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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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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个年节,清焰都没有跟着刘氏出门走亲访友,甚至连前来方府拜年的达官贵人点名要见,都被刘氏帮她给拒了。

清焰乐得清闲。她现在正处于风口浪尖,还这少点在众人面前晃的好。

过了正月初六,方淮又开始早出晚归,而皇帝好似忘了清焰一般,没再提过捉她献祭一事。太子谢嘉也因文仲康那一闹解禁无望,以致于苏贵妃急得都病倒了。

这些事都好似与清焰无关,却又与她息息相关。

正月初八,忍冬出阁的日子定下了,是三月二十六。那是个好日子,万事皆宜。刘氏派人去银溪庄给何氏父子带话,让他们到方府商量纳采亲迎等事宜。

待一切商议妥当,已过正月初十。

清焰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一块,如今只等着宋怀昔从庐州回来赴上元节之约了。

正月十三,宋家派了仆役来,说是宋怀昔刚下马车便让来问清焰可还记得两日后的相会。得了清焰肯定的回答后,那人又放下几样特产道:“我们大人刚归家,诸事繁杂,抽不开身前来拜见,特命小的带些家乡的小点让诸位尝个鲜。”

刘氏承了他的好意,又特意命管事将人送了出去,才对清焰道:“怀昔对你很是上心,如此我便放心了。”

语气是欢喜的。

清焰低头一笑,掩去眼底的落寞。

忍冬很高兴,一回揽月斋便开始张罗上元节那日出门要需要的物什。

她翻出一件簇新的鹤顶红色牡丹纹直领大襟对清焰道:“后天晚上就穿这件罢,宋大人见了,定然欢喜。”

清焰抓起《黄帝内经》往贵妃榻上一坐,一边翻开一边道:“换件低调些的罢!”

忍冬只好又去寻了件卵色绣海棠纹的直裾袍来,这是清焰平日里穿得最多的颜色,见她没有异议,便拿去熨烫平整。

刘氏又命人送来一件朱殷色兔毛斗篷来,说是让她上元夜穿着出去的。忍冬见一来一回,清焰最终还是要穿着她挑选的颜色出去,忍不住直笑。

清焰对此表示无奈。

上元节这日,清焰用过晚膳便乘坐马车去淮江旁的锦川街。

“姑娘放心,宋大人定早早地等在那了。”一路上,忍冬见清焰一直默默无言,以为她是紧张,便安慰道。

清焰朝她笑笑,挑开窗帘的一角向窗外望去。

玉盘已挂在远处绵延起伏的山峦上,照耀着整个空前热闹的上京城。马车离锦川街越近人就越多,最后实在走不进去了,车夫只好将马车停在了淮江的南岸。

清焰戴上帷帽,在两个护卫还有忍冬与慕春的簇拥下来到与宋怀昔约定好的玉钩桥。

清焰站在桥上,隔着垂网望着桥对岸灯火通明的锦川街市,行人穿梭往来,从她身旁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却始终不见宋怀昔。

当玉盘高高悬挂在缀了星点的苍穹中央,忍冬急了,“这宋大人怎么回事,约好的酉末,现在都一个时辰了,人还未到。”

清焰听她发着牢骚,目光遥遥。

对面鼓乐齐鸣,行人摩肩接踵,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繁荣昌盛,国泰民安的和乐景像。

“走吧,咱们几个去看看!可不能白出来一趟。”清焰道。

忍冬都快急哭了:“姑娘,你不等宋大人了吗?”

“他不会来了。”清焰道,声音不悲不喜。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忍冬心头炸开,化为不甘与愤懑的烟火,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辩不清来时的方向。

“我去找他!”忍冬拔腿就走。

“回来!”清焰在她身后喝道。

忍冬不情不愿住了脚,气鼓鼓地回头。

只听清焰道:“人各有志,随他吧!”

“可是……”

“别可是了,走吧,去前面凑凑热闹!”清焰故作轻松地笑道。

她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清焰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失落,也许两者都有。

失望是因为她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处于被动的位置,像陈列在金玉铺的首饰,待价而沽,等着别人的挑挑拣拣,然后装入锦匣中被带走。

母亲方楚曾说,每一个女孩儿都是一块隐匿于深山的美玉,被采玉人寻到之后,有的只能被磨成细小的碎玉镶嵌在各种钗环之中,成了可以替换的饰物,只有零星的几块能被制成了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被世人供于庙堂之上,流芳百世。

她还记得当时母亲这样问她的:“同样都是玉,前者稀松平常,泯然于世间,后者千金难买,你道为何?”

清焰那时还小,她睁着大眼睛,懵懂地摇了摇头。

“所有的玉石都始于烈焰,再经过千万年的锤炼才得以现世。那些经受不住考验又耐不住寂寞的,便只能做金钗银器的附属,可一旦经受住了,便能一鸣惊人。做人亦是如此,心志坚韧者不会在意他人的眼光与看法,他们清醒而自我,懂得厚积薄发,再在适当之时主动出击。但这样的人太少了,所以他们才成了人人不可忽视的存在。”

“娘亲也是这样的人吗?”清焰问。

方楚摇了摇头:“娘不是。但娘希望我的朏朏能成为这样的人。”

清焰自问并没有成为她母亲所期望的那种人。

同样是等待,她是被动的,没有任何价值的,连交待都没有一句便可随意被丢开的廉价玉石。

而令她最难受的,是她想借着宋怀昔的东风离开方府,甚至是上京城。她会因为宋怀昔的失约而感到失落,是因为她渺小且无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仅仅只见了一次的陌生人身上。

此前,他表现得那么殷切,仿佛无时无刻不期盼着这一天,以致于清焰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只要今夜他们能如上次那样相谈甚欢,那么继忍冬之后,她也会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归宿,不再寄人篱下。

而他却给了她一记当头棒喝。

她隐约能猜到他失约的原因,也不愿去追根究底,只觉得良辰美景当前,不能白白错过。

清焰孤零零地站在桥头,望着前方灯火如炽的锦川街。人人都盛妆打扮,扶老携幼,倾巢而出。年轻的男女脸上都洋溢着甜蜜而羞涩的笑容,眼神在四周梭巡一圈后又不自觉地回到对方脸上,相视一笑后又带着丝丝窃喜似的逃开。

清焰便这热烈的气氛感染了,唇角绽开一抹由衷的笑。

忍冬几人还不死心,站在桥上犹豫不定。她往前走了几步,见人还未跟上,便转过身来笑道:“你们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

清焰忽然瞪大了双眼,她掀开挡在眼前的垂网,一脸不置信地遥望着玉钩桥的另一头。

今夜几乎整个上京城的人都挤到了锦川街,所以淮江以南的街道的尽头此刻灯火阑珊。然而在那一片昏暗中,两道马蹄声冲破寂寥由远及近往这边来了。

为首的青年男子宽厚的双肩后的玄色披风因骏马疾驰所带来的劲风而猎猎作响,他饱满的额头下是极为漂亮的眉骨,浓眉下鼻梁挺直,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双唇四周覆着一片茂密的短须。

“吁!”他扯住了缰绳,任由身下的骏马在桥头原地踏步。他的目光仿佛越过千山万水地与清焰两两相望着,却始终没有上前。

清焰依旧保持着掀网帘的动作站在桥的中央,呆呆的注视着对面的男子。十九个日夜没见,他仿似骤来的雨般哗啦啦的打在她紧闭的心扉上。

好像有一粒叫思念的种子在破土而出。

陆秦弓拽着缰绳的手心不知不觉间开始冒汗。

眼前的这座桥恍若一道难以垮越的天堑,阻隔在他与清焰之间。

自江家一别,两人便未再见面,陆秦弓自班师回朝后几乎每一天都很忙,年节里更甚。如今前来英国公府贺年的除了拜见陆郁亭,更多的是冲着他来的。他这个年光是应酬喝的酒都抵得上他过去二十三年喝的水了。好容易熬到初七,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日子,每天上朝练兵处理公务,仍旧很忙。就算偶尔不忙他会自己找点事情去做。因为一旦静下来,清焰的脸就会往他脑子里钻。

他甚至不准阿照将云起这只沾染了清焰的气息的猫养在他屋里,这样会影响他戒断。

就这样不看不想不打听,渐渐的那颗火热的心也就产生了冷却的错觉,直至今日午后卫聪来报,说她今夜要出门赴约。

她可是将近二十天未踏出过方府的大门啊,陆秦弓都以为清焰要化作一颗树被永远栽在她那个小院子里了,谁曾想她竟会有出门的一天。

“跟谁?”陆秦弓问道,语气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醋意。

卫聪道:“翰林院修撰宋怀昔。”

宋怀昔宋怀昔宋怀昔又是宋怀昔!

陆秦弓将手中的邸报丢开,一脸郁闷的灌了口茶水。

卫聪很有眼力见,忙道:“将军,今年开春开得早,上元节的天气比往年暖和许多,想必今夜的锦川街会人满为患。将军要不要让城防营多派些人手去维持秩序?”

陆秦弓有些心不在焉,“这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吗?”

“是,是!”卫聪又正色道:“将军如今代掌城防营,为避免有人偷奸耍滑,将军要不要亲去镇场子?”

话都到这份上了,他陆秦弓还不顺着杆子往下爬,他就是猪!

于是今晚他早早用过膳食后便骑着他的追风在锦川街溜达了一圈又一圈,可把城防营那群虾兵蟹将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可追风愣是走了十三圈,他还是没见着清焰与宋怀昔,最后连卫聪也不见人影。

他心里的无名火顿时就蹭蹭蹭往上涨。幸而卫聪很快便回来了。他告诉陆秦弓,宋怀昔失约了,而清焰还在玉钩桥等着。

陆秦弓听后,怒火烧得更旺了。

宋怀昔那厮竟敢让那笨蛋在冷风中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失信于人!

一想到清焰等人时可怜兮兮的模样,陆秦弓来不及多想,策马便往回走。奈何逛花街的人越来越多,马儿根本撒不开四蹄。好容易挤了出来,陆秦弓的理智也回笼了,犹豫再三,一咬牙还是往玉钩桥的方向去了。

只不过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的心事被清焰看穿,便兜了一大圈,装作才刚来到淮江的模样,与清焰在玉钩桥来了个“偶遇”。

大抵是近乡情怯,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他却好似被人下了法般定住了,愣是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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