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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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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台可汗在听到小满发话的瞬间眉目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舒展,他松开了铁钳一般的手,顺势向后一推。

扑通一声,小满的后脑勺狠狠砸在墙上。

顾不得满眼的金星和嗡嗡作响的脑海,小满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举起拳头扑到阔台身边,照着他圆滚的脑袋就要挥拳——

可是阔台的动作更快,啪的一声,小满的脸颊上迅速挨了一巴掌,五个指印立时凸起。

看着被打得满地翻滚的小满,阔台从喉咙深处嘶吼道:“疯子!”

几个壮硕的护卫见状便要抢上对小满拳打脚踢,可是阔台忙一挥手,厉声制止道:

“这小子我来收拾,你们都给我退后!”

这一声喊得护卫们面面相觑,他们害怕地看着声色俱厉的可汗,迅速交换了几个眼神,默默退了下去。

阔台大踏步走到兀自坐在地上倒抽凉气的小满,凶狠的目光仿佛要将小满生吞活剥。

下一瞬,阔台抡起右臂,啪的一声,一个清脆的耳光再次大力呼到他已经惨不忍睹的脸上!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口鼻中喷涌而出,小满被打得乓的一声撞在墙上,一股钝痛从后脑一路顺脊髓传遍整个后背。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身子却好似不听使唤了一样,试了几次,额头上的伤口受到牵动再次撕裂,白色的纱布上渗出鲜红的血迹。

周身剧烈的疼痛让小满逐渐视线模糊,粗重的喘息声中,他恍惚看到阔台下一个巴掌又迎面扇来,于是下意识地举起手肘一挡。

虎虎生风的巴掌拍上了尖锐凸出的肘子,阔台手掌吃痛,立时抽着冷气后退几步。

“可汗!”“可汗!”护卫们再次蠢蠢欲动,阔台却再次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浑浊的眼眸里散发着疯狂的光芒。

趁着间隙,满脸是血的小满终于艰难地从地上摇摇晃晃爬了起来。

阔台仿佛看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东西一般,滔天怒火完全摄住心房!

这小子实在是太烦人了。我得把他清理掉。

这么想着,他刷地抽出一把三尺多长寒光凛凛的腰刀,大踏步走上前。

寒光一闪,锋利的腰刀在半空中凌厉地划了一个半弧,架在小满脖子上。

感受着脖颈处尖锐的寒凉,小满溢满鲜血的嘴角突然勾起一丝凄冷的笑。

这场景竟有些莫名的熟悉。

“怎么,你不怕死?”阔台直视着小满的眼睛里喷着怒火,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凄冷的笑顺着嘴角爬上眉梢,渐渐地整个眼眸里都盛满了哀伤,小满动了动嘴唇,近似哀婉地说:“怕,因为我还没帮她报仇呢。”

阔台不可思议地看着眼神迷离的少年,仿佛在看一个疯狂的事物。

“你和燕计酒馆的掌柜娘子究竟是什么关系?竟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少年仰起头,平静而哀伤地看着手起刀落就能结束他性命的可汗,动了动满是鲜血的嘴唇:

“是我要为她跑八十三年堂的关系,只不过这辈子我们彼此错过了。”

说完,小满喷出一口鲜血,虚弱的身子摇摇欲坠,锋利的刀刃在少年脖颈上撞下道道血痕。

拥满人的室内一时之间变得十分安静,挤在一旁的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气也不敢喘。阔台举刀望着眼前的少年,不知为何陷入了沉思。

小满受伤后重重的喘气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沉重。他摇摇晃晃地站在刀刃下,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和年龄不符的哀伤。

良久,阔台缓缓抬起手腕,长刀一寸一寸慢慢离开小满脖颈。

在惊异的目光中,他看向大眼瞪小眼的护卫们,一字一顿地下了命令:

“把这个人给我压下去关起来,明日午时,在闹市区斩首。”

-

与此同时,燕计酒馆。

掌柜娘子突然逝世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额勒城,酒馆的大门口摆满了熟客们送来的挽花。

平日里这个时候酒馆已经开门营业了,但现在酒馆人去楼空,前厅和后厨寂静一片。

这时,一个裹着头巾的女人悄悄接近酒馆的后院,确定四下无人注意后,她悄无声息地穿过院落,走进酒馆。

吱哑一声打开内室的门,里面赫然停着一具简朴的棺材,那是老胡和几个熟客凑钱临时准备的。

女人小心关上屋门,再四确定四下无人后,她摘下头巾,露出一副温婉雍容的面容。

她敲了敲棺材盖子,试探性地轻声唤道:“安凌?”

女人将耳朵贴在盖子上,试图捕捉里面的响动。

咚、咚、咚,心脏快速而剧烈地跳动着,她一脸紧张地谛听着棺材盖下的动静,可是半晌,里面是如死一般的寂静。

一丝慌乱闪过如猫咪一样上挑的眼眸,女人眉头紧皱,再次轻轻敲击盖子:“安凌?”

回答她的仍是那份令人心焦的寂静。

女人走到棺材一端,有些吃力地一点一点推开棺材盖——

安凌惨白而安静地躺在里面,一如老胡合上盖子前看到的那般毫无生气。

女人的心绷到了极点,颤抖的手指伸进棺材,探了探安凌的鼻息。

——微弱而稳定的鼻息湿润地吐纳在她探进去的手指之间,女人神情瞬间舒展了不少。

看来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女人走到一端,打算重新合上棺材盖,毕竟,如果万一有人突然闯入,看到棺材大开,可能会当场要了她的命。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暖意十足地照在她温柔的面容上,她眉头微微蹙着,手上吃力地推着棺材盖。

推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身下一个微弱至极的声音响了起来:

“玉贵人。”

玉贵人猛地低头,只见身下那张棺材盖盖到一半的脸上,一双漆黑的如小鹿般的眸子微微睁开。

“安凌,你可算醒了。”玉贵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满怀欣喜地再次推开棺材盖子。

“怎么,我没在预定时间醒来?”惨白如纸的脸庞上秀眉微蹙。

“也就稍稍晚了一点,没事,这假死药的时效也是因人而异的,来,我扶你起来。”

玉贵人说着便伸手去扶,可是安凌在坐起的那一刹那突然头痛欲裂,霎时间她只觉天旋地转——

五脏六腑仿佛被尖利的小刀同时挑着然后绞在一起,稍微一动便是一股彻骨的剧痛。

秀丽的五官瞬间拧在一起,额头上陡然渗出豆大的冷汗。

玉贵人瞳孔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又急又怕:“这……怎么会这样?这假死药我之前也用过,从没出现过这种事情。”

安凌后背抵着棺材勉强坐着,额前的冷汗将碎发凌乱地黏在脸上,她喘了一会儿后方才虚弱地说:

“你……你等一会儿,我试着运气调理一下。”

玉贵人点点头,随即补充道:“我用我儿子的命发誓,我绝对没有过河拆桥的意思!”

安凌紧蹙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丝,她吃力地笑了一下:“我相信你。”

-

昨日深夜,燕计酒馆内室。

当阔台可汗挥着马鞭愤怒走开后,安凌颓然跌坐在地上,失神地望着大开的窗户。

窗外虫鸣如织,一轮清月在厚厚的云层间时隐时现,微凉的晚风打着旋吹进室内,洒满清辉的地板上如水一般寒冷。

正当安凌跌跌撞撞起身准备去关窗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闪现——

安凌伸在半空的手瞬间凝滞,她张大了嘴巴,惊异的眼底映出了笑意盈盈的玉贵人。

“安娘子,不好意思,我进去再跟你解释。”

安凌定定地看着玉贵人温柔的笑容,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这许多的变故。

——半晌,她终于僵硬地侧身让开了道。

玉贵人轻盈地跳了进来,顺手关上了窗户。

进来后,她便开口解释道:“安娘子,对不起,我只是现在不能跟阔台可汗走,所以就在你们后院躲了一会儿。”

“为什么?”安凌冷睨着这个狡诈多端的南国女人,戒备十足地问道。

“因为我还没见到我的儿子啊,我必须要先见到他,之后你可以随时把我交给阔台可汗。”

安凌神色瞬间一舒——原来是这样,安凌心想。

见安凌神色有所舒展,玉贵人也微笑道:“安娘子,请你体谅体谅我这个做母亲的人,自打我生下他后,已经十八年没有见过他了!”

玉贵人的话仿佛平地一声炸雷,一时间安凌只觉耳膜轰鸣,她定定地看着玉贵人,瞳孔逐渐放大:

“多少年?十八年?”

玉贵人眉头微皱,一丝不详的预感从心底升起:“对,有什么问题吗?”

安凌吸了一口气,在脑海中将最近发生的事迅速而仔细地回想一番,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后,方才说道:

“可是小满今年才十四岁啊。”

玉贵人瞳孔骤然紧缩,脸色在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幽幽的烛火映在她仿佛结满冰霜的眼眸中,诡异得仿佛地狱鬼火。

沉默了半晌,玉贵人低沉说道:“我明白了。”

迎着安凌询问的目光,她缓缓说道:“察海有两个儿子,相差四岁,陈伯承诺说带我来见察海的儿子,那么只要让我见到小满他就不算食言。”

安凌恍然大悟。

玉贵人咬牙续道:“我竟然被他的文字游戏蒙骗了,那这么说来——”玉贵人脸色一沉,安凌心底突然生出一丝害怕。

果然,玉贵人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能跟你去见阔台可汗了。对不起。就算你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决不会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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