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课
别路垂杨柳,秋风凄萧萧。
去京城的路上,都不曾住客栈。一路皆是住在野外。吕洧安和随从共十人,个个皆是力气大,纪律严明的粗汉子。
还有两个不知身份的人,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和他一起的像是其护卫。平时这两人各吃各的,各玩各的,远远地离开众人,两个人和吕洧安住一顶帐篷。
和其他人并无交集。
金乌西坠,一群人在有水源的平地里下了马车,女的去打水,男的扎营挖灶,有人牵着马去饮水吃草,有人去打猎。
吕洧安通常会带着两人走开,然后满载而归,吃得用的穿得,满满一车。
分工合作,效率高。
灶挖好了,架上锅,细辛将水倒进去,先烧一锅开水,装入水囊中。
“细辛,你家小姐又让你烧开水啊?”罗林走过来,蹲在火灶的旁边,一脸兴味地看着几个女人忙这忙那,“要不,就学我们,把衣服一脱,往河里一扎,身上洗了,肚子也灌饱了,多省事!”
另一个男人杨二走过来,一手搭在罗林的肩膀上,附和道:“细辛妹子,你是不会游泳吧?别怕,哥哥教你。一会儿吃过饭,咱们俩找个僻静的地儿,哥哥搂着你教。”
细辛什么时候听过这样的荤话,低下头红着脸,知道这些人也不敢拿她怎么样,手上麻利的往临时的火灶里送柴。
香芷却是见惯了这些退伍兵痞的德性,让他们觉得你好说话了,他们就敢蹬鼻子上脸。
这帮没脸没皮的兵痞,就得给他们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对方是不好欺负的。
香芷从地上摸了几个小石子,照着两人的面门砸了过去,罗林见着不对,拔腿就跑,奈何他是蹲着的,慌慌张张起身,崴到了脚,跑不了。
被香芷上前捉住手臂,一顿捶打。
杨二见形势不对,很不讲义气的丢下罗林就跑远了,和其他几个人远远地不嫌事大地看笑话。
“细辛,过来,一块儿打!”香芷招呼细辛。
“怎么回事啊?罗林这是怎么了?”楚茨过来就看见这一幕,罗林被香芷单脚踩在脚下。
细辛说了事情的经过。
“哦,原来是嫌麻烦啊?开水好啊!你们不愿喝啊?那等会儿你家老大回来了,我给他说,让你们以后都喝开水。”楚茨冷冷地说道,顺便还踢了罗林一脚。
伴随着罗林夸张的凄楚叫声,还有远处一帮兵痞的哀嚎。
他们的老大很是听楚小姐的话,楚小姐一说要喝开水,老大肯定是要赞同的。以后捡柴的工作量要加大,打水的人工作量要加大,还有开水不能立刻喝,还得等啊……
众人化愤怒为力量,恨恨地将挑起这事的杨二推倒在地,一顿猛揍。
罗林起身,拍拍胸口,觉得庆幸,香芷姐姐的香手可比那帮粗人的要舒服多了,权当不用花钱的按摩。
外围的几个兵痞觉得身上挨了几鞭,刚要发怒,回头一看,原来是他们的老大拉着一车东西回来了。
他旋即叫停了揍人的家伙,全体兵痞面向吕洧安,俯身一礼。
“在做什么?”
大家还未开口,都不像当那一只出头鸟。
楚茨边走过来边说道:“大公子,河水不煮过就喝容易害病。”
“河里有鱼,有虫,有蛇,他们生活在水里,在水里排便排卵。喝道含有这些渣滓的水,肚子里会生虫。”
“还有人,用河水浆洗衣服,也向河里倒夜香。”
“这样脏的河水,吃下去,柔弱的人或者会拉肚子。严重的话,死掉。”
现场忽然变得很安静。
忽然有个人小声说道:“我看到过我三叔拉了好多虫子。他不会是吃了河水的原因吧?他家住在河边,他每次都嫌去村中的井里挑水麻烦,吃的都是河水……他死的时候才四十岁不到啊,全身消瘦只剩一把骨头,可他明明平时能吃很多饭菜的。”
“怪不得我一不在家里用饭,就容易拉肚子。原来都是河水的原因啊?”
也有反骨:“我从小到大一直喝的就是河水,不也长这么大了?”
众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又转头看向楚茨。
楚茨看他脸色蜡黄,轻笑道:“你是不是时常觉得肚脐眼周围一阵一阵的疼痛?”
反骨脸色一变,楚茨觉得她说中了。但反骨不服:“肚子痛恨正常啊!吃多了也会疼的。我到你这里来拿过药,这你知道,不算。”
“有时,你晚上是不是会觉得燥热,烦躁不安?”
反骨反驳:“晚上缺娘们,正常的男人都会觉得燥热的。”
众人相视,挤眉弄眼地笑作一团。
“咳……”吕洧安清嗓子。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瞬时一片安静。
“你晚上睡觉容易惊醒,还会磨牙。”
楚茨话音刚落,有人就说:“这我知道,他晚上睡觉磨牙,吵得人睡不着觉。”
反骨总不能说是楚茨晚上偷看他睡觉了吧?他倒是想啊!反骨看了看不知何时站到楚小姐身后的老大,点头。
楚茨继续道:“你身材消瘦,只肚子大。饭量很大,吃下去的食物没有能为你所用,长不胖。”
反骨问:“那我吃下去的东西呢?”
楚茨道:“那当然是被你肚子里的虫子吃了啊。”
众人闻言,急急退却三步,瞬间反骨周围空出来了。
反骨脸色煞白。
他想到刚才那王五讲到的,他三叔临时的惨状。
肉全被被虫子给吃掉了啊!
想抱住楚茨大腿的,被老大一脚踢开。反骨再爬过来跪下,泪流满面:“楚小姐救救我!”
声音凄惨,好似得了绝症马上就要死了。
“药铺里有方子,你去给大夫说说你的症状,他就可以给你治好了。”
反骨摇头,道:“不,不,我不去,楚小姐,我只信你!”
长这么大,他又不是没有害过,进了药馆,大夫也从来没有说过他肚子里有虫子。一定是庸医不知道。楚小姐既然能看出来了,就一定有治疗的方法。
楚茨被她缠得无法,只道:“我手上现在没有合适的药。”
“我们明日就去找药铺,老大一定知道地方。”
吕洧安冷笑,这是……胆子长大了,竟然敢让他做事了?
既然想吃药。
“明日我就带楚小姐去抓药,你……你……你们所有的人都必须吃!”吕洧安气怒道。
“哇,明日就可以吃药了呢!!!”
众人哈哈大笑,不亚于打了胜仗的开心。
是呢,刚才楚小姐说的症状他们自己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想到以前行军打仗吃喝的东西,心里是害怕的。
害怕像王五的三叔一样莫名没命。
战场上的牺牲那是壮烈的,英勇的,是值得的!
若是被肚子里的小虫子害死,那就是屈辱了。
这帮糙汉子绝对不能接受这样的死法。
吕洧安看着自己一帮手下,在战场上不顾生死的厮杀,怎么到了楚茨面前,就珍惜起生命,对她言听计从了呢?
侧脸看向楚茨,宛如初雪的脸上两眼晶亮,像是有星光。
真是一个能蛊惑人心的妖精啊!
翌日,楚茨要去采购药材。
见到楚茨准备出发,二十来个兵痞齐刷刷地站在一排,行注目礼。
楚茨笑道:“大公子,你的手下对你可真敬重。”
吕洧安扫过那一群人,幽怨地说道:“他们这是对你敬重。”
楚茨先进马车车厢,吕洧安随后,他一进来,楚茨觉得熟悉的逼仄感又来了。
面对着他,有些不自在。
楚茨有些后悔没带上细辛了。
也不好掀开帘子看外面,只闷闷地坐着。
对面的吕洧安坐下后就闭上了眼。
一阵异香。
闻着还有些熟悉。
吕洧安……他,也去了花楼吗?
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么一个挺拔翩然公子,也落入俗套了。
楚茨悄然察看,不觉对面的人突然张开了双眼,瞳仁漆黑如墨。
猝不及防,两眼相对。
“我脸上有什么吗?”吕洧安盯着她的眼睛,双眼灼灼,摸着脸道。
“不是,我闻见有香。”楚茨心虚地低下头。
楚茨头上的,是再寻常不过的木簪,别在乌黑而浓密的秀发上。她一低头,露出雪白的脖颈,饱满的耳垂。只这样看着,就像公主府里挂在墙上,那美丽娴静的仕女。
“你是说这个吗?”
楚茨抬头,看到一个粉色的香袋。
“这是常稚给我的。他太小,还不适合带这个。”吕洧安面不改色地撒谎。
常稚?
哦~~
楚茨想起来了,那个调戏她不成,反被她讹走银子和玉佩的少年。
好像后来被眼前人叫走了。
“你和常公子是?”
“是表兄弟。”
“上次是我不对,讹了他玉佩。”楚茨后来看了,那玉佩成色极好,拿到当铺估价是要二十两银子的,“回去后我将玉佩给你,请你还给他。”
“不用。他本就不对,成日在街上无所事事,无事生非。就该受些教训。”
吕洧安:“喜欢看书吗?”
楚茨点点头。
吕洧安从身侧拿出一个书袋,掏了一本书,递给她,“不喜欢闷坐的话,你凑和着看吧。”
竟是连这个也想到了。
楚茨接过,高兴地翻开:算术。
楚茨:“……”
颓然合上,人与人的爱好果然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