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清焰吃过药后,邹仁善过来为她的腿伤施针。
“切记!你这半月莫要随意走动,能蹲屋里就蹲屋里,千万不要像陆秦弓那厮,仗着年轻可劲作,不然再过二三十年,有得你哭!”
邹仁善收了针,对着清焰一通叮嘱。
施过一回针后,清焰觉得膝盖处似乎松快了些,忙应是,“先生果然妙手,小女觉得好多了!”
邹仁善一哼:“你不用拍我马屁,这最够能顶两三个时辰,待时辰一过,一切照旧。”
他背起药箱站起身,“这两天你先住这,方便我为你诊治。”
见清焰感激涕零,邹仁善又道:“你也不用这副样子,费用到时同药费一块结清。”
清焰莞尔,让忍冬去送送邹仁善,哪知他横了她们二人一眼:“这是我家,送啥送!”
但忍冬还是将他送到了门口。
“姑娘,邹先生的脾气真古怪。”忍冬皱皱鼻子摇头。
“谁脾气古怪哪?”方隐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清焰一喜,忙让忍冬去迎。
哪知一打开门,外面乌泱泱一大群人。方隐荧率先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方隐舟与庄妈妈。方隐舟憔悴了些,眼下有淡淡的乌青,见了清焰,一双眼睛似定在她脸上般,看得清焰一阵尴尬。
“兄长,好容易朏朏醒了,你反倒成哑巴了?”方隐荧打趣道。
方隐舟艰难地将目光从清焰脸上移开,朝方隐荧笑笑。
“你觉得怎样?”方隐荧坐在榻边,拉起清焰的手关切地道。
清焰道:“我无碍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说得轻松,然而每个人都知道,她差点死在了那雪虐风饕的的深夜里。
屋子里静了一瞬,清焰觉得怪难为情的,便问庄妈妈:“家里的长辈可都好?您老人家怎的不在外祖母身边伺候?”
庄妈妈笑道:“都挺好的,就是老夫人听闻表姑娘病了,一时急火攻心急倒了。不过吃了药已无大碍,现正在府里养着。故派了奴婢来给姑娘带话,让您好好在此养着,过两日再派人来接姑娘回府。”
“外祖母真的无碍了?”清焰一听刘氏因她的事着急上火,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真的无碍了!”庄妈妈笑道。
众人又说了几句话,见清焰面有倦色,庄妈妈便命跟来的仆役将带给清焰的一应物什放好,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清焰朝方隐荧笑道:“只住几日罢了,何苦这般劳师动众。”
“合该如此,你现在可是方家的大功臣。”方隐荧笑了,又抬头对杵在一旁的方隐舟道:“兄长,我想瞧瞧朏朏的伤势,你且去外头等我?”
方隐舟微微颔首,对清焰柔声道:“你好好养着,过两日我来接你。”
清焰应是。
屏退众人,方隐荧这才掀开被衾的一角去查看清焰的伤势,奈何上头贴了膏药贴,她只看见膝盖骨上高高肿起的两处小山丘。
方隐荧为清焰盖好被衾,沉默良久才轻轻开口:“你当时……一定很难熬吧?”
“都是值得的。”清焰温和地道。
方隐荧沉吟片刻,又道:“陆秦弓怎么会出现在柳家茔园?”
清焰便将陆秦弓方才对她解释的那番说辞讲与方隐荧听。
“竟有如此巧合之事?”方隐荧讶异。
“不是巧合,难道是陆将军特意与救的我吗?”清焰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方隐荧深看了她一眼:“最好是这样吧!”
“不然能怎样?”清焰一阵烦躁,别过头去。
方隐荧伸手帮她理理鬓发,轻笑道:“只能这样!”
她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你好生养着,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清焰仍旧不去看她,只胡乱点了点头。方隐荧轻叹一声,叮嘱忍冬仔细照顾着,便辞了清焰家去了。
清焰乏累到极点,眼皮已开始打架。她轻轻抻了抻双腿,一阵酸痛,看来一时半会好不了了。她由忍冬扶着躺回榻上,抚额轻笑道:“怎么睡了这么多天,还这么乏?”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乏就对了。”忍冬替她掖好被衾,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
“嗯,你对,你都对……”清焰迷迷糊糊地应着,很快便睡了过去。
屋里头炭火足,不久清焰后背便渗出薄薄一层汗,她嘤咛一声,抬腿将被衾踢开,一双玉足便大喇喇暴露在空气中,足背在温软丝滑的被面轻轻蹭了几下,就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给捉住了。
修长又带着稍许粗砺的手指一路往上,掐住清焰的腰。清焰吃痛,刚要叫,双唇却被那人攫住,凶猛而放肆。
直到清焰气喘吁吁,他才放开她,将脸埋在她的颈脖处,一下一下轻轻啄着。清焰双手抵着那人的腰,火般滚烫,隔着轻薄的衣料,肌肉紧实的触感传递到掌心。
她看不见身旁这人的脸,耳边只传来一声声轻唤,嗓音低哑,气息粗重。
“小灯豆,小灯豆……”
清焰一惊,蓦地睁开眼,却见一盏微弱的灯豆照着空荡荡的屋内,哪里还有什么男人。
她长吁,手指沿着精致莹白的耳廓一路往下,在纤细的颈间摩挲着,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梦中男子灼热的气息。
清焰捂脸仰倒,被自己这孟浪的春/梦给羞得无地自容。
忍冬闻声赶来,见清焰双手双脚露在外头,正欲发作,清焰眼疾手快,赶紧将自己裹进衾被中,只露出乌溜溜的小脑袋。
“姑娘,魇梦了?”忍冬上前,关切道。
清焰掀掀眼皮,梦中鲜男太过生猛,实在难以启齿。
“不碍事,你且去吧!”清焰挥挥手,裹紧衾被,艰难地往里转了个身。
忍冬还站在那,自顾自嘀咕:“不会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清焰好笑,“不至于吧!”
忍冬道:“姑娘一片诚心,照理说不应该呀!”
清焰闭着眼,含糊的应道:“是不应该,那可是个男妖精。”
忍冬没听清,却也无睱顾及,她还煎着药呢,喑姑许是乏极了,这会儿还未醒。
清焰辗转反侧,脑海里突然蹦出梦里缱绻旖旎的场景。
那个吻她的男人,是陆秦弓。
清焰睡意全无,怔怔地望着窗棂外随风摇曳的枝桠。如果陆秦弓知道他入了她的梦,会有什么表情?应该又是那般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吧!
“啊不能想了不能想了!”清焰用被子蒙往头,试图将纷乱的思绪也一并隔绝在外。
傍晚时分,邹仁善又来为清焰施针,杨晴在一旁观摩。她看得十分专注,眼睛都不带眨的。
邹仁善走后,杨晴又拿了药油来亲自为她按摩。清焰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怎么能劳烦你呢,让忍冬或者喑姑来吧!”
“她们不行,力度和频率拿捏不住。”杨晴不容清焰拒绝,略微粗糙的双掌力道均匀地在清焰膝盖缓缓揉着。清焰痛得连连倒吸凉气,额头不消一会便涔出细密的汗珠。
简直是酷刑哪!
好不容易挨完一条腿,又来一条,清焰忍不住往床头缩去,却被杨晴一记眼刀给捉了回来。
“杨姑娘,你学医多久了。”清焰双手抓着被衾,忍痛问道。
“近七年了。”杨晴手上动作未停,闻声应到了。
“这么久了!”
“学海无涯,七年时间只够我学得师父医术的皮毛。”
“听闻邹先生有许多弟子,但女徒弟却只有姑娘一个。”
杨晴道:“师父收徒弟一向看眼缘,只要合了他老人家的眼,路边的小乞丐也捡回去传授毕生绝学。像我,当年爹娘为了给哥哥凑聘礼,将我卖给一知府的小妾当丫鬟,那妾室求子不得,便找上了师父,一来二去,他觉得我有学医的天份,便向那知府讨了我带在身边。”
清焰没想到杨晴会对她说这么一番话,更没想到她的身世如此坎坷。难怪第一次见面,她对她抱了那么大的敌意,想来当初她身陷囹圄时定是受过不少欺凌。
“那你有个怨过他们吗?”清焰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说谁?“杨晴抬起头,忽而明白过来:“曾经是有的,但遇到师父后就没有了。”
“是因为邹先生对你倾囊相授,给了你安身立命之本,对吗?”
杨晴略带惊讶地看了眼清焰,继而笑道:“是啊!如果他们当初没有卖掉我,等再过两三年,他们照样会为了那一两半两的银子将我嫁了。然后我会生一堆孩子,每天围着孩子转,为着几口吃食愁断肝肠,这样的日子,想想都觉得可怕。行医虽苦,但却让我能不依附任何人,挺直了腰杆做人。”
“这么说,我倒是挺羡慕你的。”清焰黯然道。
“你也不用羡慕我。比起他们男子,女子学医要经历的艰辛困苦简直多如牛毛。”
清焰感慨:“世人总爱一叶障目,殊不知女子中也有心志坚韧之人,虽不如男子强健,却比他们更为心细周到。”
这话杨晴听着甚觉烫贴,点头附和:“但凡每个女子都如花木兰,或者平阳公主,还有他们男人什么事儿。”
两人会心一笑。清焰略一沉吟,慢慢道:“杨姑娘,邹先生还收女徒弟吗?”
杨晴瞥了她一眼:“你想学医?”
清焰重重地点头,眼睛亮亮的:“我也想像你一样,不做攀附他人的菟丝花……”她忽然顿住,一脸茅塞顿开的表情:“杨姑娘!你能收我为徒吗?”
杨晴努力憋笑,道:“你倒是懂得迂回嗬!”
清焰汕汕地:“我没你聪明,邹先生肯定瞧不上我这驴脑袋。”
“那我就瞧得能你这驴脑袋?”
杨晴说着,手中动作刚停,忍冬就端着盆温水过来,笑得谄媚:“杨大夫,我水温兑得正正好。”
杨晴哭笑不得,将手浸在水盆里揉搓,揶揄道:“你这侍女倒有眼力见,一听你要拜师,立马就来讨好我了。”
忍冬笑嘻嘻的,递了张帕子过去,“瞧您说的,您就算不收我们姑娘为徒,我也一样敬重您的。”
杨晴不答,沉默的将手擦拭干净,良久才道:“我的医术都还是半桶水,如何敢收徒?再说,你脾气这么倔,万一我说了几句重话,惹你不快了,你又跪个几天几夜,那可怎么办?撇开这些不谈,你与尚书府沾亲带故的,他们会允许你出来抛头露面?”
清焰不响了,方才她是灵光一闪想要学医,被杨晴这么一提醒,这才发现自己前面走卡着一堵高墙。
“头脑一热做的决策,往往就只能坚持个三五日。你还是先将身子养好罢!没有好的身体,一切都是徒劳。”杨晴说完,站起来走了。
清焰坐在榻上,细细咀嚼着杨晴方才的话,觉得不无道理。外祖父外祖母那一关的确是挺难过的。
凡从医者,先必正已,而后正物,不以高低贵贱论人。可上京城有几家高门大户不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呢?想让他们同意此事,简直如天上摘星,想得到却办不成。
“姑娘,你真想拜杨大夫为师吗?”忍冬问道。
“
我再想想……”清焰喃喃道。
“可杨大夫也没答应呀!”
清焰闻言一笑:“可她也没说不答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