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正是课间,班里吵闹成一团。
樊笙很困,通常这时候她很没精神,把自己屏蔽在热闹之外,撑着下巴看向了窗户。
豆大的雨水砸在窗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这会儿雨大风急,窗户上粘了些许嫩黄色的花瓣,不消一会儿又被雨水冲刷掉。
是桂花。
这栋教学楼下有一颗很大的桂花树,樊笙的位置靠窗,她很喜欢秋天,也格外喜欢闻桂香。
幸运的是,从高一到高三她都在这栋教学楼,位置也选在靠窗,到了秋天总爱闻这桂花香。
以往的秋天,她会将手探出去接住落下的桂花,然后,再将这些花妥帖地收在自己的手帐本里。
不过这段时间只能欣赏被雨淋湿的桂花了,梵沂市因为这场暴雨下了好几天,气温也降了好几度。
“礼礼。”
樊笙转过头去,看向不远处朝着自己挤眉弄眼的贺听妤。
不等她说话,贺听妤已经坐在她旁边,连手里的试卷都没来得及放回自己位子上,语气很激动:“我和你讲,我去找钱立明问题目的时候看见你新同桌了。”
十五中的高三在八月中旬就开学了,樊笙的同桌在开学前转去了梵沂一中,班主任安慰她,开学会有新同学来当她同桌,结果一等就是近两个月。
如今,她终于听到了新同桌的消息。
樊笙瞧着贺听妤的神色,又瞧她翘起的唇角,问:“长得很好看吗?”
贺听妤是个重度颜控,能让颜控语气这么激动,表情这么生动的事情,樊笙想不出别的了。
谁知贺听妤颇为遗憾地用试卷给自己扇了扇风,语气压低:“我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这位男同学。”
樊笙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说下去。
贺听妤也学着她扬了扬下巴,“你猜。”
男同学啊。
樊笙看着贺听妤的表情,脱口而出四个字:“真的很帅。”
贺听妤哽了一下,摇摇头不再卖关子,“虎背熊腰。”
“……”
这可不是个形容长相的成语。
不知是谁恶作剧将窗子打开,冷风随着倾斜的雨水一并灌进教室,樊笙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低头将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高。
贺听妤见她没什么反应,又问:“你难道不好奇这位虎背熊腰的新同桌?”
樊笙实话实说:“不太好奇。”
“……”
·
暴雨在傍晚时终于停了下来,这会儿的微风已经可以称为冷风。
樊笙怀里抱着一摞政治试卷去了高二文旅楼。班里有两个政治代表,其中一个课代表请了假,送试卷的任务就交给了她。
政治老师是高二的年级主任,他的办公室距离高三文华楼需要走大概六七分钟的路程。
樊笙走得相当缓慢,怀里仿佛抱的不是纸质试卷,而是千斤重的石块,这拂面的冷风也像是冷冽刺骨的寒风,每一步都走出了寸步难行的感觉。
不过天气有些凉,她散漫地走了半路后便迈开大步向前走。
这时,耳边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一道平缓带着些鼻音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急什么?”
这一声过后还带了声冷嗤,让樊笙下意识顿住了脚步,随即抬起了头。
听起来像是在说她。
约莫是鼻音的原因,使得声音带了点磁性,听着很温柔,但语气称不上柔和。
这条路上不再是她一个人,正对面走来了个男生,一只手拎着书包小幅度地晃来晃去,另一只手举着手机正在打电话。
他穿着宽松卫衣,搭着十五中的黑色校裤。
十五中不允许学生在校上课期间携带手机,被发现会喊家长以及写两千字检讨。
一班走读生不少,钱立明比别的班主任开明很多,允许他们带手机,但是得上交。
钱立明每天进班第一件事就是收手机,晚上再还给学生。
樊笙下意识瞧了眼男生亮着的手机屏幕,亮光打在他的鼻骨上,以及,照亮了额上的碎发。
是棕金色的头发。
只一瞬,屏幕暗了下去,连带着他的神色也叫人看不清。
十五中不允许学生染发烫发。
男生似乎也注意到了正对面的樊笙,但是并没有看过来,依然对手机那头的人说着话:“下星期再说。”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男生沉默一瞬,说了声“挂了”,直接把手机揣兜里。
两人的距离不算远,樊笙将他说的话听了个分明,这个时候的学校还有一节自习课,上完才能放学。
不过看这少年的模样,大概是要拎着书包往校门口的方向去。
这位同学染发,翘课,带手机,无视校规。看起来像个惜字如金的叛逆少年,估计是某个班的刺儿头。
不再耽搁时间,樊笙加快了步伐,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而男生像是终于注意到自己正对面越走越近的大活人,停下了手里晃着的书包,朝旁边让了让路。
他们没有看向对方,晚风将两人额前的碎发吹乱。
远处奔跑而来的贺听妤眼看快要追上樊笙时,扬声喊住她:“礼礼!”
樊笙回了头。
在她身后,同样有一道声音喊了个名字。
“祁舜。”
这一声,男生也回了头。
樊笙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思考是哪两个汉字的时候,她和男生对视了。
少年人个子高挑,棕金色的短发有些长了,被风拂过偶尔略及眉眼,皮肤很白,五官相当立体,高挺的鼻,温润的眸,但离得稍远,樊笙看不清他瞳孔的颜色。
眉形也很好看,眉色好似淡一点,浓一分都不符合他。
他的目光实在是太过柔和,以至于他面无表情时也不含着任何攻击性。
不过,单看行为和说话语气却丝毫感受不到其温良之处。
少年的脖子上戴了条银质项链,单手放在兜里,笔直地站在原地,就这样淡然地和樊笙对视着。
一条路上互不相识的两个陌生人,隔了五米开外的小道对上了视线。
这短暂的视线相融不过是再普通的一次对视,男生眯起的双眸与樊笙淡漠的眼神相撞。
下一秒,两人都移开了目光。
樊笙在十五中呆了这么久,被贺听妤拉着看过不少帅哥,也知道一些人的名字,一些八卦也是从她这位小闺蜜的口中听来的。
但是,这个看起来混不吝的祁舜,却没听过也没见过。
“祁舜。”
那人还在喊,祁舜沿路返回。
贺听妤飞奔到樊笙面前,盯着男生高瘦的背影,小声说:“高二小学弟竟然可以染头发的吗?”
她也注意到了祁舜的发色。
喊祁舜名字的是高二十八班的班主任李画清。
十五中几乎没人不知道这老师的名字,训斥学生从不嘴下留情,骂哭是常有的事。
樊笙听说她是被校长从梵沂某个私立高中请来当班主任的,三请四邀人家才选择来这里教书。
还听说过一个版本就是,李画清其实是校长的女儿,校长觉得她在私立教书压力大,就让她回十五中来了。
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作为学生就当个传闻听一听。
人还没走远,樊笙声音也压得小:“应该是不行的,他这模样看上去像是翘课回家,但是被班主任发现了。”
贺听妤抬手压住被吹起的刘海,“都说李画清是高二部最严的班主任了,别说染发,连女生留长指甲都不行,他是怎么蒙混过关的。”
“不知道。”
远处。
李画清抬手拍了拍祁舜的肩膀,不知道在说什么,男生时不时点着头,看起来像是在听训,不过那位班主任倒是一脸笑容。
这个场面看起来又不像是老师在训斥学生。
贺听妤感叹一声,“果然,长得帅就是好,染头发也能让班主任和颜悦色。”
樊笙抱着试卷也看过去,也挺疑惑:“也许就是好好说话他才能把头发染回来呢?”
贺听妤还在猜:“那估计是她儿子吧,这样稍微能说得过去……也没听说李画清有儿子啊。”
樊笙拍了拍怀里的试卷,挽住她的胳膊朝前走,“可能吧,你来找我是陪我送试卷?”
不巧,贺听妤是喊她回去的:“政治老师在班里呢,说是讲这套卷子,找人喊你回去,我就自告奋勇来接你。”
回去的路上。
贺听妤还在感慨:“你说,这样的帅哥,问他要微信会怎么拒绝人?”
樊笙还真想了一下:“有喜欢的人了,不好意思。”
“不对。我觉得像他这样的,多少会很拽地来一句,‘就凭你,也想拿到我的联系方式’。”
樊笙脑子里突然有了画面,她哽了一下,一言难尽:“……不至于吧。”
“要不然就是双手插兜,一脸冷漠地说‘有女朋友了’,目的就是叫人知难而退。”
贺听妤喜欢看剧,各种偶像剧都爱看。樊笙被她说的话逗笑了:“你喜欢他这样的啊?”
“不喜欢。”
贺听妤一脸憧憬:“我喜欢那种,我一眼看上去就让我心脏狂跳的帅哥,简称一见钟情。”
樊笙拆穿她:“……其实最主要的还是颜值吧。”
贺听妤打了个响指:“聪明,谁不稀罕赏心悦目的帅哥。他长得确实是帅,但不是我喜欢的那款。”
她摆摆手,不说这个了,反问:“礼礼,你喜不喜欢他这种长相的?”
樊笙抚了抚手臂,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回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还好。”
·
天色已晚。
祁舜拉开了车门,整个人恹恹的,一言不发。
祁开怀问他:“见到你舅妈了?”
“见到了。”
这腔调听起来有气无力,祁开怀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纳罕道:“怎么了?”
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只不过这茄子还是染了发的。
“头疼。”
“今天的风是挺大。”祁开怀又瞥他一眼,“怎么也不多穿点。”
祁舜在闭目养神:“忘了。”
他问祁开怀:“哥,你说我是不是得配个眼镜戴戴?”
祁开怀将安全带系好,有些纳罕:“早说让你配个眼镜戴,你不愿意。今天怎么转了性子?”
脑子里闪过女生头上松垮的丸子头,祁舜随意地拨了拨头发,随便扯了个理由:“有感而发。”
“你是该配个眼镜,年纪轻轻就眼神不好,看不清人来了。”祁开怀从后视镜看他,“见到班里同学了吗?”
“没。”
这位堂哥操碎了心:“总归是要相处的,见到你就不怕生了,我说的是不是有点道理。”
“我?”
祁舜像是听见了好笑的事情,他扯了扯唇角,将头发挠乱,重复一遍:“怕生?”
老实说,他长这么大还没有怯场怕生的时候。
祁开怀抿着唇,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吭声。
他这位堂弟怕不怕生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以前念书的时候,换个地方是怕生的。
所以四舍五入,祁开怀觉得祁舜也怕生。
他换了个话题,“咱们等会儿去哪吃饭?”
祁舜没什么胃口,在前排摸到一块椰子糖撕开包装纸丢进嘴里,懒洋洋道:“不太饿。”
“不吃饭不行,”祁开怀每顿饭要吃三碗白米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
“哥。”
祁舜打断了他剩下的话,目光直直地盯着后视镜,神色是一本正经,语气却是一分认真九分敷衍:“我听你的。”
言归正传。
祁开怀将祁玏东电话里没问出来的话自己又问了一遍:“为什么非要下星期再来上课?你现在高三了,要以学习为主。”
祁舜掀起眼皮,这套说辞听起来怎么那么像他爸的口吻,他很难不怀疑祁开怀和他爸对了暗号。
他不买账,脑袋靠在车窗上:“这样有仪式感。”
祁开怀:“……”
……这有哪门子仪式感。
算了,随他吧。
祁开怀比祁舜大了一轮,他发动车子,仍用长辈的口气说教:“下周记得主动跟老师说一下你的发色是天生的,别被当成坏学生。”
祁舜头冒问号,很想问:您今天替我爸妈来学校不是说了这个事吗?
但是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绕来绕去,因为类似的话不止一次听过了。
“行。”
·
晚上八点,晚修结束。
樊笙不住校,和贺听妤一块往校门口走。
贺听妤又想到傍晚看见的染发小帅哥,她小幅度地晃着樊笙的肩膀,疑惑开口:“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学校有这个帅哥,会不会是高三复读班的?”
原先以为帅哥是李画清的儿子,去班里提了一嘴才知道,那位班主任今年还不到四十岁,怎么也不可能有个这么大年龄的儿子。
学校的帅哥她都看腻了,猛地看见一个新面孔,就觉得很新奇。
樊笙捏了捏后脖颈,“看样子不像,他还穿着校裤呢,指不定是高二新转来的。”
高二是九月初开学,比她们迟了半个月,有没见过的陌生脸孔再正常不过。
“也是。按理来说这种染头发的帅哥,就算我没有第一时间知道,也会被班主任当反面例子拿来教育我们的。”
这倒是实话。
想到他折身回高二那栋楼的时候,贺听妤捶了捶胸口:“帅哥怎么都不在我们班?”
樊笙反问:“在我们班你还会觉得帅吗?”
“应该……会吧?”
两人身后,大嗓门的江奕一喊住她们,三人一块出了校门。
周六没课,所以今晚的自习课上到八点结束。三个人去了市区一家好评很多的烧烤店。
店内的装潢很有特色,是毛坯工业风格,与周围露营风的烧烤店格格不入。
不管是店内还是店外都摆放着绿植,圆形餐座上放着盏小灯,吧台上的驻唱歌手正唱着首民谣。
他们排了会儿队才有空位,来之前在外卖软件上点了三人餐,坐在位子上静等。
樊笙给家里报备之后切换软件,把手机递过去,“你们喝点什么?”
江奕一探过头来,指了指屏幕上的果茶:“我喝手打柠檬鸭屎香。”
贺听妤看了眼手机屏幕,“你不是说难喝的要命吗?”
樊笙也看过去,又瞧了眼时间:“你不怕睡不着?”
江奕一无所谓地耸耸肩:“越挫越勇。”
“……”
·
这一片的烧烤店很多,出了店门还能闻到孜然以及烟熏的气味。
外卖员还有两分钟才到,樊笙等在一边玩手机。
身后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男人声音浑厚:“后天上课,别等周一了,该上课就去上课。”
他身旁人“嗯”了声,像是根本没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语调极其漫不经心。
男人也不恼,撂下一句“我去开车,在这等着我”,然后稳步离开。
这会儿的风有些大,连带着周围的银杏树叶沙沙作响。
樊笙从手机中抬起头,目光落在马路对面疾驰而来的橙黄电动车上。
外卖员的车稳稳停在她三步远的位置,他拎起手里的奶茶袋,看了眼上面的名字。
订单上的顾客名字是“李逵”先生。
他先是看了眼樊笙,只一眼便将目光平移在她身后的位置,看向那位染着头发的小帅哥,喊了声:“李逵?”
周遭静默了一秒。
略带着鼻音的男声澄清:“不是我。”
同一时间。
樊笙向前走了一步,忽略身后的那道视线,认真地朝外卖员点点头,主动认领:“是我,手机尾号6872。”
风中,有人轻咳。
“噗嗤——”
外卖员没忍住笑出声,注意到正对面的女孩和她身后不远处的男生都看着自己时,他立刻正经起来,“给个好评哈,李姑娘。”
“……”
樊笙不是很想应下这声“李姑娘”。
而且,有这么好笑吗?!
被这么一笑,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丢下一句“好”,拿了奶茶转身就走。
祁舜回头,看向她离开的方向。
女生身穿十五中校服,高挑又纤瘦,背挺得很直,微风将她耳边的碎发吹起又落下,松垮的丸子头也因为她走得太快而小幅度地摇头晃脑。
好巧。
在这里也能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