刘夫子相助
这里声音嘈杂,不方便谈话,唐西妗请老者到屋内桌边坐下,恭敬道:“这都是我从一本韵书上看到的。外族人学习汉语,会用他们的语言音译汉字,作者受此启发,想编一套适合景朝人学习的辅助工具,他想找到简便的注音方法,筛选出许多外族字母,几经比较确定下来,就是那纸上所写。”
看唐西妗不似作伪,老者态度稍稍软和,质疑道:“将汉字拆得乱七八糟,这东西谁能用上?”
“这叫拼音字母,作者有找人试过,只用两天时间便能全部掌握。若是将每个字都注上拼音,贫民也有机会靠自己识字。”唐西妗底气不足,她知道拼音好,但真不一定能说服古人。她也不追求把拼音原封不动搬来景朝,无论最后形式如何,她希望拼音的底层逻辑能复现,好让识字变得容易些。
看两人僵持,洛正霖替唐西妗作证:“夫子你莫不信,这拼音我昨日一天便掌握了,它能给文字编出顺序,用起来颇为顺畅。”
刘夫子知道这怪字容易,他昨日只看一遍就能运用,但依他所想,汉字是汉字,这么多年历史,哪容得下由外文来注解,他冷哼一声:“用了这东西,字里的历史还能看出来吗?读音都在演变,把它框死了,不发展了,该怎么看声韵之美?”
嘿,这老古板,唐西妗本来觉得文人会因为难学而不接受,哪想到原来是在乎这些可笑的文字高贵,她一条条反驳:“用不用拼音,有机会进学堂的人总能知道文字历史,不能进学堂的,文字历史与他有什么关系?我倒觉得拼音能帮助更多人读上书,自然就有很多人能知道您所谓的历史。至于演变,语言能演变,拼音跟着变就是了,又不是只能标一次。”
“换个角度想想,把外文当做注音工具,不正确立了汉字的地位吗?它的存在只是为了更好得掌握文字。”
她拿出诗经,随便挑几个字,分别用拼音法与反切法注音,常用字标注没遇到困难,可一到同一读音只剩生僻字时,拼音的优势就显出来了,她指给夫子看,“您瞧,反切用的字多,保不齐就注不了了,拼音只需要这二十几个字母,又好写。”
她又标注上声调,幸好景朝现在声调只有四个,她按现代声调做一番修改就能搬过来,“加上这样的标注,连声调都能确定。”
刘夫子拿过纸笔,按自己的理解做了几个标注,发现真的能成,他兀自沉默。他与别的读书人不同,平日里他喜四处游历,好学习各处百姓方言。他也颇有所成,出了好几部书,在士族中名声不错,大家都敬他博学笃志,不辞劳苦。
在游历途中,他遇到不少好学之人,虽是乡野农夫,但胸有大志,可惜目不识丁,又没钱进修。他乐于教这些人几个字,但他也知道效果甚微,汉字难学,书籍匮乏。大家都靠死记硬背,年纪小些还行,大人们疲于生计,哪有精力学这么困难的东西。那些纯靠自己一个字一个字能读书的人是要上地方志的。
一些有钱人有人教都学不会字,全靠雇人读书,可见认字之难。
如今让他遇到这么一个降低识字难度的法子,他激动啊!但又想到那些以汉字为荣的士人们,他又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心里的火噗的就熄灭了。
他们肯用这名为拼音的工具吗,如果肯用,他们愿意让普通人认字吗?如果他们识字读书的特权消失了,他们会甘心吗?
刘夫子是愿意让拼音法推广的,景朝有官话,会的人不多,全靠专门的人向乡野传递消息。若是人们能靠自己识字,受些教化,那些有志于学的年轻人,就能多条路。
看他脸色变了又变,一会儿大喜一会儿又暗沉下来,唐西妗摸不懂这夫子怎么想的,再次尝试说服:“我知道推广这方法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定下来的,我请您来就是为了让这方法有可能被普及,不妨先试一试,车到山前必有路,以后的事哪说的准?您给我提点建议,我予您酬劳。这么好的法子,不试试,就可惜了。”
是啊,不试试就可惜了,刘夫子只觉眼前迷雾散去,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趁现在身子骨还硬朗,他得多折腾折腾。他对求取功名早没了执念,平日只教教学生,或写几本书,完全有时间来做这事。
他大笑两声,道:“好小子,这方法甚是有趣,我可以来助你,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唐西妗心里大石落地,眼中带笑,“多谢夫子,西荀想请夫子将这法子里的漏洞补一补,好让人更易懂。那字母有定数,若是有字无法标注,还要夫子想想办法。”
她说了三年景朝官话,对方言一窍不通,还总被现代语法带偏。由她来标注,恐怕会错漏不少。有个专业人员协助,她放心多了,这人可是能在洛家学堂教书,同时还编写韵书。
刘夫子大手一挥,爽快道:“可以,若是有相关书籍,你给我送来,这事就交给我了。”
他朝洛正霖叮嘱:“正霖,你到时与你父亲说一声,就说我忙着修书,以后不会经常去学堂了,让他别担心。”
对这样的发展,洛正霖哭笑不得,怎么还不去教书了呢?但活是他揽下的,刘夫子是他带来的,也只能他去说了,希望他父亲别看出不对,他苦着脸,应道:“好,正霖今日就与父亲说。”
刘夫子满意点头,复又挑剔道:“我看你这院子不适合做研究,还有其他地方吗?”
这院子有人做木匠活,有人打铜板,还有印刷机吱呀吱呀的声音,确实没法潜心研究,但这里到底不是唐西妗的院子,她也没法安排,犹豫半晌,她准备开口,让刘夫子先等等。
似是看出她为难,刘夫子先开口道:“不若我在家研究,我家院子离崔府不远,正霖知道在哪,等有机会我再过来。”
“多谢夫子体谅,今日是我考虑不周了。”她行了个礼,以表歉意。
刘夫子无所谓,他跟粗人呆惯了,受不了这么客气,“莫在意这些,记得早点将典籍送过来,你那纸我先带走研究。”
出于礼数,她一路将刘夫子送到门口,待人走远才回来。她想起昨日卖出的书,打开任务面板,点开数据统计功能。目前在观俗堂买书的人还太少,系统只把他们分成士农工商四大类,据说等以后卖的多了会更细分。
不出唐西妗所料,工匠拥有的书籍数量从二变成了一,而商人中多了一本,士族没有变化。工匠更看中技能而非书本,若是他们已经学会,卖了也无妨。只希望这些买到书的人早日开始生产,把石印术用到生活中,来个印刷行业巨变。
洛二在忙着排剩下的诗经,唐西妗没打扰他们,找了个桌子坐下,开始思考第一篇通俗小说写什么好。
翻看了几本系统图书馆的书,唐西妗有了决断。景朝现下没有话本,纸与书都是稀罕东西,普通人吃饭都是问题,没人专门写小说。志怪小说与民间传说有重合,人人都听说过几个,不够吸引人。她希望写一个能吸引人回购甚至能集结出书的故事。
她要写一个侦探小说,就套用现代已经用烂了的密室凶杀套路。情节不需过多反转,中规中矩就行。在文中不点明凶手,全靠读者猜测,若有人能猜对,能凭答案来观俗堂兑奖。
又翻了几本侦探小说,她活动两下手腕,动笔写下一行字。
*
牧州的周老爷名声很差,他靠经商起家,走得地方不少,但因为出门时间太长,他与自己的四个子女都不够亲近。他尖酸刻薄,家财万贯却会偷偷克扣下人工钱。
他的女儿早早嫁人,儿子走了他的老路,与诗书无缘,但又在经商上天赋不佳,只能惦记父亲挣的钱。
周老爷远走经商,却病在了外面,他很吝啬,病得严重也只住在破旧旅馆,但在求医上花了不少心思。
旅馆的床有些潮,周老爷重重咳了两声,有些想换个地方住,他恶声唤来下人,配上他嘶哑的喉咙,活像讨命的恶鬼,“小福,崇儿他们什么时候来?”
他怕客死他乡,卧床那天就唤人通知儿女,如今半个月过去,他身子还没好全,儿女也该到了。
小福端来一碗水,低着头不敢看东家,只道:“少爷们早就出发了,应该就是这几天了。”
周老爷哼了一声,“走这么慢,他们想让我早点死。”
他又咳咳两声,再也受不了这破房间,命令道:“你去给我找个好房间,等今天郎中送来药,我就要换个地方住。”
小福连忙答应,退了出去。
这天下午,两位少爷终于赶到,他们到时,郎中正替周老爷把脉。
看着父亲缠绵病榻,两位少爷红了眼眶,扑过去抱着父亲大哭。期间用力过猛,甚至撞歪了郎中扎针的手。
惊得周老爷连声呵斥,“孽子!嫌我活的太久了是吧!”
两位少爷连连退后,羞得脸通红,大少爷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暗芒。
郎中拿了药,赶忙离开房间,他不想参与周家是非,况且那周老爷实在是个不好伺候的人物。
两位少爷仔细照顾着父亲,小心带他换了更好的房间,留他们住这间破屋子。
送走父亲,大少爷脸色阴沉下来,翻看那张药方,看二少爷不在,偷偷把药方藏在了二少爷的行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