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深处的自由
秦月琅没有得到达米安的回答。
因为塔利亚带着一众刺客进入了洞穴。
塔利亚环视四周,凝肃的脸上隐隐显出焦急——她先是看到了全身湿透、脸色苍白的秦月琅,而后察觉到了达米安和她之间的怪异气氛。
她看向达米安:“你对秦小姐说了什么?”
达米安移开放在秦月琅身上的眼神,回答得自然流畅:“我询问了秦小姐的身体情况,她需要治疗。”
很好,这位罗宾、这位刺客联盟的继承人,非常善于颠倒黑白。
而秦月琅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疼痛中越发麻木。
她低敛着眼,控制自己逐渐困难的呼吸:“我必须马上离开。少主,你不该认为自己能掌控一切。”
达米安面具下的唇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他三两步走到秦月琅身侧,卸下刀鞘,敲向她的膝盖。
秦月琅不及躲闪,在这轻轻一击之下,便像一个被拆了提线的木偶——瘫倒在地。
庆幸的是,达米安在她脸砸地之前,拽起了她的肩膀。
然后,她听到他说:“母亲,别让她死在刺客联盟。”
秦月琅被架到了医疗室。
不是杰森·陶德住了三年的那种偏僻房间,而是一个防卫严密、设备精良的正经医疗室。
她躺在床上,看着惨白的天花板和四周的玻璃门,感觉自己像是活体实验的对象。
在医务人员的一阵忙碌之后,他们把这个空旷的医疗室留给她自己一人。
输液吊瓶里有节奏的细微震动,排风扇发出的微弱风声——让她疲惫的精神再也撑不住清醒。
——她需要休息,即便她知道危险就在不远处。
深夜,塔利亚慢慢搅着手中的咖啡。
在她对面,达米安环臂坐在沙发上,或许是时刻都不放松,他整个身形都陷了进去。
这也是他少有的摘下面具的时刻,少年的五官已有棱角,一眼看去很是出类拔萃,尤其那双幽绿的眼睛藏着锐利的锋芒,令人心折。
“你坚持把秦小姐交给超人,为什么?”
达米安无意隐瞒,他回答道:“神奇女侠把钢骨带走,超人找不到他们,又怀疑他们站到了另一边,就开始大范围寻找新盟友。”
“新盟友?”
塔利亚低垂眼帘,看着加入黑咖啡的牛奶慢慢与之融成一片。
“黄灯塞尼斯托被放出来了,那些靠着戒指乱飞的颜色军团一定会在地球爆发战争。圣城需要做好应对,运输线路和人员调配也要重新安排。”
塔利亚搅拌的动作一停,轻轻敲了一下杯壁。
她问:“哈尔·乔丹的绿灯戒还在北极*?”
“是的,但不止一个绿灯侠来自地球。”
“我以前听说塞尼斯托很喜……关照哈尔·乔丹。”塔利亚的话语一顿,“这个世界会越来越混乱的。可是我想,把秦小姐交给超人,不能保护刺客联盟和你自己。超人或许会更信任你,让你更好插手两边的战争,但把神奇女侠卷进来,只会让局面更复杂、更难掌控。”
达米安的眼中露出几分执拗:“这个魔法师是神奇女侠的重要武器,超人对神奇女侠背叛自己的怒火,也集中在她身上——她会解决灯团战争的。”
重要武器……?
塔利亚因他的话怔了片刻,她慢慢地放下咖啡杯,然后抬起低垂的眼。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冰冷,不像面前的人是自己的亲生孩子。
“达米安,你什么时候替你父亲管起世界和平的大事了?而你没有足够的力量,就冒险把秦小姐当作工具,你的谨慎是被丢在了瞭望塔吗?”
达米安放下了环在胸前的双臂,他紧攥着拳,目光幽暗。
塔利亚沉默了很久。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自达米安离开刺客联盟,去向他父亲身边,她和他的接触就变得很少了。
而超人政权的扩张,带来了数不尽的死亡和争斗,让他本就冷酷的内心变得更为——固执。
她叹息一声,说:“我知道……你想念他。*秦小姐能接触神明,也不介意打破自然规则,她如果有能力……”
没有等她说完,达米安一下子站起来。
他的唇角微颤,但他最终只是沉默地转身。
午夜里还未脱下的黑色披风掀起一个角,让他的背景显得更孤独。
凌晨三点,正在巡逻的西瓦夫人经过秦月琅的医疗室。
透过大片的特制玻璃,她清晰地看到躺在医疗床上的秦月琅。这位魔法师沉睡着,床边的心电图以极为异常的节奏上下起伏。
——也看到身着全套作战服、拎着一个钢制箱子走来的达米安。
她走到达米安身边,示意他看向那些在医疗室周围守卫的刺客,这是塔利亚特别调派的人,她提醒达米安:“你不能进去。”
达米安沉声道:“我有卡桑德拉的消息。”
卡桑德拉·该隐是西瓦夫人的女儿。
西瓦夫人已经很久没有卡桑德拉的消息了,尤其是现在的世界动荡不安,即便卡桑德拉是一个出色的武术家、一个经过多年训练的蝙蝠少女,但西瓦夫人不能不担心忧虑——没有哪个母亲会放心自己的女儿在外面毫无音讯。
但听达米安这么说,西瓦夫人并不盲目。
她审视地看向达米安,示意他说出有价值的东西。
达米安继续说:“最后追踪到的地点是香港岛——她之前在为蝙蝠执行任务,我可以继续跟进。”
西瓦夫人微微颔首,她对这个条件还算满意。
“要我做什么?”
“解决拦路的人,以及之后可能拦路的人。”
达米安抬了抬下颌,意指医疗室前的守卫。
西瓦夫人解开立领上的一枚扣子,振袖而出,一枚飞镖便深深没入警报器。
电火花“啪”地一闪。
西瓦夫人不用片刻,便留下一地昏迷的刺客,用自己的权限打开了医疗室的防爆玻璃门。
达米安径直走到秦月琅床边,打开夹在肋下的盒子,盒中是两只针剂。
西瓦夫人挑眉:“这是什么?”
“镇定剂,还有液态记忆金属,用于定位。”
说着,达米安在一旁熟练地找出针管,已抽装好了一只针剂。
正在达米安要握向秦月琅的手臂时,一旁以不正常节奏跳动的心电图骤然急促。
——秦月琅顿时睁开眼。
眼前寒光闪亮的针头,让她下意识地向外一滚,落到地上。
但她的身体仍然虚弱,即便是睡了一觉,也没多出多少力气,更何况是和两个常年训练的体术高手相比——她没有逃脱的可能。
达米安沿着床边,慢慢转到另一边,堵住了秦月琅的出路。
他俯视着单膝抵地的魔法师,一只手上还拿着针筒。
——于秦月琅眼中,这绝对能算是她经历过最诡异的场景之一。
今夜圣城的人员调度极为混乱,这正方便了杰森·陶德顺手牵羊。
当然,他要偷走的不只是东西。
正在他准备齐全,潜入核心区域,打算从医疗室带走秦月琅时,他看到一地瘫倒的守卫。
他即刻找地方隐蔽,隔着玻璃观察医疗室内的情况。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立在其中。
矮的那个,披风垂着影子,手中还举着针状物体,看身量是达米安·韦恩;高的那个是个身体强劲的女性,对比自己白天的记忆,杰森推测是西瓦夫人。
而在他能看到的极阴暗处,跪坐的秦月琅仰着苍白的脸,她的肢体明显无力,但眼角微弯,神情平静中似有对敌人不自量力的讥讽。
——所以这位魔法师阁下,您到底能不能对付啊?
杰森暗骂一声,拆下刚装进口袋的烟雾弹。
面对那支锃亮的针头,秦月琅正想着挑战一下自己灵魂负载的极限,动用降临。
地上却“当啷”一声砸来个东西。
——烟雾乍现。
莫非是友军?
如果她在刺客联盟有友军援助,那只能是……
她不做他想,摸着床沿站起来,施展降临。
虽然她现在不足以抽出别人的灵魂拷问,但现实将片刻地握在她手中。
她挥出一掌,身边的医疗床和其他沉重的医疗器械,如羽毛般轻盈地被推向远处。
于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撞击声随之响起,间隔着刀刃相击的锐响。
她避着响动向外跑。
没跑几步,眼前的烟雾稍稍淡化,她的手臂被一只瘦而有力的手握住了。
“你太慢了。”青年低哑的嗓音在她耳边一晃。
因为她被架了起来,搁在了他的肩上。
青年身上穿的是刺客服,肩膀处有护甲,此时正硌着她的腰。
更不要说他开始快步奔跑,她的痛觉便更加卖力地工作,让她甚至感觉有些反胃。
——我放血给你的力气是这样用的吗,陶德先生?
秦月琅没把这句话问出口,她抬起自己僵硬的脖子,眼前的一切都在急速后退。
后面达米安和西瓦夫人追来的速度也不慢,她甚至看到达米安开始摸索腰带。直觉上,她感觉他要丢出什么小玩意。
她眯起眼睛,慷慨地向他们投出一点火光——
两人的追赶在圣火的投影中一滞。
她在杰森肩上,于圣城内部快速向上移动。
那雕满浮雕的隔断,那蒙着灰尘的马赛克瓷砖,都在她的余光中,如抽拉卷轴般风行。
在透支灵魂力量的眩晕中,在上下颠簸中,她突然感到一种畅快、一种自由。
——这畅快与自由似乎来自灵魂深处,似乎来自她茫茫记忆迷雾中曾有的些许欢欣,似乎来自她读过的每一篇辞赋文章。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她不自觉地喃喃。
杰森正在脑中飞速计算着出去的线路,呼吸急而重,咬词模糊:“什么?”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她痴然地用汉语念着一字一句,而后低声用英语解释:“李白的诗,唐诗。”
她自己说出的一个“唐诗”似乎击中了什么关窍,她开始低笑,那喉间的气音都发颤。
被架在别人肩膀上笑,是会晃动的,但她不管不顾,拽着杰森腰背上的束带,不让自己掉下去。
这笑得莫名其妙。
杰森听她在这种境况下发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也想笑。
他无声地扬起嘴角。
也许达米安为了自己的计划,对监控系统做了处理,一路上并没有其他人拦路。
但在最后一道通向地上出口的门前,他们和巡逻队恰巧相逢。
杰森放下颠得四肢酸软的秦月琅,从腰间抽出一支机械短/枪,却不是拿在自己手上,而是递给了秦月琅。
他将秦月琅推在身后,正颜厉色:“陶德,最高非军事通行权限。塔利亚首领让我送她聘请的医生出去。”
巡逻队静默了一瞬,为首者回答:“我们没有接到通知。”
“通知可没有权限快,这是紧急任务。”
尽忠职守的巡逻队让开了一条路。
地下宫殿的外门慢慢打开,杰森拉着秦月琅冲了出去。
外面是一个接临崖壁的半开放平台,这是地上堡垒的底层。
正值凌晨时分,夜凉如水,幽微的星光投入弧形拱门,只留下大片波浪般的黑影。
四周寂静,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忽然,一道破空之声从身后袭来!
声音迅疾,让人来不及反应,但杰森几乎是下意识地环着秦月琅向旁一闪。
一只弩/箭“噌”地穿过他身侧,没入远处的门柱。
秦月琅拂开遮在眼前的散乱发丝,在杰森臂下回首,语调沉稳:“他们在门口。”
杰森神情严冷,调动起自己的一切感知力,带她继续向外跑,却瞥到她手中给枪上膛的动作。
——这个动作流畅娴熟,力道适中。
他心下微怔,然后听到炸在耳畔的一声枪响。
……他可以相信一个魔法师的射击技术吗?
秦月琅因后坐力而前扑,他就势拉住她,克制了自己回头的欲望,边跑边问:“你打哪儿了?”
“和之前一样,脚边。”
秦月琅回过头,他们已经穿过了拱门,下面是垂直的崖壁。
星光暗淡,她隐约感觉崖高至少有四百米,崖底光影嶙峋,或许是尖锐的砾岩。
秦月琅略有怀疑地看了杰森一眼,但她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的神情。
杰森挑了挑眉,一手穿过身边魔法师的后背,一手滑出一只微形控制器。
秦月琅被杰森的手臂一架,踏入悬崖。
在她耳畔,一时间风声大作。
夜风寂静,达米安看着自己的目标消失于眼前,最终放下了弩机。
“为什么阻拦我?”
在他将弩机瞄准对方要害的时候,西瓦夫人按住了他的手。
塔利亚有意对达米安隐瞒与杰森·陶德有关的事情,这一点西瓦夫人是知情的,但此时,她没有其他解释的好理由。
“你不能再失去一个兄弟。”在达米安过分冰冷的目光下,西瓦夫人回答说,“他是四年前死去的罗宾,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杰森·陶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