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种快乐
张辰宿端着果盘出来时,正巧听见周到小姨说:“还真成了?”
众人目光都瞧着他,他未置可否,只点头笑笑,喊了一圈人,说小姨舅舅舅妈大伯绘姐姐都吃水果,接着又道:“你们吃着,我去厨房帮忙。”
厨房捯饬得叮呤咣啷响,是吴宁和周元厉请了人来做饭。
这里有人是专门做这个的,给人办宴席,一条龙服务。吴宁问:“不办席,单纯一家人吃个饭,接不?”对方答,只要给钱都接。
天色还没暗,火烧云遍天,路灯过早地亮起,光芒隐入余辉。
周到拖了个凳子去坝子里,手里拿把坚果扎进人堆,向同辈的几个兄弟姐妹讲她当了老师才发现原来破事一大堆,感叹回了蓉城她胃才终于满足。
侃大山到一半,手里坚果吃光了,她又跑进去拿了一把,这回拖着凳子挤进小姨那堆人里,听他们说“王家那大女儿考上了上海最好的大学”。
“哎哟,当年真看不出来。
“要是我幺女有她一半优秀也好哦。”
周到剥了颗开心果,伸出个头问:“哪个王家?”
“就是你舅奶奶的妯娌的女儿。”
“哦。”周到尾音拖长,似恍然大悟,点点头,激情澎湃进入下一个话题。
其实一点没想起来是谁。
聊了好一会儿,她想起来自己把张辰宿冷落了,毕竟他在这儿不认识人。
周到把凳子让给一个扎着辫子的小侄女,拍拍手抖抖身上的坚果壳,往屋内找去。
人不在客厅,最后在厨房找着了。
他屈膝蹲在地上,手里拿了一瓣蒜正在剥皮。
周到倚靠在门框上,抄着手看他笨手笨脚那样子,嫌弃出声:“你在这装什么装呢,谁让你做饭了?”
他手里动作不停:“我挣点表现分不行啊?”
“呵。”周到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说话还理直气壮的人,她把他拉起来,“走,跟我去外面玩。”
张辰宿被她拉着站起身,脸上隐隐现出笑容:“心疼我啊?”
“心疼个屁。”周到一巴掌拍他胳膊上。
她把人往外推,顺便从桌上顺了一片香肠走,等出了厨房还往里看了一眼,又转向他压低声音认真道:“你笨啊,交了钱的。”
她披着头发仰起头,白炽灯装在她眼睛里,亮亮的,眼睛里有焦急,又有聪明之后的得意,好似做对了一道题。
张辰宿一瞬有些走神,他抬手捏上她的脸,却没用力:“怎么这么聪明呢,周喃喃。”
周绘正巧进来拿东西,眼见这一幕,冲着周到若有所思地耸了耸肩。
周到把张辰宿拉到外面,只有小孩子那一堆还剩一个缺口,周到指着那位置说:“坐这。”
张辰宿狐疑地看向她:“你确定?”
“那也比你在厨房挡道好。”
她小侄子小侄女们在玩脑筋急转弯,周到搬个凳子来,挤了挤硬把自己塞进去,拍拍手吸引注意力说:“来来来,我出个题,你们猜——”
“会飞的车,猜一种喝的。”
五花八门的答案满天飞,周到都说不对,小朋友们齐呼“太难了,猜不到”。
周到眼神示意张辰宿:“你猜。”
“不知道。”张辰宿苦思冥想,摇摇头。
周到恨铁不成钢:“咖啡呀,你不就是这行的吗?”
“为什么?”
“因为‘car飞’。”周到跺脚。
沉默是金,张辰宿此刻腰缠万贯。
好在脑筋急转弯没持续太久就开饭了。
明天才是周元厉生日,今晚来的只是最亲近的亲戚,三张大桌子都挤了挤才坐下。
周元厉从下午开始就和他兄弟几个凑了麻将桌在三楼打牌,周国存也上去观战了,此刻才扶着楼梯下来。
菜品都是吴宁提前商量了选的,并不像办宴席那样流水化套路,说白了就是大家爱吃的。
周到刚才吃了片咸辣的香肠开了胃,这会儿眼珠子都要掉进盘子里。
舅妈把那盘香肠放在周到面前:“喏,你爱吃的。”
“谢谢舅妈。”她乖巧起身给大家倒饮料。
众人调笑有年周到寒假在北京实习,没回家,正值四川灌香肠的日子,馋的她在家里大群里嚷嚷了小半个月。
说起糗事,周到还有些不好意思。
另外一桌的小姨也听见了,扬起头加入话题笑问:“后来我说给你寄来着,你怎么又不要了?”
周到笑嘻嘻答:“因为有人给我寄了,谢谢小姨。”
张辰宿就着纸杯喝了口果汁,不满意了:“什么叫有人,我名字说不出口吗?”
大家话题蜿蜒而过,没人注意到这。
周到夹了筷子毛血旺,毛肚入口脆嫩,咬的嘎吱响:“那我给你颁个奖?”
周家人有一点好,那就是都不催婚,饭桌子上大家也只是聊各自感兴趣的,没谁会提起诸如小孩成绩、青年人结婚和大人赚钱的事,周到对这点非常满意。
桌上大家聊天热火朝天,张辰宿看了一圈,问:“原来你在你这一辈是最小的?”
周到放下碗点点头:“而且我很小就不在蓉城待了,是不是和他们不太亲密?”
“你这还不亲密,你要上天啊?”刚才她在外面挤进人堆里来回聊天,左手搂一个姐姐右边靠位堂哥,张辰宿在厨房又不是没看见。
他有时候真觉得周到脑回路不一样。
饭后业余活动之一一定是打麻将。
三楼,另一个房间传来自动麻将桌洗牌时机械转动的声音,家里只有一张麻将桌,自然是要留给周元厉他们。
周到和几个同辈四个人各坐桌子一边,开始手动搓牌。
周到上大学之前被周元厉严厉禁止打麻将,扑克也不行,但她一上大学,周元厉就不管她了,爱玩玩去,她这才能趁逢年过节在牌桌子上大显身手,有时候还笑周元厉:“老周,你说要是你让我早几年接触麻将,是不是现在是个赌王?”
周元厉嗤笑她:“你之所以能赢,也不看看你的对手是谁,都是些十八岁才上牌桌子的,能好到哪里去?”
周到豁然开朗,难怪她觉得自己这么厉害。
房间里站着些来看牌的,亲戚之间,都只是为了玩个乐呵。
张辰宿站周到身后,看着她出牌,有时候周到渴了顺便端个茶倒个水。
“上次周到一家赢三家,这次看看你运气是不是还这么好。”周绘从桌面上拿了张牌,看了眼后反扣到一边。
周到认真看牌,浅浅笑:“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打牌会简单记下牌,但主要也是凭运气,起手牌就有清一色的征兆,越摸牌越兴奋。
打到最后,周到对家补杠,竟然三家抢杠。
周绘大叫一声好,转头对她老公说:“一家点炮三家,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周到也真凑了个清一色,她把牌放倒,问后面观战的人:“我厉不厉害?”
“厉害。”张辰宿看得饶有兴趣,点点头,“貔貅给你招财呢。”他注意到她手腕:“怎么没戴?”
周到上课之前把它摘了,顺手放进了包里,这会儿她赶忙拿出来:“马上戴,马上戴。”
周绘笑说:“哟,还有秘密武器呢。”
大家有输有赢,周到运气是真好,就这么赢了一路。
又一局结束,周到把牌往前一推,习惯性问:“我厉不厉害?”
头一次后面没人出声捧场,周到有些不习惯了,转过头去看,空空荡荡的,人不在。
她又打了一局,还是没回来,她想着可能是他没处玩觉得无聊了,起身就要找他。
周到堂哥还没打过瘾,生怕人走了,忙伸手就拦她,笑问:“怎么,赢了就想跑啊?”
“我还没赢够呢。”周到走在门边,回头撂下一句,“等我回来。”
二楼都是卧室,她估计张辰宿不会在,于是哼哧哼哧下了一楼,找了一圈,连院子里都看了,没见到人。
她担心大家等得久了,又推门回去,露出颗头对着周绘老公说:“臻哥,你帮我打两局。”
他连连摆手:“我不行,我只会一点。”
周到拉开凳子赶鸭子上架一样请他坐下:“一点也够了。”
周绘不乐意了,十分嫌弃道:“他那水平就是来输的,你要干嘛去呢?”
周到人影已经不见了,只在嘈杂里留下个声音:“臻哥你输了算我的。”
他捡了好事,欣然摸牌:“开打。”
周到又按原路找了一圈,还跑去了周元厉那屋,那屋人多,打牌的吃瓜子的散作一团,哄闹无比,周到瞧了个来回,确定没人。
周国存见到她还问:“怎么来这了,被你哥哥姐姐打趴下了?”
她以笑脸回话,转头一拍脑袋,才想起来三楼最右边有个露天小花园。
亮着的过道灯延伸至尽头,像是深海航灯。
远离了室内的喧嚣,这里安静无比,只有远处渺茫的虫鸣,地板踩上去发出的声响都似要惊扰夜色。
她放轻了脚步,一路花草,由明到暗。
有人声传来。
最外圈有栅栏样式的围栏,张辰宿面前是漆黑天穹,他扶栏而立,周身融进夜色,正在打电话。
像是有第六感提醒,他口里话没停,却忽然回头。
轮廓虚虚实实,像浮动的剪影。
两个人就这么看着,张辰宿右手举电话,左手随意撑在栏杆上。
他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是在下命令。
周到听见他说“可以”,“方案在周二开会之前做出来”,“提前联系上次那个设计公司”,“这你不用管,我会知会一声”。
周到以一种打量的目光瞧着他。她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鲜少露出这样有探究意味的神色。
通话终于结束,张辰宿放下手机,对她说话又是另一种模样:“怎么出来了,打累了?”
周到没说话,心思像在别处,继续那么瞧着他。
张辰宿刚要迈上前两步,周到出声:“等等,你就站在那让我再看看。”
他不明所以,却真站在那里:“怎么了,想什么呢?”
她思忖半晌,终于开口:“我在想,以前那个爬在树上丢饭碗的臭屁小孩,怎么现在居然还有点霸总那感觉?”
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低低地笑:“你才发现?”他又反应过来:“什么叫丢饭碗,你能不能说好听点?”
周到上前两步,和他肩并肩站在栏杆前,这里似乎比市区温度要低,夏夜的风很罕见的凉爽。
“你刚才打电话说什么呢?”
张辰宿从不瞒她:“和古秘联名的新款包装有了新思路,之前的让他们推翻重做了。”
周到夸张地“哇”一声:“听着更霸总了。”
张辰宿这次是真忍不住了,一声一声的笑掷入周边花草中。
周到继续问:“你们之前这么低调,拒不搞合作,哪个神仙把你们说动了,开始奋起直追了?”
他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你懂什么,这叫厚积薄发。”
如果说周到在张辰宿面前有比见过他裤衩子更尴尬的事的话,那一定是她接下来说的这句话。
人都有说话不过脑子的时候,周到此刻就是。
张辰宿的尾音刚落,她笑着给了他胳膊一圈,脱口而出:“还厚积薄发,你‘薄’得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