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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只见他沉重地说出了一个字,一个极为不想承认的字:“有。”
说完,三人同时看向鬼无面,听他说,他到底对不起了谁。
原来,在三百年前,鬼无面是有一位妻子的。
他的妻子温柔贤惠,勤快耐劳,持家有方,对得起“贤妻”,却当不起“良母”。
两人结婚十年,她的生活越来越苦,压力越来越大。
开了门,出去,外头人就对她评头论足,说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关上门,进来,就永远不会在夜里看见那个好赌的夫君。
两人对目,是一人早上起来赶忙赚钱养家糊口,是一个晚归过渡休息匆匆一瞥不言半句。
这样的日子,她咬牙坚持熬了很久,最终忍不住,是鬼无面卖房卖地卖首饰,还赌场的钱。
那会儿,她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知道鬼无面夜里不会回来,才打算夜里离开。
谁知,一出门就看见鬼无面一脸鲜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踉踉跄跄地推开她,进了屋,也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对她说:“房子我卖了,地卖了,唯一的牲口也卖了,还有你耳朵上的耳环,我也当了。走之前,记得把耳环取下来,放在桌上,好让人家看见,避免生事端,说我们骗钱。”
听闻,鬼无面妻子的眼泪夺眶而出,抬起自己的头往上仰,颤抖着手擦去了不争气的眼泪。
然后一声不吭地取下了自己唯一的耳环,折回家中放在了桌子上。
鬼无面又说:“你收拾东西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
他见妻子在哭,哭个不停,但也乖巧地点头了,说:“看见了,挺旧的一封信。”
信上的三个字,她看见了,是庆幸,是难过,是不值,更是不甘。
鬼无面也点头,说:“嗯,收到了就好。”
突然间,他妻子拿起自己的行李包就往鬼无面身上砸去,砸得那么重,又很轻。不知她是怨恨自己多一点,还是憎恨鬼无面多得多。
反正她也哭了。
她不明白,她不理解,更无法接受。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点都学不会收心收手戒掉赌这个坏习惯?!我给你了十年时间,你给我的却只有变本加厉的苦日子。”
“为什么?为什么我都可以收心戒掉,你却不行?!为什么我回归家庭了,安分守己了,努力改善生活了,你却又变成了越来越大的钱坑,让我用血用生命换来的钱填进去都不够?!”
“为什么你一点责任心都没有,看着我出门在外被人评头论足,也不会替我出一口恶气为我打抱不平?!明明又不是我不能生,为什么遭受议论的人却是我,只有我?!”
“为什么这封和离书,你从不能在写下的那一瞬间就递交到我手上,让我早日远走高飞?!却偏偏让我隔这么久才翻出,你耍我吗?!”
他妻子对他一顿输出后,含泪离开了家,离开了他。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几人听完,的确是一件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
是他的过错,但那位姑娘及时收手戒掉赌博,更是早日离开苦海,远走高飞,才是最好的。
探灵:“那你为何不直接将早就写好的和离书交到她手上,非是让她自己发现?”
而且是等到她发现时,和离书都已经泛旧了。
鬼无面叹息了,说:“其实我放在了一个很显眼的地方,以为她早就看见了,只是当作没看见,不知情。毕竟每次吵架,她都会说,‘我立马就打开嫁妆柜子拿东西走人’,我以为她拿的是那封和离书。”
谁知啊,她每次吵架,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根本就没有打开过那个嫁妆柜子,真到第十年才打开的。
公之相:“你的和离书是什么时候写给她的。”
鬼无面:“婚后第一年。”
其实鬼无面知道,他们两个人虽然是在赌场认识相爱。
但成亲后,他妻子就真的收了心,十年未碰赌,十年没进过赌场,也直接跟赌场里结交的朋友都断了个干净。
她是真的打算好好生活了。
奈何,鬼无面收不了心,反而还变本加厉,天一黑就出去,天一亮,口袋一空就出来滚回家。
和起来维持生活的妻子匆匆见一面,根本就来不及打声招呼,就倒头睡去了。
很多次都这样,但其实更多的是两人根本就见不到一面。
谁叫她起早贪黑,谁又叫他微黑出大白归,这样的两个人又怎么可能会见到一面。
探灵:“所以,你是早就知道自己改不掉,戒不了,才早早写好了和离书,让她什么时候忍不住了,就什么时候自行离开?”
鬼无面:“是。”
这才解释了,那封为何是和离书,而不是休书。
可惜,一人以为他不愿意放自己走,自己逃了,查出来就是重婚,违背道德,违背条律。一人以为是她在忍受,在一次一次地降低自己的底线,忍了十年。
探灵又问他:“她那么努力生活了,你为何不试着也跟她一样?”
然而,鬼无面的话,让探灵都摇头了。
因为,鬼无面是这样说的:“我是一个天生的赌徒!”
探灵:“......”
公之相:“......”
探灵故作咳嗽两下缓解气氛,又才问:“后来呢?你有没有打探过前妻的下落?她过得好不好?日子好过点了吗?家庭美满了吗?能享福了吗?”
探灵一系列的问题,换来的只是鬼无面的摇头,既说明,关于前妻,他什么都不知道。
探灵惊讶:“你没过问?”
鬼无面:“没有机会。”
探灵:“?”
公之相:“为何这么说?”
鬼无面沉默了,想开口,又沉默,要开口了,还是沉默。
最终,他说了:“探灵来了。”
闻言,其他三人都打起精神,尤其是当庄鬼更是害怕,颤抖四处看,四处提防:“在哪?在哪?不会又是想要来砸我的赌场吧?!!”
探灵:“......”
公之相:“......”
鬼无面解释了:“不是探灵来了。是当时探灵来了,来到了赌场里,找到我。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一言不发地撕下了我的脸......”
他依稀记得,那时的探灵早已经被踢出道观,可强大的人,向来气场都是不一样的。
所以,探灵一进场,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放在她身上,嘀咕着,道长也有进赌场消遣的时光?
她扫视了一圈,然后将目光锁定了正在痴迷于赌的鬼无面身上,走过去,抬手搭在他肩膀上。
她就是在等,等鬼无面抽空侧脸来看自己那一瞬间,然后,快速地撕下了他的人面,扔在了赌桌上!
为此,疼痛感上头来,他变得鲜血淋淋,惨不忍睹,像个承受了这世上最大的苦难人一样,倒在了地上弯曲打滚儿,痛得全身通红。
嘶喊声差点儿就把在场的每一位耳膜给叫破了,整个赌场都要为他的喊叫声垮台成废墟!
鬼无面说:“探灵走后,我被人抬着四肢扔出了赌场,扔得用力,摔得脊椎都要快断了。属于我的狼狈苦难生涯,这才刚开始。”
他被撕人面后,大家一见到他,就喊他无面男,大小街头巷尾人都这么喊他。
再后来,他被追债的人帮找到,搜摸了全身,却拿不出半个响子。
于是就被一群人殴打在地,那些人粗鲁地用脚踩自己的脸,踢自己的身体,辱骂自己:“没有钱玩什么赌?!!知不知道,那是有钱人才玩得快乐的玩意?!像你这样的穷酸样,却是个天生的赌徒,真是不要命了?!!”
须臾之后,他被打死了。
死了之后,由于没有脸,就被称为鬼无面。
又因为探灵这么对他后,他恨死了探灵,同样恨死了那些讨厌赌博的世人。就经常在夜里,挑个休闲时间,碰到哪个不喜欢且讨厌赌博的人就啃,专门啃他的人脸。
这也就解释了,公之相的马车为何在那晚大幅度地晃荡了一下。
就是因为鬼无面挑中了车夫,便从树上跳下来,拧断了车夫的头,将尸体抛在路上,忍不住直接抱着人头啃面。
公之相又问:“那你早就在森林里了,可否见到了探灵?”
他的问题,让探灵心都悬起来了,更是怕鬼无面直接指着她,说,我看见了她在杀绿鬼。
那就完蛋了。
鬼无面想了想,直接说:“我只看见一片红,一片绿。其他的,什么都没看见。当然了,那股属于探灵的杀意,我在老远处都察觉到了。”
探灵:“......”
她为什么会杀绿鬼,是因为绿鬼看见了她,不过是避免它们传来传去,说探灵回来了,探灵回来了,憎恨探灵的,快来取她狗命杀了她?!!!
那么她接下来的休闲日子是过不成了。
只见公之相的脸都沉下来了,淡淡地说,听不出话语里的期待,听不出任何情绪变化:“真的回来了。”
当庄鬼不安地猜测:“她一回来,就来找鬼无面,是不是真的意味着,她又要来砸我的赌场了??!!那可不得行啊,现如今的一切,可是我花了三百年的时间,才爬到今天的地位,才赚得来的权利啊。我不想失去了,我不想失去了,我想出人头地,我想一语令万千的.......”
话还未毕,又有一大批带着诡异笑声的小纸人前来,直接缠在了当庄鬼身上,撕走了他的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