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当复来归
轵邑城中,鬼方氏店铺迎来了一位新客人。
“这位客人有什么事吗?”负责待客的鬼方子弟问道。
来人身形颀长,虽是一身黑罩袍,脸上戴了半张面具,露在外面的脸却宛如美玉一般,气度从容,意态闲逸,一望便是世家里出来的子弟。
“我要寻人。”
“里边请!”鬼方子弟把人带到了待客室。
“客人要寻什么人?”嘶哑的声音从水晶镜子后面传来。
来人掀开头上罩袍,慢慢取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我来找我妹妹。”他微笑道。
“你是——”镜子旁边的门打开,一道人影从墙后面冲了出来,扑进他怀里。“二哥!”
“好久不见,阿映!”
“你怎么才回来?!”鬼方音抱着他又哭又笑。
男子搂着她轻拍几下:“是二哥不好…让你久等了!”
过了好一会,鬼方音才终于渐渐止住哭泣。
“这都过了一百年了,你怎么还在鬼方氏?”相柳伸手给她理了下额前碎发,嘴角含笑。“倒是恢复得不错,长得更好看了!”
“反正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族里对我也不错,就继续留下咯!幸好我留下了,这才等到你回来……”
鬼方音拉着他就往后院走。“我带你去见族长他们,他们也好多年没见过你了!”
去往族地的路上,鬼方音给相柳大致讲了一下这些年的变化。
神农义军的孤儿如今大部分都已经成年,鬼方音把他们大多都以鬼方族子弟的身份安排到了鬼方氏位于大荒的产业里,也有的不在族中,去了其他商行谋生,总的来说大家都算是安居乐业。
在玱玹的各种有意无心安排下,四世家如今实力有升有跌,赤水家因为丰隆,玱玹时时加以照拂,依然排在四世家之首。而原本排在第二的涂山氏,却因为族长年幼压不住场子,九位长老内讧争权,加上其他世家的竞争,导致实力大跌。鬼方氏以往一直隐于海外,这百年来在大荒内的产业发展得颇为不错;西陵氏本来并无太大起色,然而因为出了一位精通医术的西陵病先生,在大荒中名扬四方,故而依然备受各方尊敬。如今四世家变成了除赤水氏之外,其他三家并驾齐驱之势。
“西陵病?以前倒是没听过这名字。”
相柳这百年来一直在大荒野外游走,并不曾踏足人间,因此对这世间许多事便并不知晓。
“西陵病先生如今便住在清水镇,二哥得空的时候可以去看看,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哦!”鬼方音眨眨眼。
清水镇?相柳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二哥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之前去玉山看你的时候,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还咬了我一口,你记不记得?”
“我不记得有这种事。”相柳嘴角僵了一下,迅速恢复如常。
“二哥不记得,我可是会记得一辈子的!”鬼方音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就一直在修炼,有时候在海里,有时候在极北之地,还算顺利。”
“别人都要几百年才能化形,你怎么才一百多年就这么大了?”
“这具身体里带了龙族血统,占了点便宜,修炼起来比别人快一些。”相柳抚摸着手腕上一根五彩丝绳编成的彩色手环,有些出神。
龙族血统修炼快是真的,但另一方面,小夭送的那一大堆妖兽内丹,也让他快速渡过了幼年期,能够前往极北之地寻觅更强力量。
“当初你们是怎么把我复活过来的?龙蛋不好找吧?是不是很辛苦?”
鬼方音犹豫了一下:“其实主要出力的不是我们……那个人不许我们说,日后若是你遇见她,她自己愿意告诉你,你自然就知道了。”
相柳一怔。
“她——还好吧?”相柳犹豫半天,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鬼方音促狭地眨眼:“哪个她?二哥不说我怎么知道是哪个她?”
相柳有些窘迫,咳嗽一声,没说话。
“王姬如今在清水镇。”鬼方音逗了他半天,终于给出答案。
“涂山璟也在那里?”
“他是在清水镇没错,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涂山璟早在百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相柳吃了一惊:“他怎么死了?玱玹杀的?”按理说,玱玹应该不至于跟涂山氏公开撕破脸。
鬼方音摇头:“不是,他是……你自己去问王姬吧!这个说来话长,我们不好评说。”
相柳默然。
到了鬼方族地,鬼方族长见了他十分高兴,设了家宴,鬼方音跟几个相熟的鬼方长老都齐来庆贺,大家欢饮达旦,全都喝了个酩酊大醉。
第二天,鬼方族长酒醒之后来找他。
“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洪江的恩情你也报完了,防风家那边也断了,要不我给你弄个新身份?”
“暂时还没想法,先随便走走看看吧,需要的话我再找你。”相柳道。
“也行,随你高兴吧!现在大荒内已经没有你去不得的地方了……”鬼方族长有些感慨。“对了,有个东西要给你!”
鬼方族长拿出一个贴着封条的小箱子,到他面前。
“当年西陵王姬托我给你的,她说若是你恢复了记忆就给你,如今正好,我也了了一桩心事。”
相柳有些诧异:“她怎么会托给你?你们很熟?”
鬼方族长呵呵一笑:“谈不上很熟,见过几次而已,她大约是知道我跟你比较熟,日后见面可能性比较大,所以托给了我。”
“王姬可真是个好姑娘哪!你以后要好好对人家!”鬼方族长跟阿映一样,一脸的欲言又止。
相柳瞥了他一眼,收起小箱子。
“我先走了。”
“去哪里?不多呆几天?”
“随便逛逛。”
鬼方音在轵邑城里置了一座宅子,极力挽留他多住几天,于是相柳便顺了她的心意,陪着她一连几日在轵邑城里吃喝玩乐。
这日两人正骑着天马在城外闲逛,远远看见城中不少车马出来,都往一个方向而去,仿佛奔赴什么盛会。
“他们这匆匆忙忙是要去哪里?”相柳奇道。
鬼方音远目看了一下:“仿佛是往赤水船场去的,听说四海商行的老板隗辛最近有新船要下水,是船场千年来最大的一艘,约莫是今日要下水了,他们是赶去观礼的……二哥有没有兴趣,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前几日他也给我派过请柬。”
“也好,一起去看看吧!”
于是两人乘着天马往赤水船场而去。
赤水船场上人来人往,极是热闹。
船场岸边一艘崭新的大船吸引了相柳的目光,船长足有三十多丈,宽约六七丈,单是船身便高达三丈。整艘船卧在岸边宛如一只巨兽。
但最让相柳惊异的,不是它的尺寸,而是船身堂而皇之地绘着一条巨大的九头蛇图案,旁边写着三个大字:“海神号”。
隗辛如今也是轵邑城里小有名气的人物了,但还是一如既往的谦恭,亲自站在门口迎来送往。
鬼方音跟相柳今日都只是戴了半张面具,身着常服,但隗辛常与鬼方音打交道,见她多了,一眼便认了出来,抢步迎了上前。
“阿音大人今日也赏光莅临来观礼了!!快快快,请这边上座!”
他一眼瞧见旁边的相柳:“这位是阿音大人的朋友?”
“这是我二哥。你可以叫他……”鬼方音愣了一下。
防风邶已经死了,相柳却是不能公开叫的。
相柳淡淡道:“在下无伤,有无的无,伤心的伤。”
“原来是无伤公子!这边请!”隗辛殷勤地招呼着,把两人迎到了观礼台一处视线极佳的位置,又陪着说了一会话才回去继续迎客。
席上各种佳肴果品摆了一桌,任由宾客自行取用,观礼台上已经坐了不少来客,正三三两两地在交谈着。
鬼方音给相柳介绍道:“刚才的便是四海商行的老板隗辛,手下掌了几十条船,跟他妻子阿白这百多年来,几乎垄断了所有的珍稀海货买卖,很是了得。”
“这人什么来历?哪个世家的?”
“隗辛家族是白虎部一个小分支,幼时家贫,到轵邑城这边投奔了他一个族姐,学会跑船做买卖。后来遇到了一位贵人赏识他,给了他一条船,他便一步步发展到了今天这模样,白手起家,算是个人才!”
旁边一个看客插嘴道:“隗老板论能力论人品都是一等一的,只一处不好。”
“什么不好?”
“他如今这般身家,在轵邑城里有头有脸,偏偏发妻却是个奴隶出身的妖族女子!先前有些小世家想把女儿嫁给他,他竟还不同意,说什么跟发妻昔日共患难,今日亦当同富贵。那妖族女子有什么好的?长得那般凶悍,哪里及得上人族的女子温柔似水?”那看客颇有点替隗辛不平之意。
相柳眸光低垂,笑了一下。
远处响起了鞭炮和锣鼓声,吉时已到,船只准备要下水了。
船工缓缓把风帆拉了起来,那宽大的船帆上,通体雪白金色眼眸的九头蛇绘得栩栩如生。
“那船上为何要画着九头蛇妖?”相柳终于没忍住,问道。
“这是四海商行的一个习惯,他们从很久之前开始,就喜欢在船上画九头蛇,说是这样可以庇护船只。”看客道。“原本大家都不信他们这套,但说来也怪,他家船就是比别家要走运,常见的被鱼怪袭击之类的事都很少。后来便也有人跟着他们学,不过还是不多。直到有一次,一条船遇到海上风暴时,当时船都被海浪打到礁石上撞碎了,大家以为必死无疑,结果竟有九头蛇妖真的现身救了他们。”
“那条船也是在船身上画了九头蛇的图像,回来之后,那条船的人便找上四海,合伙在海边起了一座海神庙,里面供的便是九头蛇神。这事传扬开之后,如今沿海一带,几乎所有船只都喜欢在船身上画上九头蛇神,以求海神庇佑。海神庙里香火可旺盛了!所有船只出门远航之前都要去拜的。”
相柳不禁哑然失笑。
他的确曾经在海上偶然路过的时候救过一次人,当时看见船身上画了九头蛇,还觉得有些奇怪来着。
当时却完全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后续。
新船缓缓滑入水中,岸上的欢呼声直冲云霄,隗辛在台上四下行礼,说着感谢的客气话,笑容满面,观礼台座无虚席欢声笑语,隗老板显然人缘颇佳。
“这四海商行的老板,的确有意思!”相柳道。
看客又道:“听说四海的老板其实不止一个,隗老板背后还有一个,但不知究竟是谁。有人说是清水镇的西陵病先生,当年治好了隗老板的胳膊,又给了他发家的本钱,所以隗老板年年都去清水镇那边拜会西陵先生。”
相柳看向鬼方音。
鬼方音接过话头笑道:“我也听过这说法,没准是真的也说不定。二哥要不什么时候去清水镇探访一下看看?”
相柳瞥了她一眼:“不去!”
鬼方音笑得一脸捉狭:“二哥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嘛?”
“我为什么要好奇这种事?”相柳拈起一枚干果,剥开壳,把果仁吃了,果壳丢她头上。“一看就没安好心!”
“二哥你日后最好是不要后悔!”鬼方音抓起桌上的干果还击。
两人在宴席上打闹得像孩子一样,一如数百年前。
从赤水船场回来,天已经堪堪黑了。
路过一条巷子的时候,相柳一眼瞧见了离戎氏地下赌场的入口,心血来潮,拉了鬼方音就进去逛。
赌场里面依然热闹非凡,鬼方音很是不习惯这种气息污浊混杂的地方,却耐着性子陪他。
两人转了一圈,来到斗兽场。
场上两只野兽在争斗着,一只熊和一只老虎,正打得激烈,却是未化形的。
相柳大为惊奇:“怎么是野兽?”
旁边一个戴了狗头面具的人道:“你是许久没来了吧?前些时日的时候陛下下令,禁止以开了灵智的化形兽奴进行赌斗,故而如今所有斗兽场都变成真斗兽了。”
相柳笑道:“的确是许久不曾来,没想到离戎氏竟长出良心来了!”
“哪里是离戎老板大发善心?”那人笑起来。“还不都是被那西陵病先生给逼得实在没法子!”
“怎么又跟西陵病先生有关?兄台可否解惑一二?”相柳唇角含笑。
那人他认得,是离戎氏赌场的一个常客,轵邑城里一个小世家的子弟,平时哪里热闹就爱往哪凑。
那人却不认得他,见相柳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登时便得意洋洋:“兄弟你可算问对人了!我日日都来这赌场,恰好亲眼见过这事!”
“话说大荒之中都知道那西陵病先生医术高明仁慈宽厚,前年的时候不知怎地,他听说了斗兽场妖奴死斗的事,便找上了离戎老板,要高价买下他的斗兽场。离戎氏自然舍不得这会生蛋的金鸡母,一口就拒绝了。”
“这倒也是,日进万金不如细水长流,后来呢?”
“西陵先生也不跟他红白脸,只是自此便日日都来赌场下注斗兽……你猜怎么着?”那子弟大笑起来,面具下显然已经眉飞色舞。“只要是西陵先生下注的那边,就必定胜出,后来我们所有人都跟着西陵先生下注,他身后是西陵氏,离戎老板又不敢不赔付,几天下来,便把全年的收入赔了个一干二净。哈哈哈哈哈哈……我那会可跟着先生大赚了一笔!”
“眼看这赌场要开不下去,快关门大吉了,离戎氏便去黑帝陛下面前哭诉,说西陵先生暗中给妖奴下毒,操控赌局,把他们逼得无路可走。”
“陛下说,你这生意原本就是见不得光的,西陵先生这百年来救死扶伤活人无数,大荒人人赞颂,你闹起来怎么闹得过他?不如我居中给你斡旋一下,大家各退一步吧!”
“于是最后西陵先生买走了斗兽场里所有的化形妖奴,赌场还归离戎氏,条件是离戎氏从此之后不得再用妖奴进行赌斗。……先生据说后来还去了其他赌场,把妖奴们都买走了,有离戎氏的前车之鉴,其他人便干脆都卖了个面子给西陵氏。日前陛下感念西陵先生仁厚,便特地下诏令,上天有好生之德,自此之后不得再用已经开了灵智的化形妖奴进行生死赌斗,违者严惩。”
“那些妖奴后来都怎么样了?”
“这个我却是不知……”
鬼方音在旁接口道:“我听说西陵先生把所有妖奴都接回了清水镇,安置在那边,亲自照料。”
“西陵先生可真是心地仁善!要我说,这些妖奴天生野长,顶多买回去之后放他自由便算了,犯不着还搭上这许多银子精力去看顾他们……”那子弟感叹道。
相柳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之后忽然转身。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鬼方音便跟着他出去,又在轵邑城里逛了一大圈,用了些吃食。
兄妹二人一路无话,相柳不说话,鬼方音便也陪着他一块沉默。
“西陵病就是小夭,是不是?”相柳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是。”鬼方音沉默了半晌,又道:“你若愿意,有空时候去看看她吧!”
回到住所,两人各自回房。
相柳摸出一块小小的白玉牌,在灯前一动不动看了半天。
那玉牌一面刻着九头蛇,一面刻着“柳无伤”三字。
这本是一块普通的玉,质地虽不错,却并不是顶级的那种,然而玉牌百年来被反复摩挲,早已变得温润光滑,格外水亮。
他忽然叹了口气,收起玉牌,拿出那个贴了封条的箱子。
她究竟给他留了些什么呢?他轻轻撕开封条,打开了箱子。
箱里的东西并不多,有一卷羊皮、一颗鲛人泪、一个扶桑木刻的娃娃、一组木雕、还有一面小镜子。
相柳展开羊皮,是他亲手绘的设计图。
她竟都知道了么?
鲛人泪无甚特别,相柳直接跳过,拿起那个扶桑木娃娃。
娃娃的样式风格酷似他原来刻的那个,却又并不是,他做的娃娃肚兜上是石榴,这个刻的却是一对锦鲤。
娃娃入手温润,不冷不热,相柳看那底座上有条缝,似乎并未封死,便试着扳了一下。
一声轻响,底座被打开,冰晶的寒气瞬间涌了出来,一枚晶莹透明的冰晶球端端正正地安放在其中。
相柳叹了口气,拿起那冰晶球。
冰晶球中依然是那片湛蓝的海洋,只是上面的人物又变了。
他放进去的那个男人不见了,男鲛人依然姿态疏离,目光看着远处,仿佛并不属于那片海洋;只是原先坐在贝壳上的女鲛人,却跳进了海中,正奋力游向男鲛人。
冰晶球上他亲手刻下的字句还在:“有力自保、有人相依、有处可去”“愿你一世安乐无忧”
相柳忽然像被火烫到手一样,迅速把冰晶球塞进娃娃肚内,啪地合上底座。
他发了半天楞,最后拿起那面镜子。
是狌狌镜,小夭以前从不离身的那面。相柳还记得她曾经偷偷录下过自己,后来被他在玉山的时候销毁了。
带着几分好奇,他注入灵力,镜面如水波晃动,显现出一张他无比熟悉的面容来。
小夭似乎是把狌狌镜当成了倾诉对象,零零碎碎全都是一些日常片段。
“相柳,今天晚上是上弦月,你看!半边月亮也是很亮的,我好久没有看过满月了,因为我打算攒着,等你回来了,再跟你一起去看!”
“相柳,今天下雪了!我堆了一个你,你看!”镜子里出现一颗画着九个眼睛的雪人脑袋。
“相柳,知道这是什么吗?”她举着一颗鲛人泪对着镜子晃了晃。“这是海底的一个小鲛人给我的鲛人泪,她说,希望九命大人快点好起来,她们都很想你……等你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去看她们好不好?!”
“相柳,今天是河灯会的日子,大家都到河边来放灯,我也来了。我选了个莲花灯,有点像以前给你做的那盘毒药,你看,喜欢吗?”
“相柳,今天元宵节,大家都出去看烟花了,我不想出去,就在屋里。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我有点想你了…”
“相柳,我现在会用木头刻东西了,我刻了一对娃娃,你看,他生气的样子是不是跟你很像?”镜子里出现一对憨态可掬的男女童木雕,男童一脸气鼓鼓的站着,女童坐在旁边大石上笑嘻嘻地看着他,伸手要去戳男童的脸。
……
“相柳,我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不知道到时候还能不能回来,所以,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话了……”
镜子中的小夭沉默了许久,又道:“以前,你曾经问过我,我最想相伴一生的人是谁,当时我没有回答……我怕我以后再也没机会告诉你了,我最想相伴一生的那个人,他的名字,叫九命相柳。”
相柳心中一震。
镜子中的她擦了把眼泪,继续道:“九头妖怪,有件事我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你,我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很喜欢,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喜欢了。如果人生可以重来的话,我只想做玟小六,跟你在清水镇呆上一辈子……阿音说,人转世之后会忘记以前的人和事,我也不知道以后你能不能记得我,但我会尽量努力记得你的!”
她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眷恋和温柔缱绻:“其实也不用太难过,说不定我们很快又会见面了!……你还欠我的四十鞭子,我来不及跟你算了…下辈子吧!对不起,虽然本来应该让你忘了我比较好,但是……我还是比较自私地希望你记得,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个人非常喜欢你,她希望你好好活着!现在没有人天天要你收拾烂摊子了,以后做个逍遥快活自由自在的妖怪吧!……再见了,九头妖!”
相柳目光闪动了半天,终于没忍住,一滴泪掉了下来。
他拿起那组木雕,上面的男童酷似缩小版的防风邶,旁边坐在大石上的女童笑得极为开怀,眉宇间带了几分狡狯神色。
“真狡猾!挖这么大个坑,等着我跳呢!”他露出一个似悲似喜的微笑。“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