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纡尊降贵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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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命运博士有意控制,命运之塔中黑夜和白昼都难以辨明。

现在,外界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吊灯的暖光笼罩下,玄袍利落的黑发青年坐在长沙发的一端,他坐态松散,半合着掌,而在他斜对面,魔术礼装的神秘女郎一手撑在扶手上,一手按着额侧,一副头痛的样子。

要考虑的事情太多,扎坦娜不知该将谁归为罪魁祸首——是死而复生的杰森吗?可对于现在的布鲁斯来说,杰森的出现又怎么不能说是一种……宽慰?当杰森提出归还潜航器到蝙蝠洞的时候,她真的在布鲁斯身边感到了久违的——不那么压抑的氛围。

还是高深莫测的秦小姐?

虽然她和杰森的关系比较复杂,但说到底,秦小姐只管神奇女侠的事情,和他们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甚至说,反而是他们试图从秦小姐身上挖掘对自己有利的部分。

反正是布鲁斯将自己的头痛传染到了她身上——他竟然,在手头这么多事情的情况下,还列出了分析秦小姐的明细,拜托她帮忙收集情报。

好吧,她本来就得留意魔法界的事情,算是“举手之劳”。

扎坦娜暗自叹息一声,正坐起来,对面前等待已久的青年说:“命运博士似乎对秦小姐的态度很特殊。不只是奈尔森先生对秦小姐的欣赏,布鲁斯告诉了我一些之前命运博士的举动……总之,秦小姐不可能只因为神奇女侠的要求就留在命运之塔,不知道她的目的和命运博士的异常有没有关系……”

杰森放下手,抬眼看了她一眼。

他不喜欢有人费尽心思地分析秦月琅,这让他有种领地被窥探的不适。

“扎坦娜,我猜想是因为命运博士说明要你回避——不然现在你肯定想着在他们的谈话里插一脚。”他似笑非笑地顿了顿,又说了一句,“你真忠心。”

“别讥讽我,杰森。”

扎坦娜感到自己的眼角都在抽动,但她硬生生按下了那一点怒气,杰森虽然还有过去那种独特的、分外鲜明的个性,如火焰一般燃烧的爱憎,但同时又表现得很——和秦月琅一样,很……难以捉摸。

他再也不是受人看护的少年,受某种力量管辖的罗宾。

“你就不想知道秦小姐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杰森沉眸看向虚空中的一点,转瞬之间,他又恢复了常态,语气平静:“在秦医生的事情上,我不至于和你们为伍。”

“你以为你对秦小姐了解多少?”扎坦娜紧盯着杰森的眼睛,“尤其……你现在还对魔法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杰森复述了她的形容,而后轻笑一声,“那不如试试?”

“秦小姐,请让我最后确认,你的确需要和命运博士对话吗?”

奈尔森手持命运头盔,审慎地看向密室另一头的秦月琅。

与天堂岛的誓约如一股屏障,将她超于魔法之外的强大本质隐藏,只有对上她那双幽深的黑色眼睛,才能从中窥探一二。

奈尔森已经向这个年轻的魔法师送出了警告——秩序之主对她而言可能无比危险,而他自己也不希望再次陷入完全失去对身体控制的境况。

但显然,她心意已决。

“我会承担一切对我不利的后果,也会尽力帮助您,博士。”

奈尔森自认为从不逃避问题,在她这样的答复中,他慢慢举起命运头盔——

在头盔落下的时刻,空气中似乎发出一声嗡鸣。

金光冰冷的盔面上,空洞的眼洞内亮起明光——现在奈尔森已经不存在,只有代表秩序之主的命运博士。

原本在奈尔森身上死寂的命运法衣,似乎被灌入生机,暗金色的斗篷慢慢浮起,秩序秘纹层层浮现,也让法衣胸前“安可”符号下的材质显现出来。

似乎是一种暗色的晶体。

秦月琅此时直觉地意识到,这种材料大概是原始玻璃——费昂斯,是古埃及制作死神阿努比斯护身符的材料。

不过纳布不是古巴比伦……?

头盔转向了她的方向。

被光芒覆盖的眼洞内,一道难以分辨的视线聚焦在她身上。

——一道!

是的,只有一道。

秦月琅向来思绪庞杂、自成体系的脑海,乍然变成一片空白,仿佛灵魂被突然抽离,只有身体本能在不断叫嚣着危险。

又是一刹那,她抓回了自己的灵魂,直视命运博士眼洞内充斥的光芒的虚空。

她以为会发生什么,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命运斗篷径自悬浮,泛着细小而优美的波纹,“命运博士”注视着她,以极度虚幻、令人忐忑的“眼神”,而没有其他的举动,秦月琅也只是保持着对“命运博士”视线——现在她反而有些不敢移开视线。

“我想奈尔森先生现在听不到我说话。”她克制着自己的思考,“我不知道命运博士到底是怎么存在的,但以我有限的认知,神明也没有权力扣押一个独立的灵魂。”

秦月琅以为自己语调足够平稳,但密室内的死寂让她的声音莫名显得单薄。

她的话语没有激起那对光芒的任何反应——只是,她隐隐听到,在耳畔极近的地方,有种细碎的撕裂声,像什么东西撕碎了空气。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无法理解这里的限制,因此也不明白,为什么神需要一个低维载体代行意志。”秦月琅慢慢走近“命运博士”,“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高维生物,但在奥林匹斯面前、在你面前,我没有被视为——‘无关紧要的蝼蚁’。我只想知道,我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仍然没有回答。

同时,却有一种无形之力压迫着秦月琅的动作,让她不能再靠近命运法衣下的躯体,因此她停下脚步。

“你排除奈尔森先生的意识,我想不只是为了观察我。”她直言道,“我以为我的身体毫无价值……你是想要消灭——还是控制我的灵魂?”

“命运博士”无声地抬起左手,手掌中升起一个安可生命符号。

尽管没有再多反应,但危险已经激增。

秦月琅知道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面对阿瑞斯时她从没感到畏惧,而现在,她需要克制畏惧的本能,从而不让自己向戴安娜索取力量,她不希望戴安娜参与到其中。

她道:“如果你达成所愿,奈尔森先生便能摆脱你的囚禁,你不如现在动手。”

“——因为我非常有意挑衅神威。”

听上去盛气凌人,但绝不是意气狂言。

秦月琅冷淡平稳的神态上没有一丝情绪,甚至没有暴露一点愤怒、轻蔑等等人的弱点,她数秒内甚至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观察“命运博士”,这次“命运博士”竟然什么反应也没有。

或许祂已洞悉她深深隐藏的恐慌。

秦月琅不容自己再犹豫,抬手抹开一道阳爻,同时魂分两地,将圣境的一切通入命运之塔。

但她没办法在命运之塔里控制自己的“创造”,因此所有的景象都扭曲成了一滩滩墨水般的混乱,只有一条条互不相交的白线,如同支架一样构筑着她身后不断扩散的漆黑,蚀点不断向外泼洒,烧出一片片虚空。

她看着不断脚下、身后的黑面慢慢扩散,发觉自己像试图玉石俱焚。

也好,这能让对方知道:不论是控制还是消灭,她都不会让对方如愿。

耳侧嗡鸣声再度响起,“命运博士”手中的生命符号乍然腾起,刺眼的光亮炸开,将视线内的一切变成空白。

——有什么东西穿过了她的小腿,夺走了她的部分感知。

她控制不住地跌落。

膝盖撞击地面,重重扣在坚硬的楠木地板上——她所带来的虚空已被“纠正”。

一道金色的法术结构落下,将她的手锢在地面上。

“愚蠢的……”

她仰面看向“命运博士”,从命运头盔下,从这个房间的四面八方,“命运博士”重叠的、遥远的声音终于响起,不可分辨的高扬和低沉,感觉不到任何一种属于人的感情,但……

她能理解。

“傀儡。”

她理解神纡尊降贵的姿态。

“你应该畏惧。”

手腕上的镣铐伸出锁链,锁链由生命符号和秘纹构成,蜿蜒向后,从她失去知觉的左腿小腿中——穿过。

这时候她的知觉回来了,只有一种极端的、疯狂的疼痛。

挤压心脏的绞痛,抽离血液的冰冷,一切令人痉挛的感觉突然爆发开来,那股混乱的、压迫的潮水已经淹到她的喉咙。

她意识到,被打穿的是自己鳞片掉落的地方。

“因为你无法放弃肉/体。”

她也能理解,像秩序之主级别的神不做多余的事,思维上也比那些奥林匹斯神纯粹许多,不会做让西西弗斯滚石头这种事情——但祂现在在做什么?祂只在让她感受痛苦,这没有任何实际的作用,纯粹只是——施/虐。

这种神施/虐于凡人,那绝对是……重大事态。

不过现在她被疼痛控制,秦月琅感到自己的意识和身体都在崩溃的边缘,她想要拉回自己的控制权,但她做不到。

……她在神面前,能做到什么?

她故土的人们,在身为神的敌人面前,能做到什么?

当她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时,刹那间,她想起当她第一次踏入昆仑山归一堂时,九州四海的天师、术士、异人、妖怪纷至沓来,而不到十九岁的她独自走向“四圣”的席位,手上提着一个沉重的木匣。

里面是她的提案。

她无法想起其中的内容,她只知道这份提案会挑衅整个玄灵界的权威——而她只有不到半小时的时间,说服可能年龄大她百余倍的泰斗。

当木匣被轻轻放下的时候——

她慢慢移动双腿,反手扣握住枷锁,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而做出一个相对从容的跪坐姿势。

秦月琅抬眼看向命运头盔眼洞内的明光,像看向堂内数不胜数的与会者。

“以你的神力,你能查探我的所思所想。那么你是否清楚,我因为介入奥林匹斯,也有我的神力,我知道你已有所顾忌,不会再对我的灵魂动手,你无力、也无法解决你的问题。”

“那不如来解决我的问题,纳布。”

被汗缠绕的鬓发和异样的颊红,却让她眉目里的清冷更加清冷。

“——我是谁的傀儡?”

刹那间,命运头盔内的光亮闪过的幽沉的纹路,她周身不弱的压迫感骤增。

这无疑将她又推向失控的悬崖。

她顽强地嗫嚅出话语:“我对答案毫无畏惧,我正视我的天意……可是,纳布,你在恐惧什么?”

——隐约而模糊的“噌”的一声。

“命运博士”做出一个后拉的动作,指尖的弧度近于优雅。

秦月琅感到手上一松,因为失去支撑,她又滚落在地。刹那间,在外的锁链和枷锁消解为光点,但小腿内部被贯穿、被腐蚀成空洞的感觉没有任何减轻。

黑发随着她的动作,凌乱地散在地上、裹在脸上,疼痛占据她的一切,她本能地蜷缩起自己的身体。

死寂的房间内,如同神谕的声音将她淹没。

“远离一切引起混乱的人和事,在终结到来之前,命运仍赐下宽宥。”

——这确实是神谕。

从散落的发丝间,她看到“命运博士”悬浮着向她靠近,身后的暗金色斗篷微微升起。

屈辱与憎恨,厌恶与愤怒,从她的心底一晃而过,最终什么都不剩。

“命运博士”已停在她匍匐的身体前,斗篷正悬落于她手边。

秦月琅抬手抓住了命运斗篷的一角,斗篷边缘起伏不平的,似乎在游动的纹路,让她有些本能地不适。但她现在只能忽略触感,从下而上,看向淌着冷光的命运头盔。

“我遵从秩序的意志,只恳求给予我一个机会。”秦月琅的眉低下去,目光中竟然有令人信服的虔诚,“让我证明……在一切真理面前,我都有资格。”

她的手细微地颤抖,向上扬起的脖颈上因为被汗水浸湿,亮起玉色的柔光。

“命运博士”微微低头。

她脑海中复杂凌乱到丑陋的计算、白费心机的推演,此刻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真的毫无目的、无比真诚,她心中克制但仍纠缠不休的低等情绪,也即刻抛下旧貌,提炼出一种难以分辨的纯粹,这纯粹具有一种迷幻的感染力。

像能动摇一切。

秦月琅适时地松开了手,在她的指尖划过密纹时,命运斗篷似乎微微垂下,让她的手指多停留了片刻。

同时,上方传来飘渺的声音:“命运从不施舍。”

有些神很少传达“是”和“否”。

秦月琅对此无师自通,不但如此,她还本能地觉得,命运头盔后的那道目光有了许变化。

在“命运博士”抬起法术屏障,离开此处的时候,秦月琅想,这句话大概是肯定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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