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大厨
下溪村只有一个晒谷场，就在村口不远，哂谷场入口有几棵大树，据说几十年树龄，树下不知是谁做了几个石凳，平常婶子大娘们爱坐在那里唠嗑做手工，比如做衣服做鞋纳鞋垫。有时候做得多了，她们会托人带去镇上卖，虽然卖不了几个钱，但多少也算是个收入，得些零花钱。村里大多数流言，大概都是从那里传出去的。
晒谷场很大，可以同时容纳十几家晒谷，所以徐秀才的喜宴摆在这里，居然生生摆下了五十桌。这算是下溪村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大事了，吴曲莲头天晚上没怎么睡好，她有些焦虑，觉得就凭自己和几个帮工，加一个大厨，怎么做五十桌的菜？
直到一大早赶到晒谷场她才知道，原来村里自己请的大厨只需炒十来个炒菜几个蒸菜和凉菜，真正拿得出手的大菜，是那些乡绅们特意带过来的大厨做的。她到时这些大厨也已经到了，正在搭灶台，他们周围围满了人，尤其婶子们嘀嘀咕咕。
“听说是来做京都菜的，都是达官贵人们吃的。”
“那边还有江南菜，还有那里，说是专做甜食的，这阵仗，这辈子见一回也算值了。”
“谁说不是呢，托了徐秀才的福，咱们乡下老婆子，也能吃到外地菜了。”
“所以啊，读书才是出路啊，也不知道……能不能送我家小子去学学。”
“快闭嘴吧，这得看人家徐秀才的安排，虽然我也打听了，说是三年后才会再考呢，总不至于这三年，他都要呆在书院里吧。听说县上的书院，已经教不了他举人老爷该学的东西了。可是咱们不能贪心，都是同村的，兴许人家闲下来会指导一二，可人家如果忙着，咱们都当体谅一点。”
“是啊是啊，可不能耽搁人家徐秀才的学业。”
吴曲莲在一旁听得无语，所以这些婶子们是已经认为徐秀才肯定会教导她们家孩子了？还不能耽搁人家的学业，如果忙着要体谅一点？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何其重要的身份，她们凭什么认为，她们在这里帮工几天，徐秀才就应该教导她们家孩子？
这么理所当然，如果徐秀才到时候不教导，她们又会怎么说？吴曲莲对于这个时代乡野村妇们的认知又深了一层。所以那些流言蜚语，她恐怕得早点习惯了。
五十桌喜宴是一个浩大的工程，而且镇上包括县里都来了不少人，县令自然没到，但他派了县丞过来，还带了两个衙役，喝酒期间县丞说他最近喝了好几家秀才喜宴，县令都没有亲自到，就派他带了份礼参加了。
乡下人哪里见过这么大官，坐他们旁边的几桌人根本不敢大声说话，徐秀才倒是不卑不亢，县丞问他什么时候再回书院，他说可能要先休息一段时间，在家里帮帮父母。这话周围的人倒是听去了，大多都欢欣鼓舞，徐秀才一时不回书院，说明他是要留在村里了，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自家娃如果求到门上去，他也不好拒绝吧。
吴曲莲叹了口气，所以小秀才还是太过单纯了，没看到那些婶婶们眼里冒出的精光吗？可是她还得忙灶台，灶上还有菜没上，她不过是端菜出来刚好路过罢了。
徐秀才看她给自己桌上了菜就要离开，忙忙碌碌一上午都没停，一时有些过意不去，“吴姑娘忙完了赶紧上桌吃饭吧。”
“多谢秀才老爷，我们那边留了两桌，这就开吃了。”
吴曲莲看了他一眼，特意叫了秀才老爷还往这边福了一礼，不过是想提醒周围的大婶们，这可是秀才老爷，人家住在乡里也不一定会教你家孩子，可别什么便宜都想占了。
然而大娘婶子们哪里能看明白这等暗示，只觉得吴曲莲过于做作了，这一次她可出了风头，那么多小姑娘端菜，徐秀才却只招呼她。听说她落水还是徐秀才拉她上来的，这两个人之间即便现在没什么，以后也说不准。
男女授受不亲，就算是半大小伙儿，看了人家姑娘的湿身，难道一点责任都不用负？这是吴家姑奶奶的想法，老人们恰巧坐在挨着徐秀才的两桌，算是整个喜宴的主位了，姑奶奶原本就对徐秀才拉吴曲莲上岸没怎么表示不满，现在又见他故意招呼大丫头。大丫头没了亲娘，苏氏又故意坏她名声，以后说亲可不好说，如果能跟着秀才老爷，以后说不定路就好走了。哪怕不做正室呢。
她心里打着小算盘，就替吴曲莲定了这亲事，尽管吴曲莲什么都不知道，可她觉得既是吴家女儿，她一个长辈还是做得了这个主的。
吴曲莲忙忙碌碌跟着大厨收拾灶台，大厨又特意让她专门炒了一盘醋溜白菜，就放在自己吃饭的那一桌，他打算好好尝尝。
“你这菜相当的开胃下饭，那天我也闻到了，酸酸辣辣的，挺不错的。”
“师傅，这么多菜了，还让小姑娘专门炒菜，会不会……”旁边大厨的徒弟出声提醒，“我们都忙了这么久，早就饿了……”
大厨看了徒弟一眼，又看了眼吴曲莲，“也是，你一大早就开忙，这时候早饿了……”
“没关系，只是炒个白菜，快得很，我很快就好。”
吴曲莲自然知道大厨徒弟的意思，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女子尤其是小姑娘跟着大厨学厨的先例，但显然这位大厨是个好心的，这是想试试她的手艺，也好指点两句或是教她一些。待到她成了亲，如果愿意跟着大厨去做宴席，大厨便会找她。
他徒弟是担心自家师父真的传授她厨艺，往后对她更加重视，抢了他的饭碗。
事实上想要做好菜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大厨也不过是突生惜才之心，觉得这姑娘如果真的学好厨艺，以后说不定手艺比他还好。
吴曲莲炒了盘醋溜白菜，没想到这味道居然传遍了整个晒谷场，其实酸味和辣味闻起来并没有那么吸引人，但因为这里的人少有吃这两种味道混合的，只觉得稀奇，见是吴曲莲掌勺，跟她同龄的姑娘小伙不知怎么的起了哄，要她给每桌都上点。
这就让她为难了，她一个人哪里做得了那么多，忙摆手说自己炒得不好。
县丞觉得稀奇，也过来凑热闹，让人问能不能分一点给他们那桌，只是尝个鲜，毕竟没吃过。吴曲莲无奈将一盘菜一分为二，给主桌端去了半盘。
“味道不错。”大厨夹了筷子菜尝了尝，“晚上那一顿你要不要掌勺，我在旁边给你打下手。有些菜我会告诉你怎么做，你试试？”
“我，我可能手的力气没那么大，炒不了这样的大锅菜。”她虽然想学但还没有那么傻，大厨的几个徒弟就在桌上呢，她要是答应了，这些人大概用眼神就能把她杀死。
“不过如果有人喜欢吃这醋溜白菜，我可以为您分担，晚上炒一两道菜也行。”
“行，晚上的菜基本不是我动手，他们几个做，我在旁边看，你也炒两个菜吧，我好好看看。”大厨看了自家几个徒弟一眼，“你们也不想想，吴家大丫头是个姑娘家，哪里抢得了你们的饭碗，不过是看她有些天赋，帮她一两道菜罢了。以后找个好夫家，也能有安身立命之能不是？她家的情况，你们多少也听了一些。”
徒弟们这下有些不好意思了，心里倒是狠狠松了口气，忙客气的对吴曲莲说，“我们没旁的意思，只是担心吴姑娘辛劳，晚上师父可以多教几道菜的，吴姑娘勤劳，望以后能觅得佳婿，过得幸福。”
几位徒弟也是跟着师父走南闯北的，客套话吉祥话学了一箩筐，张口就来，说得吴曲莲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几个徒弟被自家师父训了，说这些大概是故意的。
县丞对醋溜白菜相当满意，徐秀才倒是有些吃不了辣，又觉得这菜的味道相当特别，于是连吃了几筷子，喝了一大碗酒。他原本就被人敬酒敬了一圈，喝得脑子有些不清醒了，此时一碗酒下去，他已经觉得头昏脑涨了，还是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吴姑娘做的这道菜，味道当真特别，就是辣了些。”
“是啊，以往都没吃过这种口味的，我吃着觉得不错，辣味也刚刚好，徐小秀才如果觉得辣，还是要少吃一些。”
“这菜适合配着饭吃。”徐秀才迷迷糊糊站起来，“我去打碗饭来。”
“你还能吃得下饭？”县丞见他有些不清醒了，“秀才还是要小心些，实在喝多了就回去睡一觉，不必在意我们。”
“哪有那么容易醉啊，我可没喝醉，我想吃半碗饭，就着这个菜吃肯定就没那么辣了。”小秀才哪怕喝醉了说话也相当有条理，让别人以为他脑子尚且清醒，哪知道他刚抬脚走两步就倒了下去，幸好旁边他爹反应快接住了他。此时其他桌的人才知道，徐小秀才这是被灌醉了，就这都还想吃半碗米饭配着醋溜白菜，可见这吴家大丫头炒的菜，味道应该相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