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来羞辱我?
听沈凤媛絮絮地跟她嘱咐这些所谓内宅女人的存身之道,她越来越觉得:这,跟她一直想逃离的职场有什么区别?
如果说有的话,不过是更残酷一些,更……不值一些?
这就是老天爷的幽默吗?她想逃离之前的工作,想逃离熟悉却无感的生活,她相信自己可以在新的地方成为一个新的人,不是外婆喜欢的“乖顺”女孩,而是自己心里一直想成为的那种“敢”的人,敢直面自己,也敢直面世界,敢说“我要”,也敢说“我不要”,敢走向爱的人,也敢离开不爱的人。
然后,老天爷就安排她到了这里。
她终于笑出声来。
老天爷奇异的幽默感让她心里明朗了点,一把被摁到沈凤娴突变的命运里,的确让她心生怯意,可是替代沈凤娴被这么多人爱着,又让她不得不满怀感恩。
就是这一点眷恋,让她仿佛在这个世界找到了一个锚点,也有心思去关心自己现下的处境了。
“姐姐能不能请姐夫替我求求逸郡王,让我晚些入府,我想……在家里多待几天。”
虽然只是几天,可她对府里的人却丝毫没有陌生感,尤其是小小的沈兴瑞,好像跟她一样新来到这个世界,让她忍不住揪着心似的挂念。更何况,不管以后的路多么艰难,这里,是她唯一的后盾。
“以后我也难得再回来……”她不自觉地流露出沈凤媛眼熟的小姑娘神情。
沈凤媛心疼地看着她∶“你还不知道哪?他如今已经不在京中了。”
“逃婚?”她脱口而出。
“胡说什么?”沈凤媛笑着白了她一眼,“说起来可能也是注定的,他还是为了婚礼才晚走了两天,倒是赶巧救了你。这一趟总得三两个月,说不定你还能赶上兴瑞的百日宴呢。”
因为撞上了沈凤媛的婚期,为了操办她的婚事,连沈兴瑞的满月礼都没办,百日宴自然是要大办的,她暗暗舒了一口气。
沈凤媛又跟二太太关起门来说了半天话,直到天擦黑才回侯府。
二太太也总算回过神来,第二天便收拾出了之前的定亲礼,请了当初的大媒去退还给孙家,她也摘下了腕上那对这些日子不离身的白玉镯。
两边心照不宣,原本定好的婚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取消了。
她有时候也奇怪,自己居然这么快就认命了。
晚上有时候还能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念书,沈凤娴的故事已经结束,沈凤媛的故事还在继续。自己这个凭空出现的人,会怎么影响故事的走势?又要在这个故事里怎么活下去?
好奇有,担心也有,这么时时牵挂着,她好像也忘掉自己曾经叫沈梓了。
二太太气色也比前几天好些了,“认命”实在是一剂很好的解药,认命了,再慢慢忙着,日子也就继续下去了。
沈凤姝天天腻着她,晚上也不肯回自己屋里睡。
沈兴瑞则是天然地喜欢她,一见到她就手舞足蹈“咯咯”个不停,她也能跟着乐上好一会。
至于沈凤姿、沈凤萱她们,她也不愿意敷衍,遇上了,不过就是客套几句。
她跟她们本就是萍水相逢,既然话不投机,又何必投入太多感情?连针对都是多余。
倒是沈凤如,生得比沈凤姝还招人疼,只是她本就胆子小,这几天又被她姨娘嘱咐,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合适了,并不敢多靠近她,她虽是心疼,却也不好太亲近这个总怯生生的小姑娘。
现在她只盼着那人晚些再晚些回来。
她就像一只孤舟,马上就要驶向莫测的海洋,现在只想在温暖安全的船坞里多待几天。身边这些人,就是她与这个世界的全部联结,她害怕离开他们。
倒是进王府的事情,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了。别的自然可以交由有二太太和身边丫鬟去准备,可是带谁一块去,就得她自己拿主意了。
她要进诚王府的消息一出来,院子里的人就都有些心神不定的。已知顶头上司要跳槽,员工该怎么办?
现在的大丫鬟玉蝉和玉蝶是二太太特意挑了来服侍她的,带她俩自然是最顺手不过,只是她心里还有别的顾忌。
这种情形,也是有人家专门从外面买丫鬟或嬷嬷做陪嫁的,图的自然是各自身怀的绝技。她不想冒这个险,本来就是全新开局了,连个可靠的向导都没有可还行?
还是从身边人里挑选比较放心,好歹她们在沈凤娴身边这些年没出过什么大乱子。
这院子里大小丫鬟共二十来人,她瞅了个空,也不管什么一等二等,一股脑全叫了过来。
“你们跟我也都有些时日了,如今我不能再在府里,自然得要两个人陪我。”她缓缓地道,立时有人眼睛便亮了,也有几个微微缩了缩身子。
“诚王府是何等的富贵也不需我多说,如果不是为妾,只怕是我也高攀不上。”她边说边留意堂下各人的神色,有犹疑的,有兴奋的,有无动于衷的。
她不知道该选谁。如此就可以决定别人的命运,她一时有点适应不来,只想把利弊都说清楚了。
“我之后的日子能过成什么样,想来你们比我更清楚。要是跟我去,就得做好跟我同生共死的准备,我好了,你们自然跟着好,我必不把你们当寻常丫鬟看待,我若是不好,你们只怕更糟,到时候还不如在侯府自在。”
有机灵的丫鬟便道:“我们生死都是姑娘的人,姑娘能看上谁都是我们的福气,万不会有二心。”
“话虽是这么说,可我只能带两个人,自然要找那心甘情愿又使得上力的。你们回去好好想想,跟家里人商量一下也好,过些时候我再问你们的意思。”
这天她又跟往常一样在房里翻看架子上的几本书,前面有人来传话,说是二老爷叫她到书房去。
她有点奇怪,出事之后,二老爷一直没有单独跟她说什么,现在事情已经定了,还能有什么事?
她一向少与有父亲相处的经验,但也能理解二老爷。他又不能像二太太那样在她面前落泪,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要与人为妾,心里的懊恼可想而知。
书房在二房前面一个小独院里,远远就看见几株高大的梧桐树。院子布置得极为简净,白墙灰瓦,只墙边一架葡萄藤有些颜色,像撑了把暗绿的绸伞。
“大哥哥?”沈凤娴有点奇怪,迎出来的是长房大哥、忠意伯世子沈兴理。
沈兴理忙赔罪:“妹妹别怪我冒叔父的名义请你过来,实在是……”
从葡萄架的阴影里走出来的,是孙应贤。
书里那个意气风发的俊朗少年,如今已是憔悴不堪,可她并没有心情怜惜别人,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冷冷地对孙兴理道:“大哥哥是嫌我现在的日子太安生了吗?”说着转身就要走。
沈兴理慌了,忙忙两步跨过来挡在她面前:“四妹妹你等等,我实在是架不住应贤苦苦哀求,不管怎样,你就听他说几句吧。”
“说了又能怎样?”
“凤娴妹妹你要相信我,元宁郡主那边,我也是不愿意的……”孙应贤道。
“你们之间的事情,不必跟我说什么。至于我愿不愿意,也不是你可以揣测的。”沈凤娴不耐烦听他剖白。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你的心意?元宁郡主知道吗?”沈凤娴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孙应贤不敢回答。
“你不敢让她知道。”沈凤娴看着他,像看着一个没出息的弟弟。
“我会想办法……”孙应贤还要努力说服她。
“不管你想什么办法,那只是你自己的事情,现有太后懿旨在,我终身已定,什么办法也改不了。”她努力压着性子。
“你这么容易就放手了?”孙应贤不甘心地追问。
“我不放手又能怎么样?除了把自己弄成这副落拓相,这些日子你做了什么?你又能做什么?”她忍不住语带嘲讽。
“我们自小就认识,我的心思你从来都知道,好容易等到我们都长大了,我求了家里人来提亲,心里只怕妹妹不答应。喜的是,妹妹也肯答应……”他说不下去了,眼睛红红地看着沈凤娴。
她并没有被打动:“孙公子你想多了,这不过是家里人的意思,我答不答应的,无关紧要。”
沈凤娴是自己打心底里喜欢他?还是一贯顺从地应了家里给定的亲事?她有点怀疑。就算是她喜欢又怎么样?翻篇就是翻篇了。
“我看到这个的时候,心都要碎了。”孙应贤还不死心,取出那对白玉镯,“这是我自己送你的,并不是家里备的礼,怎么你也要还了我?你是一点情分也不想留了吗?”
孙应贤想再把镯子给她戴上,她警惕地再退一步。
“我们就要这么生分了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孙公子怕是不知道自己有多矜贵吧?”她冷笑了一声,“等我进了王府,给你和元宁郡主赐婚的旨意也该到了,我们往后就各不相干了,生分不是应当的吗?如果说以后我还有什么期待,不过是期待此生与贵夫妇再无牵涉,不然的话,这次是改了我的人生,下次又是什么?要我的命吗?”
“你等等我,凤娴妹妹,我已经在求郡主了,让她去求太后收回成命,等过些日子我就求郡主允你入府,我们……我们还可以长相厮守的。”孙应贤急切地道。
“要我给你当妾?”沈凤娴怒道,“原来你今天是来羞辱我的!”
“不是的,我不是……”孙应贤急道。
沈兴理听着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高,忙过来打圆场:“怎么就嚷嚷起来了?”
沈凤娴不想再跟他多说,索性把话敞开了:“现有大哥哥在此,我也把话说清楚了。你不是要想办法吗?你不是想跟我长相厮守吗?我有个办法,我们一起去死,你敢吗?”她逼视着孙应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