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观念
在全球通讯系统、世界银行的运作恢复后,华盛顿特区越发热闹起来。
亚马逊的医师几番向戴安娜建议,让秦月琅多做一些有助身心健康的活动,不要总是去见亚特兰蒂斯大使,或者去找安全委员会的成员讨论政策。
按照她们的意思是,她有时也可以只当个“吉祥物”。
因此,近两天,秦月琅常被赶到附近的美术馆和公园里去。
一开始,她在馆内、园中游荡,只能碰上寥寥几人,还是恢复岗位的管理人员,偶尔在林肯纪念堂的台阶上弹琴,也只有鸟鸣相和。
说来奇怪,只要她奏些舒缓、温和的曲调,就会招小动物过来。
雀鸟穿过纪念堂的石柱,一队一队地盘旋在附近,松鼠抖着尾巴蹦上台阶,刺猬慢慢爬过来,连年流浪、野性难驯的家猫也卧在阶上,真是一副享受免费音乐会的样子。
秦月琅不是小动物热爱者,但她平等地关爱所有动物,即便从魔法角度来说,它们不具备灵魂,不具备智慧生命有的思想之力,但她以为,那只是一种状态,并非低劣和落后。
她不在意自己的听众是一群动物,可如果这场景被人看到,还被拍下来传播到社交网络上,那就是灾难了。
全球联合政府的大会正如火如荼,网络上人声嘈杂、讨论沸腾,华盛顿发生的一切都备受关注。
就是这样的时候,一段拍摄于“林肯纪念堂”的视频很快播放量就达到了八百万——
画面先是很远,遥遥可见纪念堂的灰色石阶上,一个黑色的身影坐在最上面,其下的台阶上影影绰绰聚着些什么,在清脆的、响亮的鸟鸣中,隐隐可闻琴声绵长。
不到三秒,画面骤然拉进。
墨发,玉面,纤手,古琴。
一个东方女子在奏琴。
接着镜头下移,是两只松鼠、一浣熊、三只野猫、一只刺猬,画面从上到下,一直到逗留着蝴蝶和蜜蜂的草坪,然后又一下子回到了奏琴者身上。
而正在此时,女子慢慢抬起按在琴弦上的手,抬起头。
她眼神平静地,穿透了镜头。
然后视频就结束了。
也许是她最后那一眼过分动人心魄,也许是小动物聚集的场面过分少有,也有可能是视频中的琴声自有令人陶醉的魔力,总之——
她是谁,她为何此时出现在华盛顿,她和曾经的正义联盟巨头们有没有关系,譬如此类的猜测,一个接一个冒出头来,讨论之声席卷网络世界。
当秦月琅在大使馆对着网络上的喧闹反思时,正义大厅中,戴安娜正和临时议员们讨论纽约旧联合国总部的修缮工作。因为这是非正式的会谈,会议室的门敞开着,门外各国的委员和议员来来去去。
此时,一个职业装女性敲了敲门,她一手拿着平板:“普林斯女士,请你务必看一下这个。”
戴安娜认出她是莱克斯·卢瑟的一位秘书,她蹙了蹙眉,向众临时议员致歉,到门边接过了平板。
秘书点了屏幕上的暂停键。
十几秒后,戴安娜整个脸色沉下来。
“播放量超八百万,还在持续上升,卢瑟先生问您是进行清理,还是进行官方回应?”
秘书尽职地传达了自己老板的意思。
戴安娜递回了平板,给了秘书一个让她看不懂的眼神,说:“容我通个电话。”
之后,秘书便见戴安娜拨通了语音通讯。
作为一个优秀的秘书,她能听懂汉语,也知道听筒对面就是秦月琅。
亚马逊公主一向凛冽的口吻温和下来,但细听下来,那种温和,分明不容置疑。
“我在联合政府已经没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了……”
“不会参加对超人的审判……安保?那是布鲁斯·韦恩要考虑的事情。”
“明天和我回一趟天堂岛。”
“为了安全,而且……在去天境前你应该和母亲见一面。”
“……只有男人的尸体能上岛。”
这句话后,不知道戴安娜听到了什么回复,语气更加舒缓。
“我会通知她们的,你不需要准备什么。嗯……等我。”
秘书不自觉地扶了扶自己的臂膀。
明明控制欲那么强,还是很温柔呢……
不知该敬佩神奇女侠,还是那位秦小姐?
戴安娜略有疑惑地看了眼秘书异样的神色,对她说:“暂时不用干涉公众舆论,在安全委员会的公开信息里添上秦月琅的栏目,稍后我把材料上传。”
网络是非常的敏感的。安全委员会的公开信息库一小时能更新上太字节的文字材料,秦月琅的信息在其中如沧海一粟,但优秀的检索AI能够比对信息,传达真相的蛛丝马迹。
现在,在全球最大的搜索引擎上输入“琴女”词条,不仅能跳出摄于林肯纪念堂的视频,也能找到一份个人档案。
在地球安全委员会复杂的编号和分类编码下,档案大致是这样的:
姓名:秦月琅
性别:女
职业:魔法师
身份:天堂岛祭司
政治关系:为全球联合政府(即新联合国)的重建做出巨大贡献,为地球安全委员会的组建做出巨大贡献;未在联合政府内有正式、非正式职位;联合大会中隶属天堂岛
能力:魔法;外交等
个人标识:东方样式黑色长袍;蛇形青色图案
在揭示了“琴女”是个有身份的魔法师后,网络上的热度没有随着真相大白而消退,这是因为又传出了这段音频有心理疗愈作用,用广大网友的说法,就是“有效缓解你的失眠、焦虑和疲惫”。
随着这种音乐疗法越来越火热,各地心理学家、心理医生也纷纷加入研究,后来甚至出现了联名向卫生组织建议“请魔法师出音乐专辑”的事情。
不过这就是秦月琅不知情的事情了。
她在挂断戴安娜的通讯后,立刻拨给杰森,告诉他自己将启程天堂岛的事情。
杰森沉默了片刻:“我有种预感,我们估计要过很久才能再见了。”
秦月琅也静了一会儿,接着回答:“那你的估计一定错了,其实我还想怎样给你复制一把命运之塔的钥匙。”
杰森似乎靠近了一点设备,传出幽弱的呼吸声:“你和那个神的关系好到了这种程度吗?”
“……嗯?”秦月琅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疑问。
“算了……反正这些事总归都缠在一起。”没等秦月琅询问,杰森就接上了话,“扎坦娜会想和我一起给你送行,告诉我时间地点。”
秦月琅顿了顿,反应过来:“杰森,你之后会和扎坦娜一起工作是吗?”
在结束通话之前,他说:
——“是的,为了你,也因为你,秦医生。”
启程前夜,梦境零落,秦月琅径直赴向圣境。
月光如水,山色苍翠。
这样刻入灵魂的景色,是否就是她的家乡呢?
秦月琅坐上老树的枝头,看向明月,圣火被她握在手中,她自己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但圣火则语带羞涩:“……最近我觉得自己像个信箱,为你和先知者相互传递消息。”
秦月琅故作惊讶地问:“你不是吗?”
圣火煞有其事地晃了晃,像是摇头:“我来自太阳神的日辇,是普罗米修斯带给人类的智慧和力量……”
“人类之上有那么多神明,他们并不缺这么一份来自奥林匹斯神的智慧和力量。”
圣火回答:“祭司,你的确乐于接受多神,并把祂们视为同等的存在,但依照过去的观念,你会被称为不忠之人、背叛者、异教徒。”
“那沙赞呢?沙赞的六神之力并不是都来自泰坦神族和奥林匹斯神族,还有犹太的所罗门,他难道会被称为不忠者吗?”
“六神之力,是神与神之间契约,不是一个人选择了两种神去信仰。”圣火解释说,“如果一个人能被赋予超于一种神的力量,那他不是超越了神本身吗?”
“文明的价值,本来就不在于有多少控制物质的力量。”秦月琅敛下眼,“人当然能超过神。”
“因此祭司您认为,人当然能被赋予两种神的力量。而且,您其实不认可信仰这种说法吧?”圣火晃动了一下,“您从不信仰神,只有神对您倾注……”
圣火没有说完,火焰就从她手中流向她的眉心。
眼前火光渐暗,月光沉寂地轻抚在山峦间,白袍银发的神在山峰现身。
在月光下,光泽璀璨的银发更显得耀眼,几乎难以忽视。
秦月琅看向祂,迎上那对空阔渺茫的蓝色。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好奇圣火未说完的词到底什么,神到底对她倾注了什么?
但直觉告诉她别去好奇。
她从枝头落下,来到纳布面前,她很自然地代入了一个雇员的身份。
因此说起话来像下级向上级汇报。
“领主,奈尔森先生已经启程为您寻找新的代理人,在人类中,魔法师扎坦娜会尽力调查魔法界的异常情况,我希望在必要时为她提供帮助,您能否给予我另一份命运之塔的钥匙?”
纳布微微动了一下,缠卷的银发滑下祂肩头。
片刻后,祂说:“……汝擅于隐瞒。”
她低下头,却不显得恭顺:“请原谅,领主,我身体受损,不便学习这个世界的魔法,最好还是培养一下自己的代理人。”
纳布沉默了一会儿:“汝身自成体系,确不易借外力修复。”
——可您是怎么知道的?
秦月琅刚想问出口,想起自己左腿鳞片掉落处正在愈合的穿孔。
一时间,“那一下还有基因鉴定的功能”、“普罗米修斯所说的‘好一点的魔法师’,看来还要向秩序之主之上找”这两个古怪的想法同时从她头脑里冒出来。
她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请您允诺。”
纳布只用缥缈低沉的声音念出了一个名字:“杰森·陶德。”
“是的。”
秦月琅看向神明难辨喜怒的神情,祂微敛下眼,没有更多反应,但她知道祂已经同意……应该吧。
“您对他有什么看法?”
在神的意志控制下,青年的嗓音漠然不动、深不可测。
“他于汝无用之日,将回归他原本的命运。”
——一旦他对你没有用了,我就会杀了他。
秦月琅轻笑了一声,眉眼也舒展起来,她向祂伸出左手:“您的戒指做好了吗?”
纳布深深看着她有恃无恐的样子,慢慢握住了她的手。
指根的光圈再次显现,秦月琅不清楚这是否真是一枚自己看不到的戒指,也不知道这“戒指”代表了什么,她仅仅感到了肌肤上神明微冷的触碰。
而后,是灵魂被浸没的感觉,一种混杂了生命、语言乃至万物初始的不明之力,渗透了她的左半身。
她抬头看向空中的月,皓月竟然在渐渐融化,月光掉落下来,砸碎在山林间。
在月彻底消散之时,另一种力量漫入她的右半身,那是秩序、节律、权威,是她在必要时擅于使用,却从不坚持的力量。
夜空中群星黯淡,一切都陷入难以挣脱的黑暗,山风呜鸣,在她的右手,一道光箍向无名指末端,左右手光圈位置相对,如镜之两面。
——持“秩序之戒”,她与秩序同行。
秦月琅脱离浸没之感,却感到自己的灵魂变重了。
她静静呼吸,以适应这份沉重,从纳布掌中抽回了自己的左手,又抬起右手,两掌相对。
两道光圈撞在一起,产生了细微的阻力。
碰撞让秦月琅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她突然分辨出这两枚“戒指”的不同:左手的戒指像与她共生,并不会感觉是外物,而右手的戒指却是硬生生固定在她灵魂上的锁链,既像镣铐,也像武器。
神明抬起符文,在漆黑的环境中放出星点的光,照亮她的周身,也照亮她的眼睛。
黑色的双瞳里映着祂的存在,而她的姿态,仍然无比自由。
她重新升起天上的月,身形一隐,便消失在这片安静美丽的灵魂领域。
纳布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
祂能够进入这里,其实并不是因为祂对世间维度、时空的掌控,而是因为祂被这片灵魂之所视为“可接纳者”。
那时她问出了“您愿意庇护我吗?”,祂接受了她的请求,祂属于她的庇护者。
如果用她那种危险的语言,那么就是,祂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