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唤
楼玉舟将做竹纸的方子交给了邓石,日后这个田庄就是专门制造竹纸的作坊。
从外面招人不知道要麻烦多少,不如就用现有的这些人。
第一他们无处可去,楼玉舟收留了他们又将其留下做工,他们难免会对楼玉舟感激涕零。
第二在这做工又有月钱领可比之前种地强上太多了,不怕他们将竹纸方子泄露出去。
竹纸总要流传开的,楼玉舟不过是想占得一个先机罢了。
这些人听了皆面露欣喜之色,这可比种田好不知道多少,又有月钱拿,管事的还是个知根知底的,也不用担心。
制作竹纸不是什么要卖力气的活,无非是工序稍微复杂了些,这些女人家皆心灵手巧,这种技艺正正适合他们。
在场的所有人在心中都对楼玉舟升起感激之情,心中更想着要将这事做好,以报公子大恩。
…
这天一位青衣客来到了玲珑阁。
玲珑阁掌柜一看此人一身青袍,长发及冠,举手投足间洒脱不羁,是位风流倜傥的公子。
掌柜自认也是有些眼力见的,早些年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识过,此人他一看,便知是大有来头的,即使不是什么世家公子,怎么着也是位风流名士。
他制止小二上前的动作,自己走上前去,“公子,可有什么相中的?不如小人为你引荐一二。”
玲珑阁一共有四层,一楼摆着些瓷器花瓶雕刻品,第二层专卖丝绸布料、衣物首饰、胭脂等,香皂就在其中;第三层就是一些风雅之士爱的笔墨纸砚、画扇等物件。
这位青衣公子正是兰陵萧氏子弟萧唤。
兰陵萧氏开基于东州兰陵郡,与楼氏同属于江南地域。祖上曾经随开国皇帝打过天下,更是出过几位肱骨之臣,就说是现在萧氏萧承安也在朝任太傅一职,备受推崇。
论起来,萧氏与楼氏可谓是不分上下,不过所处州郡不同,向来是进水不犯河水。
萧唤是萧氏二公子,与寻常世家公子不同的是,他醉心于诗书,唯爱书法字画。总归萧唤头上还有位大哥顶着,只是迷上了书法罢了,又不是什么吃喝嫖赌的陋习,说起来也是雅事,族中长辈只好随他去了。
萧唤年仅十八,已写得一手好字,在这一代的大家中也是小有名气。这天恰好途径沧州,玲珑阁这个名字老听人提起,好奇了便进来看看。
不知这玲珑阁与他兰陵的玉灵轩比起来怎样。
他满怀着希望踏了进去,一番看下来却大失所望,里面的物件虽然精巧,可他走南闯北的什么没有见过?已是司空见惯。
刘掌柜也是个极懂得看眼色之人,一看萧唤兴致缺缺,让手下人将香皂拿了出来。
现今香皂正是大热之时,都已流传到了京城去了,萧氏也购得了,萧唤不可能不认得这个物件,只不过到底是先前见过,如今也没有当时的那种惊艳之感了。
正欲走时,萧唤的眼神忽然定住了。
那是什么?
掌柜随着萧唤的眼神望过去,正看见了前不久楼玉舟督促人做的竹纸,数量不多,只有一百来张。
哎呦,把这个忘了。
“公子,这个是我们玲珑阁新做出来的纸,只此一家,我敢打包票,这可是全天下独一份的。”
萧唤听了掌柜的话有些不敢置信,这是纸?
他概念中的纸是黄色的,质地粗糙,纸中还有些纤维。
即使现在纸已经比刚出现的时候便宜了许多,可寻常没有读过书的人家也不会拿着银钱白白用来买纸。
萧唤拿起一张洁白的纸,轻轻抚摸,这纸触之光滑,洁白如玉,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正是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丝绸不闻声。
萧唤大喜,“掌柜,这纸有多少,我全要了。”
想不到这沧州还有能人能制造出如此洁白的纸。
刘掌柜有些迟疑,这纸的数量送来的本就少,这公子若要全部买走,楼公子那边他要怎么交代。
就在这时,楼玉舟恰巧走了进来。
说起来玲珑阁也是楼氏的产业,竹纸又刚刚送进来卖,楼峻看楼玉舟一天天那日子过的不能再滋润了,索性让她来管玲珑阁了,反正日后这些产业也是要交到她手上去的。
刘管家为难之际,正巧看到了楼玉舟进来。
忙走到她跟前,“少东家,这位公子……”
楼玉舟听完,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萧唤。
她行了个礼,“我看这位公子也是个爱书画之人,既然相逢便是有缘,这些纸便赠送给公子,权当是交个朋友。”
萧唤见此赶紧回了个平辈礼,“这怎么敢当。”
见楼玉舟坚持,萧唤只好接受了这番好意。
又看楼玉舟年少,谈吐已是不凡,相必也是出生大族,不由地心生好感。
“既是有缘,楼公子何不与我痛饮一番。”
“如此甚好。”
…
也许男人间的友谊来的就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在楼玉舟的一番推心置腹之下,萧唤的称呼从楼公子直接变成了贤弟,若是说先前是客气,现在已是有将楼玉舟引为知己的意思。
楼玉舟听了这么久,已然是将萧唤的身份猜得七七八八。
“贤弟,你是不知道这么些年我过的有多苦啊……”酒醉之时,萧唤更是将这么多年的委屈全吐了出来。
因前头有个长兄名萧宁,那叫一个芝兰玉树,文采斐然,如今二十岁已然在京城任五品中书侍郎一职,颇受看中。
萧唤自幼在哥哥的阴影下长大,就算是嘴上不说,心中难免有些别扭。之后更是志不在朝堂,父母对他更是有些不上心。
楼玉舟满头黑线,这人清醒与醉酒的模样相差的这么大的么。
“害,萧兄,人各有志,你志不在朝堂,做个书画大家也是好的,将来说不定还能名留青古呢。”
萧唤听了这话简直是泪眼汪汪,“贤弟,还是你懂我啊,得此知己,死而无憾。”
这几日,萧唤与楼玉舟日日在一处宴饮,楼玉舟也在他面前展示了她狂放的字迹,给了萧唤很大的启发。
回了兰陵后,萧唤邀友人与兰陵山脚下南亭宴饮作诗,拿出了楼玉舟赠送的竹纸。
众人纷纷赞美,醉酒后,萧唤更是在这纸上作出《南亭序》,那字端正平稳,放纵流动,竟是开创出了自己的风格。
若是楼玉舟在这,便能够认出这是行书。
此番萧唤的字流传出去,名声大噪,之后人人效仿,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就是圣上看了,口中也尽是夸赞之言,赞萧唤,更赞竹纸。
一些富庶之地都已用上了竹纸,京城之中自诩有才之人可都不曾落下,一些大臣的奏章也都换成了竹纸,圣上看起来也更是赏心悦目不是?
这竹纸圣上都已夸了,谁人敢说它不好?创造竹纸的楼玉舟倒是少有人提及,毕竟不是人人都知晓玲珑阁的经营者是谁的,楼玉舟尚年少,太过于锋芒毕露可不是一件好事,因此就将此事给隐瞒了下来。
只不过到底竹纸是在沧州之地出现的,这个功劳便被算在了沧州刺史楼峻的头上,一些有心之人难免想到楼峻之后的官位看来是该擢升了。
这次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若是没有楼玉舟拿出的竹纸和狂草,萧唤也不能受到启发作出《南亭序》,没有萧唤,竹纸也不能这么快就广为人知。
玲珑阁的竹纸已是广为天下知,楼玉舟之后更是大方地将做竹纸的方子派人交给了萧唤,天下这么大,总有第二个人会做出竹纸,那这个人为何不能是她自己挑选。
萧唤收到后更是感叹这个朋友真没白交,竟然将如此珍贵的方子交给了他,之后在族中更是为楼玉舟说尽了好话。
此时连远在京城的萧氏萧承安与萧宁祖孙二人都有所耳闻。
虽远在京城,可也不是聋了瞎了,萧唤寄信来时张口闭口就是楼玉舟,想忽略都不行。
萧承安放下信,淡淡道,“真不知道那楼氏子给唤儿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瞧瞧现在言语之间字字句句都是楼玉舟,楼玉舟,楼玉舟!”
世上之人虽然不知楼玉舟就是所创竹纸之人,可萧唤在信中可写的清清楚楚。
萧承安是当世大儒,当朝太傅,经过几朝沉浮的老臣,哪里会是那么天真之人,世家子弟就没有愚蠢之辈,楼玉舟送与萧唤竹纸,他第一反应就是别是有些阴谋诡计吧。
现今圣上是越来越多疑了,年轻时只是个守成之君,现在老了倒有些奢靡的意思,不问朝政反而去寻丹问药,这么些年更是有些想要铲除世家的意思,只是碍于没什么由头。萧承安怕就怕在永嘉帝会认为萧氏与楼氏暗中勾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萧宁倒是不这么认为,“祖父,萧氏与楼氏毗邻而居,楼玉舟许是想与萧氏结交罢了,也幸亏他,小弟现在才能有如此才名,我看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说着萧宁眼中还带了些笑意,“祖父您一边说着楼玉舟的不是,一边又用着人家创的纸,这岂不是……”
只见萧承安一边捋着他发白的胡须,一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竹纸。
一听萧宁的话,老脸都有些臊红,他瞪了萧宁一眼,这小子竟会给他拆台,摆了摆手道,“行了,天色已不早了,回你自己府中去罢。”
再让这小子说下去,他萧承安还要不要面子了!老底都快被他掀光了。
萧宁拱手,“孙儿告退。”
出了门,萧宁还在门外听见萧承安断断续续地念叨,“真是好纸啊!”
他摇了摇头,口中溢出一丝笑。
萧宁一身月白色锦袍,双眸温和,带着淡如轻雾的笑意,浑身透着温文尔雅之气,谦谦公子,不外如是。
他慢慢朝着院外走去,随着走动,眼底逐渐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
楼玉舟,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