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黑沉的云层笼罩了月亮的光线,夜色悄然变得浓郁,原本还能照进一丝光线的卧室慢慢也黑的看不清躺在大床上的身形。
“不…”
□□声支零破碎的响起,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明显。
女孩努力从泥泞的噩梦中睁开双眼,猛的发现眼前是一片漆黑,一瞬间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回归的美梦,其实她还在陌生的世界流浪,还在接受系统无休止的惩罚。
扑面而来的黑暗挤压着女孩的身躯,呼吸不自觉加快,她莫名感觉到四肢百骸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蜷缩起来,又忍不住伸出手想抓住什么来缓解痛楚。
“砰”
“嘭”
玻璃碎裂的声音和人体落地声同时响起,但无知无觉的女孩感知不到外界的任何,将自己沦陷在记忆的囚笼里。
碎裂的水杯在胡乱挣扎中划破了手臂,红色的血液和澄澈的水一起逸散在地板上,卷曲的发丝凌乱的铺散开,像一朵快要凋零的花。
迹部景吾难得在工作的时候走神,文件上的字在眼前浮动,心烦意乱的扔下手中的纸张,扫了一眼成堆的丝毫没有批改的文件,靠在椅子上捏捏眉心,无奈叹了口气。
“真是…”
想起下午椎名希失魂落魄离开时的模样,迹部景吾最终还是结束了他没有质量的工作,站在了女孩的门前。
抬手敲门的动作在碰到门板的那一刻又停了下来,少年靠在后面的走廊墙壁上,薄唇紧紧抿成一道线,昏暗的光线照不到他的表情。
像过了很久,又像只有一瞬,迹部景吾的思绪被沉闷的撞击声打断,眉心拧出褶皱,他快速上前试探性往下按门把手——
门开了。
走廊微弱的光线顺着门扉透进室内,迹部景吾的眼里出现了女孩蜷缩着的苍白模样。
甚至忘记按开房间的灯,迹部景吾就这样一步一步朝被头发遮住脸颊的椎名希走去。
小心翼翼的将人揽进怀里,修长的手指拨开粘在脸上的发丝,迹部景吾无比清晰的感受到怀中人的战栗,听见了她的喃喃自语。
“回去…要回去…”
“好痛…”
“…救救我…”
碎发因为低垂的头遮住了视线,也遮住了少年眼底翻卷的心疼。
这个女孩终究被过往刻下了太多伤痕,那些回忆一刀刀的缓慢迟钝切割她的骄傲和脊梁,在某个不知名的瞬间带来巨大的痛意。
迹部景吾从未有过这样无力的时刻。
他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父母虽然忙碌却也从不缺席他的重要时刻,尽可能的给了他最大的陪伴和最好的教育,在他所钟爱的网球上,十年如一日的勤恳和艰辛付出也获得了应有的回报。
他几乎没有软弱和缺憾,也一直以无所不能的姿态立于顶峰,但在椎名希身上,他折戟沉沙。
迹部景吾挽救不了迷失在茫茫宇宙的椎名希。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迹部景吾凝视着椎名希失去血色的面容,轻声却坚定的念出这句话。
“认输可不符合本大爷的美学。”
有力的臂膀抱起女孩,少年踏步走出卧室的一片黑暗。
爱从不是喑哑单薄的秘密,当它变得生动具体,就会不由自主的从每个角落,带着韵律婉转的诗意倾泻而出。
椎名希醒过来的时候意识依旧是模糊的,虚焦的望着天花板,身体还停顿在潜意识深处的疼痛中。
“本大爷的存在还不能引起你的注意吗?”不满的声音伴随着响指声惊雷般将她拉回现实。
坐在床沿的少年在柔和的暖光下被镶上金边,一身深蓝的家居服光滑妥帖的包裹着他力量感十足的身体,大概因为夜晚的缘故,平日搭理的很好的头发随意的垂落,反而冲淡了贵气带来几分不羁。
“是…景吾…吗?”
椎名希掩藏在最深处的不安在今夜暴露无遗,她一直都在害怕失去,虽然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但她害怕看见少年眼里的冷漠与不屑。
景吾,知道了我不是那么强大的人,你会不会因为失望而放弃我呢?
那双棕色的眼睛里无言的话语柔软的落在夜色里。
迎接她的是一个玫瑰气息的拥抱。
“希,你已经回来了。”
她感受到迹部景吾吐出的气息扑在颈后,带来一阵酥麻,奇迹般的,不安随着精神虚幻的痛意开始消退。
她年久失修的心墙上悬着的唯一太阳,在漫长岁月里生生不息,将她从万古长夜中一次又一次的拉回来。
他远比千千繁星耀眼和珍奇,万物各有其域,她永远耽溺于他炽热如盛夏的怀抱。
椎名希搂紧了少年精瘦的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压抑住眼底的泪意,哑着嗓音回答:“嗯,我回来了。”
“景吾。”
“啊嗯?”
“要抱紧一点。”
“…得寸进尺…”
完全被藏进怀里的女孩蹭了蹭少年的胸口,在不满的哼笑声中陷入沉睡。
夜依旧沉郁,但房间内一室安宁。
椎名希是在暖融融的日光中醒来的。
大片暖意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企图将卧室的每一个角落都占据,落在人的肌肤上似乎都带上了重量。
想用胳膊遮住眼睛,却在抬手的时候忽然看见手臂上被处理过的细小伤口,深夜的回忆渐渐浮现,思绪也重新回笼。
居然因为胡思乱想重新陷入那样的境地。
“太丢脸了。”
把原本就凌乱的卷发抓的更蓬松,椎名希捂住热意蒸腾的脸,翻身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失去了出房门的勇气。
“你还要霸占本大爷的床多久?”
带着笑意的磁性嗓音惊雷般炸开,椎名希猛然侧声寻着声音来源处看去:抱着手臂的迹部景吾衣着整洁,合身的校服勾勒出修长有力的身形,从发丝到脚底都精致的发出blingbling的光芒。
如果是平时她大概会好好欣赏眼前人的面貌并且真诚赞美,但现在她只感觉到尴尬和无措。
还没有运作的大脑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迹部景吾的话,椎名希觉得她身上盖着的被子和脸颊挨着的枕头都像热融融的火焰,要将她点燃烧成灰烬。
不自觉深吸一口气,被窝间熟悉的玫瑰花香让她惊的岔气——这味道完全就像被拥抱在了迹部景吾的怀里。
“不起来?”
迹部景吾眼中带着明显的笑意,眼看着床上的女孩露在外面的皮肤都红彤彤的,神情已经尴尬到要找一个地洞钻进去,大发慈悲的换了话题。
“我要在家养伤!”
椎名希完全没有领会迹部景吾的好意,她分明看到了他嘴角毫不掩饰的笑意,自暴自弃的拉高被子遮住脑袋,瓮声瓮气:“下午部活我再过去。”
“那也要起来吃饭,啊嗯?”
“再啰嗦景吾你就要迟到啦。”
“已经迟到了。”少年的声音隔着被子听的不那么真切,“本大爷走了,下午来接你。”
脚步声消失后椎名希等了两分钟,才慢慢从被子里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这就是迹部景吾的房间啊。
椎名希看着无处不精致华丽的摆设,仿佛看见了少年每天活动的日常。
墙上古朴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9”,椎名希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刚才走之前少年话语的意思。
他是因为等她醒来才迟迟没有去学校的。
无法形容的感受涌上心头,她想她再也不会遇到比迹部景吾更让她心软的人了。那个绝无仅有的、对她而言无可替代的少年,向她打开了通向他的王国的大门。
今天部长/会长的心情很不错。
这是网球部成员和学生会成员共同的想法。
具体表现在包括但不限于:学生会会计汇报数据出差错没有被死亡注视只简单让回去修改,社团经费申请意外的批准了稍微超出的小部分,网球训练时对于慈郎再一次的睡过头和颜悦色以及当忍足又一副浪荡子弟模样评价女孩子的大长腿时只淡然轻巧看他一眼。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好事,能不能一直持续下去?
无数人心里埋下了疑惑的种子。
“会长,期末考之后就是毕业旅行,您今年有什么建议吗?”
同样利用午休时间批阅学校文件的迹部景吾听见秘书的疑问后沉思片刻,想起四月后即将到来的关东大赛和全国大赛和——那将是国中时期最后的机会了。
“先去做个调查吧,少数服从多数,周三将结果汇报上来后就即刻安排。”
再过两周就是期末考,考试结束后毕业旅行就会开始,这期间要做好准备工作。
“好的。”
等人离开办公室,迹部景吾靠在椅子上,轻抚眼下的泪痣,春假时间很短,网球部势必是要加训不会参加毕业旅行的,而椎名希……
想到昨晚和今早的场景,迹部景吾眼中堆积起柔软的光,冲淡了锋利的轮廓,显出几分不如往常的温和俊逸。
“依靠轮椅的不华丽的家伙,还是乖乖接受本大爷的照顾吧。”
低沉的咏叹调轻轻飘散在空中,水波一样荡开一层层情意。
“柳,是本大爷。”
“嗯哼,她的身体状况还不稳定,本大爷会照顾她。”
“不管她是谁,我认可的只是椎名希。”
“如果要她接受你,多给她一点时间,也多了解一下她的过去。”
“……那并不是什么美好愉悦的过往。”
“随意告知别人的往事可不符合本大爷的美学。”
如果有人在这个静谧的午后伫立在冰帝学生会会长的办公室门前,就会听见他们会长大人用倨傲讨厌的话语,维护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这个秘密就这样安然的睡在少年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