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秦党派来设局的
又过了几日,金国前左相张孝纯突然卒亡的消息从山东路徐州传出。
赵瑷在资善堂上完课后,自师傅口中得悉此事,本不以为然。
一个叛臣,死了就死了。
上次入过府的宫女却又提着食盒来探他:“给普安郡王道安。郡王仍在孝礼中,于学业上也不必太过劳心了,小心身子。这是宫中长辈们特着奴带来的一些健体点心。”
说到这里,那宫女还特意移开盒盖,叫旁的几个伴读看见了大漆食盒里头的果子糕点模样,又平移回去盖好。
赵瑷双手接过大漆提盒,微微一颔首:“劳姐姐代我谢过长辈们。”
回到府中打开螺钿盒盖放在一旁,仔细地在提盒里上瞧下瞧,全然找不到信物的痕迹。
官中的长辈们,总不至于为了送点寻常吃食,特意着人送到资善堂吧?
一旁的郭氏见他忙碌,相帮着端出食盒第一层、又以一边杆子为支点平移转开第二层,再翻找了第三层。
里头装着的皮看着颤颤巍巍将碎未碎的荷花酥、细腻的红糖定胜糕、连同白□□糯的山药糕均被连盘端出,却并无发现。
郭氏年岁不过二九,也还在长身体的时候,看着这些宫中御厨做出的点心难免感觉有些馋。
不过,她哪里敢轻易地吃府外来的东西呢?她又连碟子放回食盒中,盖回盖子准备召卷丹将这些食物秘密地处理了。
盖子?!因其上头镶嵌了精美的斑斓软螺钿,常人使用时均不会将有亭台楼阁纹样的正面朝下置放。
郭氏忽得翻转了盖子,果真见着一封信叫大漆黏糊在盖中。
她尽可能小心地取下信封,递与赵瑷。
赵瑷惊异地回望她一眼,拆开字条,映入眼帘的是同上次一般的陌生字迹:“吊唁张孝纯,一全国待臣之礼”。
郭氏不解:“这……是何意?”
赵瑷细细回忆在学府中时那侍女对自己说的话,转述给郭氏。
郭氏一下猜透宫中人之意:“郎君还在对师父的孝礼中,不必亲身前往徐州,只要遣人送去慰问即可。”
赵瑷点头应和:“彭成金秀秀二人于此差事,再合适不过了。”
如今赵瑷自提退避政事,也不敢轻易调遣急递铺。
郭氏想了想,叫卷丹唤来了她现如今也在郡王府当差的兄弟:“芒儿,如今府中我最为信任你们姐弟。这桩差事就要辛苦你了。”
卷丹犹犹豫豫:“夫……夫人。我这兄弟虽说最忠诚不二了,可他不过是个孩子。若说做做书童还可,远涉的差事,怕是会露怯。”
那被唤做“芒儿①”的稚气少年开口:“姐姐,无需替我操心。或许如同我这放牛娃的名般,我愈糟奔波历炼,才愈安我这一世的贱命。”
郭氏笑:“好孩子,人都是爹生娘养的,不必这么说。只不过你如今总在府里头,于外面来说是一张生面孔,从事更加地便宜。你也知道,郡王如今……”
芒儿回答:“受到当朝秦太师的挤兑,但凡有轻举妄动即被觉察。”
卷丹随即伸手去拉拽他:“胡说八道!这些话哪里是你说得的!”
芒儿浑然不在意:“就算府上人的嘴再严,可也挡不住坊间的传言。世人谁不知秦党独霸朝政,排害忠良,我们郡王可是挡了他们的眼了!”
卷丹气得直要上手去打他。
郭氏正正声色:“我还在呢,轮不到你对芒儿操家法。这话虽不妥当绝不可对外言,可也道出了我们府上的窘迫现状。芒儿,此去一行你既要将口信传至温州金家漆铺,又要切记谨言慎行、配合金彭二人的行事。”
芒儿颔首:“是,是小人年少不知事了。谨遵夫人的教诲。河浊浮萍飘,虾米鱼丁亦得不到喘息。我出身低微,但也知只‘和谈’却不提家国一统者,定是为了己利抱存了私心。我不知委我之事背后的深意,但决不会辜负郡王和夫人的信任!”
郭氏眼神微动。
卷丹突然下跪扣首:“夫人,芒儿是我家族的独苗,他如有个磕碰的我爹娘必定会痛心。世间以孝与忠并立,求夫人让我与芒儿同去,叫我们姐弟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芒儿面露尬色,就要伸手去扶:“姐姐,你这是何必!你是夫人的贴身人,如何能离了主人去!”
郭氏叫在场的人都看不出喜怒,只淡淡地说了:“行吧,既你想去那便一同策车前去,与你兄弟做个轮换。只一条,莫叫苦、莫耽搁了我的要事。”
卷丹神色坚定:“是,谢夫人!”
毕竟是自己的人,郭氏终归遣了自己府上的车夫与马车,供这对姐弟差遣。
赵瑷不解:“夫人,你惯使卷丹,突离了她可行?何况还遣出了府上的马车,终归有些招人眼。”
郭氏轻垂睫毛叹气:“哎,她想去,便成全她罢。她跟着我一同长大,拘在内宅的时间更多。现下得机会叫她脱离了我,尝尝真正的疾苦也好。城中大家女、贵妇谁手中不执营着几门生意?叫人知察我的陪嫁家人南下巡视生意,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赵瑷轻捏捏她的肩:“也是。既有手脚,离了她内府之事我与你一同多上点心便是。”
日夜兼程,却因初次出行的生疏,这对姐弟在第四日的傍晚才到了温州。
待他们到达金家漆铺门口时,天色已是一团漆黑。
因此卷丹还误踩到了路面上的浅坑里打了个脚绊,手上的皮擦破了一大片。
“金三娘子,金三娘子!”门外传来比黄口小儿略成熟些的男声。
金秀秀像往常一样,在饭后陪着金念在正厅温书。
有了最新的、计划中的漆业,彭成理日日直气壮坐到这对姐弟的旁边。
这日当他在构思如何在北地将自己的漆铺与榷场①做好联结时,忽闻门外陌生的男声。
他放下手中的笔嘱咐金秀秀:“我出去看看。你们先把门带上栓好。”
金念撇撇嘴低声念叨:“疑神疑鬼,故作勇猛。”
彭成听见了这句抱怨,微微一笑仍是向外走去,又去同两侧房间的人传了个信。
金秀秀拍拍金念:“不许这么说人,你学的礼仪之道呢?”她听进彭成的话,紧跟着出门的彭成将门关好。
夜深来访,提高警惕是没错。毕竟彭成曾得开罪过わ族人。
就算她不怕,可也要顾及幼弟的安危,也能在遇上险情时叫众人不至于被分散抵抗的心。
一盏茶的时间,门外传来彭成的声音:“秀秀,可以开门了。你猜,竟是谁来了?”
金秀秀向内打开房门,看见来人惊讶万分:“卷丹姐姐!”
经过几日的紧赶慢赶,卷丹的脸上布满黄气,毫无一丝血色。
金秀秀赶紧搀过了她,引着她到漆椅上坐好,这才转头向一旁的少年郎发问:“请问这位小郎君是?”
芒儿赶紧行上一揖:“金三娘子,我是卷丹姐姐的同胞兄弟,娘子可唤我‘芒儿’。今日同来的还有我们府上的车夫,他方才已被彭大哥排去侧房歇息了。”
彭成转向金念:“念五郎,你先回你房去。现下我们有事要商议。”
金念不愿挪动,坐在原位直勾勾地瞪着彭成。
金秀秀见状,柔声说:“五弟,今天的功课就到这里,你回去早些休息。听话。”
金念这才端着书慢悠悠地朝门外挪移。
金秀秀笑了笑:“几位来此定有要事,展开说怕要耗些时间。不如稍等我片刻,我去冲两碗藕粉来。”
卷丹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谢过金三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