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绿茶棋逢对手
冀北赵县的小吏赵一因为窝藏朝廷要犯,满门抄斩,小儿子赵虞贞侥幸逃出来,和小厮汪正带着一点细软去投奔西川在斧头帮的舅舅。
他从冀北赶路到冀南,停下休息,清晨路过一家粥铺,看见萧镜面若桃花气度不凡,和汪正挨在旁边的桌坐下,偷听三人说话。听见她们探讨风教占卜算术,原来和自己一样也是风教信徒,喜上眉梢,正欲上前搭话,被汪正按住胳膊。
“公子,歇歇就走吧,赶路要紧。”
赵虞贞正欲开口,突然几个大汉围过来。
他们是当地的流氓,看中赵虞贞是独自赶路的富贵人家,上前套话找茬,将他按住难以脱身,萧镜和柴俭上前三两下替他解了围。
赵虞贞连连拜谢,起身问:“三位可是风教教众?”
“你怎么知道?”
他指向“这位小东君手里拿的是风教的十二面骰子。”
萧镜看他不过二八年纪,说话诚恳举止恭谦,衣着整洁只带着一个小仆赶路,放下戒心拉他一同入座,他继续道:
“早就听闻冀南的民风多习武尚勇,练功者豪侠仗义,好打抱不平,路遇贼人抢劫商旅便会挺身而出,今日一见,二位义士果然武德非凡。”
一番话夸的萧镜很是受用:“都是风教教徒,出门在外相互照应是应该的。”
“少君可是这里的镖户?”
“和你一样都是旅人。”萧镜回道。
“何往?”
“西川。”
赵虞贞闻言激动起来,坐直了身板,道:“在下乃赵县人赵虞贞,家败人亡去西川投亲,阁下诚若不弃,我们几人结伴而行可好?”
柴俭正要拒绝,萧镜抢先应下。
五人启程,赵虞贞和萧镜谈起风教经文,如开屏孔雀般滔滔不绝,柴俭跟在后面不好发作,幽幽盯了一路。
转眼到了午时,四个人进了一家菜馆。
萧镜称自己长在母系的家里,柴俭是叔叔婶婶的孩子也就是她的表哥,因为婶婶家里没落了所以来自己家同住。她们带着妹妹萧宝一起游历山川。
赵虞贞看见萧宝肌黄面瘦头正中一个大包神色恍惚,犹疑再三,开口问道:“令妹怎么长得不像你,还有些消瘦,是不是生病了?”
萧镜叹了一口气,轻轻摇头:“妹妹从小就患有癔症,看了多少大夫也不好,我们带她出来去西川看庙里有没有破解之法。”
看着萧宝欲哭无泪的样子,赵虞贞摇头叹息道:“真是可怜。”
他又问柴俭:“义士可配了人家?”
柴俭握起萧镜的手:“我们已经定亲了。”
“这风教的规矩,表亲不能成亲吧?”
“我是捡来的。”
赵虞贞微微张嘴惊讶了片刻,接着看着柴俭轻蔑地拉长声音:“原来~是童养夫~啊~”他低头抑制一下过分的笑容,问萧镜,“这母父之命,有时也未必事事如意吧?”
柴俭瞪向他:“你什么意思?”
他立刻换上一副后悔的样子:“在下失言了,喝酒,喝酒。”
她们赶了几天的路,萧镜柴俭演着演着渐渐对梁宝竺像对待妹妹一样,梁宝竺也放下了心防不再时刻害怕她们会杀了自己。
五个人租了一辆马车往西川走,马车驶到一处露天茶馆,梁宝竺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车窗上探出头来。
“是张大嘴!姐姐我要看!是张大嘴说书!”
“难得遇上,让妹妹去吧。”赵虞贞脸上带着善解人意的和蔼微笑,对萧镜说道。
萧镜本想尽快赶路,拗不过二人,喊汪正和柴俭停车,带梁宝竺去看。
茶馆里人满为患,萧镜等人找了个后排的位置,一落座响木拍桌,张大嘴娓娓道来:
「上回书说到,那黑白双煞当街刺杀吏部侍郎,将他剖腹剜心,肠子流了一地……」
一个脑袋在西墙上探出来,柴俭注意到扭头看去,那人立刻缩回了身子。猜想是上次给萧镜传信的人又派了人来,他连忙离席追去。
见柴俭张望又匆匆离开,悄悄跟在他身后,看见他去追一个从墙上跳下来的黑衣人,跑回:“柴俭和一个黑衣人鬼鬼祟祟的,你快去看看吧。”
「短短三天两起命案,一时间众说纷纭,这黑白双煞究竟是何方神圣?」
萧镜正听在兴头上,无心搭理:“他不是去解手了吗?”
赵虞贞面对昏君绝望又无语:“不是啊,我亲眼所见,你快去啊。”
萧镜仍然无动于衷,赵虞贞在原地抓耳挠腮干着急。
讲完听众都散去,萧镜看见左墙一个黑影,投出飞镖,一道银光闪过,她跟上飞镖去看,银镖砸下一半瓦片,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张大嘴吓得加快了收拾的动作,萧镜跳下来一把摁住他的包袱,掏出话本《黑白双煞》。
“这个故事不许再讲了。”她拿出一锭银子,“若以后再让我听到……”
张大嘴慌忙接过来:“是,是,小的再也不说了……”
萧镜松开手,张大嘴拿起东西来就跑。
柴俭还没回来,萧镜去西北角的茅厕去找,喊了两声没人应。
赵虞贞逮到机会,冲进茅厕又冲出来:“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这下你该信我了吧?”
萧镜压着往坏处想的冲动转身要出去找柴俭,他正巧从门口走回来。
“你去干什么了?”
柴俭没追到黑衣人,回来还被萧镜撞个正着,稳了稳心神,解释道:“我不知道这里有茅厕,出去上的。”
云影移动到萧镜身上,她的眸光因为光线变暗更加锋利起来,紧紧盯着他的神情。
“你看见黑衣人了吗?”她问。
“什么黑衣人?”柴俭环顾一圈,“刚刚有人来袭?”
见他这个样子,萧镜也只得作罢,拿起行李走了。
萧镜本以为是碍于在场不好说,私下问他也矢口否认,给她刚包裹起来的怀疑又扯开了一个口子。
*
邱敖将马车驾入山坳里,青炎大喊走错了,他说他要去一座风庙。
小小院落残破不堪,庙门前一棵枯黄矮槐落下了最后一片黄叶。
邱敖走进庙里,拿出带着的祭品线香白纸,在祭台上给何小满祭奠百日。
青炎找了个蒲团盘腿坐在一旁,拿出干粮来吃。
一炷香燃尽,青炎看他祭奠完,问:
“你们风教是女子做家主,你怎嫁了还不搬去?”
邱敖裁下一截布,踩上桌子擦拭起积满尘埃的女娲泥像:“我们这非常时期,本来我忙完了这边的事,是要上门住着帮忙振兴妻族……也不是一定要到妻家住的,男子可以不去妻家,留在自己家照顾姐妹的孩子。”
“你为什么要照顾别人的孩子呢?”
“和我同姓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真是奇怪,怪不得说信风教的都是异族。”
“天下只有异姓家族,没有异族,也没有高贵低贱,所有人都是神母的孩子。”
女娲泥像外层的彩绘随着邱敖的动作一点点剥落下来。
青炎喝了一口水送下干粮:“可总有人要做苦差事。”
“受苦的母亲就是家族最高地位的族长。”
她想起公主的亲生女儿来:“那你们族长之位,将来可是传给颜怀霜?”
“若说公主是我们的家主,掌管家内事务,财物分配,祭祀拜神,她可以把家主之位传给萧或者怀霜,看族人更认同谁,谁更能凝聚全族。”
青炎本以为风教的传统是外面世界的完全翻版:“不是看谁更大或是看谁的女儿多吗?”
“同姓姐妹的孩子不分彼此,一视同仁。”
青炎咽下最后一口饼,叹道:“我也是孤儿,我认公主做母亲,从此就叫颜青炎了,将来是不是也能封个王在封地享尽荣华富贵。”
女娲泥像被擦拭干净,邱敖从桌子上跳下来激起尘埃,讥笑道:“别做梦了。”
青炎挥手扇走灰尘,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站起来:“我看是你们在做梦,你们总不能强迫大家把男婚女嫁风俗改了。”
邱敖朝她步步走去辩驳:“登基后鼓励信奉风教,信徒免税,不信者为贱民,总有一天能改过来。”
“就和你们本来没有高贵低贱,也还是要靠这个驭民。我看你们和现在靠经书仁义的伪君子一样,没有什么分别。”
“正途已经堙灭千年了,没有那么容易做到。再说也不一样,他们引战,我们目的是人不再为私人财产斗争,所有钱粮都会有合理去处,没有战争。”
“安定天下不是靠那些感化,是靠这个。”青炎从他举起手中的刀,“和铁骑来灭绝异族抢掠念头,靠轻徭薄税严刑峻法让天下人安居乐业。其他的什么狗屁教化道理都是中听不中用。”
他蹙眉看着她:“那不是正道,是通往末世的道路。现在的世道人人都崇尚掠夺和战争,连生命的创造者也这样认为,并且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都认为勤劳善良的奴隶该由主人牢牢掌控,轻视妻女母亲的力量。女人困于暴力,每日只能接受被粉饰过无处不在的暴力,忘记她生命的真正伟大高尚,也失去了冲破束缚的力量。”
邱敖收回和她对视的目光,朝门口走去:“只有更多的女人登上高位,才能颠覆由贪欲杀心男人定下的规则,世间的一切罪恶,是来源于掌握了过多权力的男人,他们有着无穷贪欲,手握大权将人间往争名夺利的坏处引。”
“可是能维持你们这套道理的神已经死了,人间如今就是弱肉强食,有一天公主真的登临高位,所有人还是会争名夺利。”
“神是已经不在了,她们都化作了风雨光土庇佑我们,信奉她们的人会永存,精神不灭。”他走向门口,看着惨白的日光打在荒芜大地上,挺胸仰面,“我们会将母亲的权力还给母亲,将女儿的美德还于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