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大白
子时将至,破庙院中的树被风吹的簌簌作响,月光透过树叶倾泻下来,地上随风肆意摆动的树影如同深夜里张牙舞爪的鬼魅。
密道的门突然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着黑色衣袍的男子。他向外望去,破庙大门有四人值守,前后院子空无一人。他将手中的灯笼放在密道内的角落里,便从正殿窗口翻出去来到后院,借着月光,看到地上有很多拖拽的痕迹。
正当他想去往池塘旁边之时,突然从树上跳下来四个官兵。他一惊,立刻倒退了两步欲向后跑,结果转头便看到一队拿着火把的官兵挡住了去路,领头的是南风。
“殿下和郡主等你很久了。”
南风说罢便将男子押着前往云天客栈。
他们顺着密道回到客栈,大堂内灯火通明,顾衍和江知夏坐在桌子旁早已等候多时。
顾衍抬眸看着南风左手拿了一盏云天客栈的灯笼,右手押着一个男子,唇边勾起一个弧度:“周掌柜,这大半夜你去破庙干什么?”
陈焕一惊,这人竟是云天客栈的掌柜?
只见那黑衣男子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礼貌的微笑:“殿下,我不过是听说破庙今日有异,好奇去看看罢了。”
“好奇?本王也很好奇,周掌柜是如何得知密道所在之处的?自发现密道开始,陈大人便封了云天客栈,且除了衙门中人外,并无外人所知,难不成是冯卫告诉你的?”
“殿下这话,草民听不懂。”周秉通依旧笑得温和。
江知夏看着他腰间的玉佩,将手中的纸展开:“不知周掌柜可认得这纹饰?”
周秉通看了一眼纸上的纹饰,突然怔了一下,随即看向腰间。
南风一把扯下玉佩,放置在桌上。
顾衍细细比对,王仁俭背后印记正是周秉通的玉佩所致。
江知夏继续说道:“这是在王仁俭背部发现的,想来应当是你从他身后行凶之时,玉佩滑落到地上,他当时用尽全力挣扎,质地较硬的玉佩便在他背部留下了印记。杀王仁俭的那晚,还是冯卫助你逃脱的,这冯卫便是原成安县令赵书衡的手下冯三河之子,你不会不知道吧,赵诚。”
周秉通听到赵诚二字,面色陡然变冷,不复之前的温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满是凄凉。
“赵诚,已经很多年没人这样叫过我了。”他直了直身子接着说道:“你们放了冯卫和小蓝吧,是我指使小蓝去买安神散,她是怕回春堂的掌柜指认她从而将我牵扯出来,所以那日将我迷晕,换上男子装扮去回春堂杀人的。冯卫只是帮我寻了件衙役的衣服方便我进入行馆,其他事全部与他无关,沈岸和王仁俭都是我杀的。”
顾衍和江知夏互相看了一眼,听他接着说下去。
“建丰二十三年,那年我十六岁,听闻江州水灾严重,牵挂父母和弟弟,安顿好家中祖父母便来寻他们。可我来到江州后,却听衙役说父亲带人将一百万两赈灾银偷走了,我父亲最是忠厚淳朴,他决计做不出这样的事。我打听到他是在行馆失踪的,便偷偷扮做送菜小厮潜入行馆,却无意间听到了沈岸、王仁俭和程青山的对话。王仁俭口中提到一个大人,是那人要将这笔钱私吞,请他们三人帮忙,事后三人可以各分得一成。他们原本是要将赈灾银偷送出江州再瓜分,没想到被我父亲抢先一步,我知道,我父亲定是想将银子妥善安置。我得知后生怕他们会对母亲和弟弟不利,便想回县衙看看,没成想下楼时我没留神碰倒了花瓶,被那三人听到了,情急之下我跑到后院,不小心碰到了假山右下角的密道开关,但那密道里漆黑一片我下台阶之时没站稳便滚了下去摔断了脚踝,然后就不省人事了。过了不知多久,待我醒来后在密道中摸索,竟发现了两枚刻着建丰二十三年的官银,猜想应当是偷运之时不慎掉落的赈灾银。我将那两枚银子收好,顺着密道来到了破庙,打开密道大门,却看见正殿起了大火,我的母亲和弟弟已经被人杀害,他们放火是想要毁尸灭迹!我连忙将他们的尸身从火中抬出来,又怕会那些狗官会去而复返检查遗骸,便去后山的乱坟岗上找了两具尸体,代替母亲和弟弟放在火中烧了,待那两具骸骨运回殓房之后,我又寻了个机会将其偷走好好安葬了,之后我将母亲和弟弟的尸身安置在破庙后院。不久便听说父亲他们被抓之后集体自尽,我想他们应当是想保护那笔银子。我当时年纪小,根本没有能力为他们报仇,便返回灵州,继续照顾祖父母。而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听到关于赈灾银一案的任何消息。直到三年前,祖父母离世后,我才重返江州,筹划复仇。我暗自寻找当年那些衙役的亲人,想看看是否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什么线索,在这过程中结识了冯卫,在他帮助下购得了行馆旧址,还收留了小蓝,她的父亲也是当年五名衙役中的一个。”
顾衍敛下眸子:“所以冯卫被捕时说的,不过是从你这听来的一部分。”
“是,我不想让他参与太多,所以只跟他说了一些。”
“是你让小蓝扮鬼,将客栈闹鬼一事传出去,你是怕有人还在觊觎那笔钱?”顾衍问道。
“是,我盘下这家店后,经常会有一些奇怪的人来此常住,他们入住后便到处走动,我知道,有人还是放不下这笔钱,小蓝便提出可以扮鬼,起码能吓退一部分人。”
“程青山的死也与你有关?”
“是,我返回灵州不久,有一日上山砍柴,便看到身穿囚服的程青山被四名官兵押着往南边去。我想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便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途径官道之时,他们在茶馆中喝茶,我便趁其不备,将毒药下在茶水中。官兵们发现程青山死了,怕担一个看管不利的罪责,那几人便商量谎称他突发疾病,此事就能遮掩过去。后来我从别处打听到沈岸居然回到长安,便设法送信给他,诓骗他我知道赈灾银的下落,让他来江州。沈岸到的当晚,小蓝本意扮鬼诈他,想从他口中套出一些当年狱中之事,谁承想他口风极紧。小蓝从密道离开后院时不小心让他发现了其中的关窍,我怕他会坏事,所以当晚等他从密道返回后,便提前下手杀了他,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周秉通丝毫没有遮掩,将自己所行之事和盘托出,屋内一时间无比寂静。
顾衍抬眸看着他:“你是从何处得知沈岸的行踪?”
周秉通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缓缓垂下眸子,沉默不语。
“我有个问题。”江瑾安突然出声,“当年赵大人将银子藏起来之后,为何不派人上报?”
“之前王仁俭说过,当日有一名衙役快马先行,应当是想将信送至长安,奈何被程青山带人追赶,坠崖而亡。”顾衍解释道。
“哦,这样啊,那我还有个问题,这周掌柜明明可以私下解决了这些人,然后远走高飞,以他的手段,想必也没几人能破了此案,而他反倒是找人扮鬼吸引你们入局,然后再借你们的手把自己揪出来,他为何要将自己搭进去?”江瑾安有些想不通,哪个杀人凶手希望被人抓住啊。
江知夏看着垂眸不语的周秉通,顿了片刻道:“或许,他筹谋这么久,做了这么多,不过只是想要个公道罢了。凭他的能力,想做到让县衙查不到任何线索并不难,可这样的案子,诚如你所说很大可能变成了悬案,当地的官员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决计不会将此案上报朝廷,一件不了了之的悬案,将永无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那么赵大人他们的冤屈也就永远不可能洗清。我想,他早已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想将此案重新摊在众人眼前,还逝者一个清白。可对于一个普通百姓来说,想要把陈年旧案翻出来重查谈何容易,他能想到的便只有用一个带着诡异传言的凶案,把自己与能解决此事之人一起拖下水,陷入泥淖直面死境,才能让他们不得不拼尽全力去查清事情的真相。”
顾衍看着眼前情绪低沉的女子,若不是她的意外闯入,这件尘封多年的案子,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周秉通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一个高高在上的郡主,竟也能体会到常人的无奈。
陈焕站在一旁,当听到“为了保住乌纱”之时,他突然后背一凉。郡主虽没有指名道姓,但这感觉就是在说自己。
周秉通恭敬地施了一个礼:“敢问郡主,破庙池塘中真有赈灾银吗?”
“有,不过只有一半,另外一半尚未找到。”
他舒出一口气:“如此,便拜托郡主了。”
江知夏微微颔首,她知道只有找到赈灾银,才是证明赵大人清白最有力的证据。
这一夜过得很快。
周秉通被带回县衙后,江知夏想去再看一看天字四号房。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便看到清晨的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深青色的地板上,长长的石板,泛着点点微光。
她一步一步走向那间屋子,直至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
江知夏推开房门,房间的地面同样洒满了阳光。整个房间宽敞明亮,干净整洁,房梁上的绳子已被撤走,那件命案仿佛从不曾发生过。她顺着窗子望下去,楼下是一条繁华的街道。起早的小贩担着担子走街串巷地叫卖着,小摊上的锅子里已经冒出来早点的热气。
这就是成安县的清晨,平淡且美好,没有人知道这一夜的云天客栈发生过什么,就像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当年在狱中赵书衡和那五名衙役赴死时,有多无畏多义无反顾。
早起来到店里的有德,看见大堂里站满了官兵,被吓了一跳。琉璃赶忙上前跟他解释,有德没想到平日里对人宽厚的掌柜竟然是最近几起命案的凶手。他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客栈门前的石阶上。
“琉璃,倘若那些已故的人能够看到现在的成安县该有多好。”江知夏看着窗外,神情有些落寞地轻声说道。
“他们定能看到。”
江知夏一怔随后循声望去,没有看到琉璃,却看到了站在门边的顾衍。站在阳光里的他散发着耀目的光彩,让江知夏竟有一瞬间的慌神。
顾衍递给她手中的茶杯:“刚刚泡的茶。”
“多谢殿下。”江知夏接过,发现杯中的茶叶是“归春”。
她浅尝一口,特殊的香气便萦绕在口齿间。
江知夏拿起茶杯,杯底的一滴茶水滴在地上。她瞥了一眼,发现滴在地上的水瞬间没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