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甜品店的名字很有赛博艺术,叫:“Boundary”。
徐鹤鸣依旧抬眼扫过银锻合金的店牌,心下随即译出两字:边界。
姜小满是欢心雀跃拉门进去的,若不是徐鹤鸣清楚知道俩人刚遭遇过的诡异循环,此刻应该只会当她是个热爱甜食的普通人。
他曾多次设想姜小满保留记忆时的反应:害怕、惊慌、悲观、萎靡、甚至因无法承受而封闭自囚。
如今看来,情况却是完全的相反。
姜小满不仅没有他设想的那些反应,反而乐观平常,沉着冷静,冷静到没心没肺——竟还在仔细挑选合口的点心。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甜品柜前,徐鹤鸣负责观察姜小满,而姜小满则负责认真挑选琳琅糕点。她忽而指住玻璃橱内的抹茶千层切块蛋糕,双眼星光闪烁。
她说:“这个巨好吃,你要不要来一块?我请客!”
徐鹤鸣对甜食无感,但架不住姜小满的热情推荐,他还是点了点头。
最后付款,徐鹤鸣倒没真让她付钱。他一手挡住她的付款码,另一手直接让自己的手机扫码了。
怕她在意,他还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今日有钱今日花,反正不过两天都会回来的。”
姜小满被他逗乐,这才没有任何负担的找了个角落落座。
两人将蛋糕放下,徐鹤鸣忽然轻笑:“你知道吗姜小满?”
“上一次,你也是找了同样的角落,坐在了同样的位置。”
一句话,话匣子被两人打开。
姜小满舔掉唇上的奶油,放下叉子:“上次?”
“嗯。其实在此之前,你我在这里还见过一面。两次见面,你的反应截然不同。上次的你很紧张,这一次,倒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要不是你主动联系我,我还以为这次循环你又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徐鹤鸣无奈摇头,“我只知道你之前都没有记忆,而这次,你似乎不一样了。”
姜小满立即想起中枪前看到的景象:白羽落地、水纹涟漪,一切魔幻得就像是异世界为她举行了有仪式感的开门大典。
“我掉进地心黑洞的时候,是你抓住的我?对,你还和我说‘你果真是新的循环者’。”
姜小满直直凝视少年如古潭般的双眸,无畏而探究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好像知道点什么?”
“不急,待会儿我会慢慢告诉你。”
徐鹤鸣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你听说过平行世界这个说法吗?”
“听说过。”姜小满清清嗓子,一边飞快组织语言,一边缓缓谈吐:
“物理学家休·艾弗雷特三世就曾用量子测量解释过平行世界的概念。一位学者每对一个测量装置进行观察,就会使得这个测量装置被分解为两个,我的理解是——类似于对照实验,这个实验就是量子测量。”
“而被分解成两个的测量装置则为两条独立的测量链,即又会出现新的两个测量装置。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一次测量产生一次新的宇宙/世界,测量链会不断分解,则量子测量会不断发生,从而不断产生一次次新的宇宙/世界。这些宇宙除非完全相同,不然没有重合的可能,即除非平行世界与人类主意识存在的现实世界完全相同,不然没有相交的可能。”
“平行世界即是多个平级宇宙一同发展,每个世界都有一样的物质存在,只是条件有偏差或镜像,所以它们虽和现实世界一同发展,但都有各自世界专属的走向。我们当下主意识存在的世界就叫现实世界,而我们潜意识的或是其他我们根本无法探知,甚至都不曾发觉的除主意识存在外的平级世界就叫做平行世界。它们极少发生碰撞,基本不会交涉、互相打扰。”
“以上就是我的结论,当然里面大多掺杂了我个人的见解,真正的平行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所谓的平行世界大概是这么个理儿吧。”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姜小满感觉自己都要岔气了。
之前她就对平行世界这个理论很感兴趣,为此还特地抽空研究过。如今找到有共同话题的道友,终于能淋漓尽致讲个痛快。
徐鹤鸣一直安静聆听着,看得出来,姜小满是诚恳且对万物敬畏的,她对这个世界充满着兴趣和热情。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是她了。
窗外零散几人,偶有行车经过,可能是周一的缘故,出街的人群里少了很多年轻惬意的身影,除了浮生闲客,树下行人大多都是匆忙赶路人,灯光打在他们脸上,神情各异,人生色彩大相径庭。
街旁行树也有色彩,隐在树叶里的霓彩小灯绚烂闪光,那梦幻光影经叶群缝隙裁剪后愈有破碎的凌乱美。忽而风吹,梦光斑斓,几片落叶斜向飘落,其中一叶在不引人瞩目下悄然消失在半空。
徐鹤鸣半天没说话,气氛倏忽有了凝固。
终于,他开口:“那你听说过1981年发生的新疆罗布泊双鱼玉佩事件吗?”
姜小满眼神困惑,她摇头。
“简单来说,也是关于平行世界的,里面还提到过关于复制人和丧尸的概念。当然,最重要的都不是这些,重要的是,在这个事件里,平行世界之间存在了相交点。”
听到这,姜小满呼吸一滞、寒意冉升。
她不由屏住呼吸,眯起眸子问:“怎么突然提起这一茬?”
“罗布泊双鱼玉佩事件。”颀长修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玻璃桌,徐鹤鸣眼角微挑:“我一直有个猜测:我们可能也陷入了相似的境遇。”
“我们可能在平行世界里循环。”
他缓缓又道:“而且是相交的平行世界。”
*
“找到他,杀掉他。”
隐晦亭角,老式瓦灯一惊一乍,将底下三人照得形如诡魅。若能走进仔细看,人们将会发现他们眼瞳藏红,颊面漫浮绿鳞,身后还有一条时隐时现,悠悠慢晃的滑腻硕尾。
再眨眼,三人变成一人,背对楼尾站着的那人像察觉到什么,他缓慢朝后偏头,眼色下斜,顷刻一跃不见。
方正道背抓楼墙,偷偷挪回视线。
微弱月光落在他身上,羸弱惨败已不足形容他。他校服脏污沾满草泥,头发凌乱黏腻,眼眶乌黑,双眼更是布满红血丝缠绕。
淡月之下,他已完全没有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唯有形容枯槁,状态萎靡,好似即将烂去的树。
高中两年,他一直把余子豪当成朋友,甚至把藏在心中的暗念情愫告诉他。可谁承想,有一天他会拿着枪对准他。
本以为是开玩笑的,可那枪竟是真的,余子豪对他动真格,竟是对他痛下杀手。
就是因为被他所杀,他才会一直经历这该死的一周,如果不是有转机,他就没活着渡过28号过。
一周,不对,不是一周,是反反复复的这一周,前要避兄弟,后要避怪物,方正道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要濒临崩溃了。
方正道抱紧脑袋恨意难掩,他最痛恨的就是别人的背叛,如果有机会,他拥有那把枪,他一定要向余子豪开枪,让他也常常这循环的绝望与痛苦!
他是急躁且冲动的,体育生的体格尽管比一般同学要健壮且有精力,可遇上这等怪事,他已经濒临崩溃。
前面几次反复,他被杀了无数次。
那些披了人皮的像野兽一样的家伙,下起狠手来毫不客气,不仅扭断过他的脖子,推他下过楼顶,还让他惨死过巨坑里——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洞口,还就在学校的操场足球坪下。
方正道最后一次断气的时候曾对上面足球坪上踢球的同学们求救过,不知是幸运与否,他们和他竟然对上了话。
他满心希冀等待他们找来校领导和老师的救援,可等他们离开后,世界就一直陷入黑暗与安宁。
期望火苗逐渐熄灭,他仿佛被全部人遗忘、全世界遗弃。方正道最后在绝望等待中断气了。
直到某个时间,他于巨洞下循环中醒来,足球坪地消失,视野是漫天黯黑苍穹,有一个人与他对话,悄悄把他带上来,让他藏在美智楼的维修厕里面,还定期投喂他。
如果不是那人,他也捱不到现在。
那个人的脸上像蒙了团云雾,他一直没办法看清楚他的长相,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他叫X。
方正道没有办法选择走向,尽管几次循环摸索,他依旧像热锅蚂蚁,空有体力耐力,没有方向谋略。
他也没有同伴,没有能说话的人。
X就像从天而降的能够同行的人,他像是第三方者,对他一直释放善意,没有任何敌对意味,还教导他怎么隐藏保命。
方正道没有办法选择,也没得选择。
但作为对X帮助的回报,他决定照他说的那样做,要以身作则向全部人曝光所有事情!
幸运的话,他能找到同类者,不幸运的话,他会被余子豪或者是那些个怪物杀掉——不过那又何妨?他总是会死的。
孤月又入皑皑霜云,在万籁俱寂下,方正道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瞬的坚定色彩。
他按照X教的怪语,一边念一边往礼堂方向走去。
头顶是桎梏,脚下是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