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银灯十二
李群玉迅速捏决,腰间的银色小球中腾起白色的烟雾,如流霜一般,化为几缕细丝,缠住豺狼妖的四肢。
豺狼妖动作一顿,那倒在地上小崽子却忽然翻身过来,抬起手来,一支竹制细箭正对着豺狼妖的眼睛,一下将他眼睛射穿。
豺狼妖惨嚎一声,身形暴涨,竟然一下将那烟雾般的细丝挣断。
卫雪园双目通红,手下却极稳,迅速射出第二支细箭,却只擦着豺狼妖的脸侧而过。
小崽子居然敢偷袭他,豺狼妖瞎了一只眼,怒不可遏,黄绿色的瞳仁陡然睁大,几乎布满整个眼眶,一爪从身后朝卫雪园抓来,但是动作却显然比刚才迟缓了多。
那烟雾般的细丝再度缠绕上豺狼妖的爪子,卫雪园在地上翻滚一圈刚刚躲过,胳膊上却被抓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豺狼妖暴怒地一爪挥向缠绕着自己的细丝,那一缕细丝被他尖锐的爪子抓断,化为烟雾一般,钻回李群玉腰间的银色小球。
李群玉面色苍白,唇边隐隐溢出血迹,这“流霜”是她的本命法器,“流霜”受损,她也会受伤。
豺狼妖暴怒之下,脸上身上显现出棕黑色的毛皮,干脆一甩尾巴,化作一头巨大的棕黑豺狼,利齿狠狠朝着那弄瞎了自己眼睛的小崽子而去。
卫雪园双手握着菜刀,狠狠朝豺狼妖劈去,豺狼妖一挥爪子,便将这菜刀打飞出去,眼看这锋利的爪子就要穿透他的脑袋,一道比他还要小上一圈的身影却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
李群玉咬着牙,手中捏决,流霜般的烟雾化为数十道细线,缠住豺狼妖的头脸,与此同时,袖中飞出无数细小飞针,直直向豺狼妖射去。
细如牛毛的飞针扎在豺狼妖的脸上,脖子上,还有几枚扎进豺狼妖仅剩的一只眼睛里,豺狼妖发出痛苦的惨嚎,用力挣动起来,那些烟雾般的细丝却死死缠住他。
李群玉掷出仅剩的几枚雷火珠,在豺狼妖周身炸开。
“怎...怎么会……”豺妖浑身鲜血淋漓,两只眼睛中流下腥臭的血液,死不瞑目。
他至死也不能相信,自己居然会被两个七八岁的人类小崽子算计,他可是强大的妖,吃过多少人心,怎么会死在这样低贱弱小的人类,死在自己的食物手中?
卫雪园和李群玉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卫雪园仰面躺在地上,泪水汹涌而出,“他死了吗?”
李群玉已经没力气回答,轻轻嗯了一声,死了,死透了。
卫雪园用袖子掩着眼睛,任泪水汹涌而出。
爹,娘。这妖怪死了,我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卫雪园不知哭了多久,忽然一下子爬起身来,捡起地上的菜刀,用力斩在这豺狼妖脖子上。
这豺狼妖的毛皮厚重,竟然难以斩透。
卫雪园冷着一张脸,一刀,一刀,用力斩下去,将豺狼妖的整个头颅斩下。
腥臭的血液喷溅在他稚嫩的面庞上,一双眼睛黑沉沉的,隐于赤红的血迹之中,竟然有些瘆人。
李群玉轻轻握住他的手,“你已经报仇了,你做的很好。”
卫雪园一下跌坐在地上,豺狼妖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开。
阿念。
阿念。
仿佛有谁在叫她的名字。
莫念恍惚回头,周身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那染着血的长长的死寂的街道,满脸鲜血的男孩,紧紧握着他手、眼神明亮的女孩,还有豺狼妖滚落在地双目圆睁的头颅。
一切都在扭曲变形,渐渐淡去,月光洒落下来,倒在地上的红衣少女眼睫轻轻闪动。
“阿念。”谢拂衣拍了拍莫念的肩膀,莫念却仍昏昏睡着,没有醒来。
谢拂衣眉头紧锁,将人抱起,匆匆离开此处。
二人的背影远去后,幽静的竹林中,缓缓响起轮椅的轮毂碾过地面的声音,随后是一声闷哼,卫雪园的轮椅翻倒,整个人跌坐在地,面色雪白。他的法受了干扰,中途被打断,他亦受到反噬。
侍立在不远处的碧衫美人向前一步,想要将他扶起,却被他喝止,“别过来。”
这里是群玉的坟冢,他从来不许浮白靠近。
他以群玉的模样雕刻了这尊白玉美人像,却不想群玉看见。群玉会生气吧,他擅自将她的容貌给了一尊玉像。
碧衫美人的动作顿了顿,却还是垂着眸缓缓上前。
卫雪园抬起头来,月光照在他脸上,带着冷意,“谁许你上前来的?”
碧衫美人沉默着,替他将轮椅扶起,搀扶着他的胳膊将人扶回轮椅上坐着。
卫雪园的腿自七年前中了妖毒,多年来一直以灵药强行压制妖毒,但妖毒仍不时发作,每每发作,双腿寒气入骨,痛不欲生。
卫雪园双手掐着轮椅的扶手,手背青筋暴起,一把将侍立在旁的浮白挥开,碧衫的美人倒在地上,却只沉默地爬起,顺从地跪坐在他脚边。
一双黑沉沉的杏眼中,带着担忧。
担忧。
“不过是一尊玉像。”纵然雕作人形,“你怎么会懂得人的情感呢?”
浮白不懂,只是依恋地将头枕在他膝上。
卫雪园微微一愣,声音飘散于风中,轻得几乎听不见,“浮白,你越来越像人了。”
像人吗?浮白不懂,怎么样是像人呢。
浮白慢慢弯起嘴角,露出一个生疏僵硬的笑容。
卫雪园从袖间摸出一枚陶埙,放在唇边,轻轻奏响。
曲声幽幽沉沉,百转千回。
这是群玉最爱的曲子,她常常随手折下一片细长竹叶,放在唇边,竹叶曲悠扬和缓,如流水泠泠,群玉每每吹响这曲子的时候,眼睛里含着笑,她的曲子能吹散一切凡尘烦恼。
这曲子,日日响在卫雪园的梦中。
此刻以埙吹来,却平添多少幽幽转转,如泣如诉。
这如泣如诉的曲声中,却忽然响起曲声应和。
浮白跪坐在地上,唇边一支陶埙,吹奏的曲声,竟然与卫雪园相应和。
卫雪园的曲声一顿,“你何时学会的?”
浮白抬头望着他,这曲子主人常常吹奏,她将旋律记在心中。
她不会说话,只能凭感觉摸索,偷偷练习了许久,才学会这首曲子。
浮白露出一个有些生疏的笑容,明亮的眼睛望着卫雪园,似一只天真的猫儿,想要得到他的夸奖。
卫雪园的目光却冷冷的,“以后不要再吹这曲了。”
浮白不解,站在原地,微微抿着薄唇看他,手中还紧紧握着那一枚陶埙。
卫雪园却不再看她,自己调转了轮椅方向,轮椅滚过石子路面,发出错落声响。
浮白站在原处,影子淡淡的,拉得长长,显出几分孤寂。
但她大约是不懂的,一尊玉偶,如何懂得什么叫做孤寂呢?
浮白沉默地站立半晌,还是加快脚步,跟上轮椅,推着轮椅缓缓前行。
皎白的月光洒落,二人的影子于月光下仿佛交融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