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清焰感觉自己的背重重地砸在一条正探出头来觅食的锦鲤身上。沉入冰冷的湖水的那一刻,她听到一声尖叫:“赵小娘子落水啦!”
人群一阵骚动。
电光火石之间,廊下有一人纵身跃入水中。众人又是一声惊呼。
清焰想借着水流的浮力扑腾出水面,不料双脚被湖底下的莲茎缠住,一时挣扯不得。慌乱之中,她看见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正快速地向她游来。
清焰暗道一声糟,她可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被任何一个男子给捞到岸上。
情急之下,她双腿奋力一蹬,脚上的绣花鞋随之脱落,缠着她双足的枝茎也随着她的动作被连根拨起。顾不了许多,她放开手脚奋力往岸上的桃林游去。
湿漉漉的她刚爬到岸上,低头一看,见自己一身纱衣全粘嗒嗒地贴在身躯上,她顾不得一只脚没穿鞋子,撑起手臂就要往桃树躲去。
“赵清焰?赵清焰!”
有人喊她,声音很熟悉,很焦急。
清焰拨开一簇垂到地上的桃花往水榭那边张望。只见一汪碧水被湖中那人搅出一个又一个涟漪,七色锦鲤惊得四散奔逃。
“赵清焰!”那人又喊了声,一头扎进水里,片刻后再次浮出头来。
“小灯豆!”这一声呼唤因为焦灼而微微有些破音。
清焰蓦地瞪大了双眼。
难道是他?
她忐忑的地朝着湖面轻声道:“将军?”
水里的那人猛地转过身,一张俊逸非凡的脸如开弓的箭镞般射入清焰眼中。她整个人都被定住了,红唇微张地坐在地上,呆若木鸡。直到那人撑着手哗啦一声跳到岸上,清焰猛地眨巴了下眼睛,凝固的表情才缓缓融化。
“你还好吗?”陆秦弓单膝跪地,双手一把抓住清焰的单薄的肩膀,大口的喘着气,漆黑的眸里溢满了担忧。
看着那双与陆秦弓一样的眼眸,清焰下意识地点点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眼前人头顶玉冠,几缕刘海凌乱,水滴沿着宽阔饱满的额头一路蜿蜒向下,在遇到那清晰又紧致流畅的下颌时堪堪顿住,最后才如白玉砌成的屋檐下的雨滴,叮叮往地上了坠去。
他怎么将脸上的大胡子给剃了?
“陆秦弓?”清焰朱唇轻启,缓缓地吐出这三个字,带着股不确定。
扑哧一声,陆秦弓被她傻乎乎的模样弄得忍俊不禁,他松开了手,促狭地道:“你以为是谁?”
他把他的面具摘掉了。
清焰眼波流转,她缓缓的朝前伸手,想要触摸他光洁的下巴,却在即将触到那顿住。
没了大胡子的犹抱琵琶半遮面,陆秦弓俊朗的面容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下一览无余。水滴附着在他紧致的脸庞上,那肌肤与上京大多贵族男子的白皙不同,它是浅浅的健康的小麦色。浓眉,一双黑目如深邃而广阔的汪洋,鼻梁窄而挺直,下唇微厚,显得他心软,看起来软糯又多情。
她凝视着这样一张至少年轻了十岁的脸。
呜呼……微不可闻的叹息从喉间逸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酸酸的涨涨的。
这便是人们口中容冠京都的陆家三郎吗?难怪他与凌王几人甫一现身,一向矜持的贵女们都面带桃花,难掩娇羞。
浮云掠过,在陆秦弓带着笑意的眸中投下一片幽深的阴影。
眼见着那双湿漉漉的美眸各种情绪更迭,惊慌过后是惊讶,最后是惊艳,陆秦弓唇角压都压不下去地住上翘。他微微俯身向前,等着那水葱般的食指再次落在自己的脸颊上。随着她柔荑的递进,他的心扑通扑通狂跳。然而期盼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那条玉臀直接越过陆秦弓的脸落在他的头顶,像只蜻蜓落在水面上,只一瞬间,又展着透明的小翅膀飞向了山野间。
他心里顿时一阵空空落落的,双唇正要不满地撅起,忽见清焰手中捻着一片桃花,眼眸低垂,欲语还休。
她方才是在帮他拿掉掉落在发间的花瓣?
干涸的泉眼忽然涌出了潺潺细流,陆秦弓眉梢眼角染上欢愉,心湖里的鱼儿久旱逢甘霖,欢快地在水里扑腾着,小小的尾巴一摇一摆。
他一改往日的从容不迫,手脚不知往哪放,但又好面子,不想在心上人面前现出窘态,便轻咳一声,抬手将垂落在额前的碎发拨到一边。
清焰被他忸怩的神态逗得扑哧一笑。
冷不丁的,陆秦弓俊脸暴红,他狠狠地瞪了眼清焰,“你笑什么?”
清焰对他的冷脸已经见惯不惊了,更何况在这样的氛围下,他的疾言厉色显得如此软绵无力,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这不过是略带无奈的埋怨。
见清焰不答,他再也绷不住,硬邦邦的语气不知不觉染上了笑意:“嗯?你说呀,你到底在笑什么?”
这一声“嗯”,尾音拖得老长,带着些祈求,像羽毛轻轻划在清焰的心尖上。
等不及回答,蒋氏的声音从对面的廊下传来:“三郎,你们没事吧?还不快带赵小娘子去换身衣裳?”
陆秦弓恍若大梦初醒,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清焰的纱衣此刻正紧贴着在一身的冰肌玉骨,玲珑的曲线尽收眼底。
一想到她方才在台上颠倒众生的模样,连一向清高自持的谢祈都双眼发直,若再被人瞧见她此刻的楚楚之姿……
陆秦弓一阵烦躁,恨不能将她揣兜里带回他的景明堂藏起来,再不让任何人见到这样一幅绝美的风景,免得他们与他一样,对她起了觊觎之心。
觊觎?呵!是觊觎啊!他曾还嘲笑过谢嘉,如今算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陆秦弓苦笑着,黑沉沉的眸子停在她蜿蜒的锁骨上,喉结上下滚动。那两处凹陷宛如一对沾着水珠的玉匙,光滑细腻,像由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
一股热流冲向陆秦弓的小腹,引得他一阵紧绷。
她真是无一处不美。
陆秦弓艰难地将视线从清焰身上移开,他换上了一惯清冷的语气朝水榭扬声道:“她没事。”
说罢他脱下身上的月白色长衫将清焰裹得严严实实。
清焰缩在他宽大的衣衫下,大眼睛乌溜溜地如受惊的小鹿。水珠不断顺着她额前湿漉漉碎发滴到眼睛里,她眨巴了下眼帘,想要伸手去揉,陆秦弓却快她一步用大手将碎发拔到两边,还恶作剧似的揉了揉她的眼尾。
他的手很暖,带着点粗砺,摩挲着她绸缎般肌肤。清焰呼吸不由自主慢了一拍,原本凉丝丝的脸颊又开始发烫。
她慌乱地用手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一只脚没穿鞋子。
陆秦弓也发现了,丢下一句等着又纵入水中。
“姑娘,姑娘!”忍冬与慕春此时也赶了过来,见清焰狼狈地坐在地上,又怒又心疼。忍冬知道清焰会凫水,情绪倒还算稳定。慕春却是魂飞魄散,腿都软了,见清焰还好好的,差点喜极而泣。
“幸而姑娘会凫水!”忍冬拍拍胸脯道。
慕春一怔,这是她没想到的。她望望忍冬又望望裹着清焰的长衫,面色由红转青再转白,“那姑娘身上这件衣服是谁的?”
清焰连忙解释:“莫慌,衣裳是陆将军的,他……他没碰过我。”
忍冬二人皆松了一口气。
在看见这件长衫的瞬间,她们都以为自己方才眼花了,因为她们明明亲眼所见,是清焰自个游到岸上的。
“那将军呢?”忍冬问。
话音未落,湖中一声哗啦,陆秦弓钻出水面往这边游了过来。他顶着那张沾满水珠的俊颜出现在桃林下时,忍冬与慕春的表情与清焰方才的如出一辙。
陆秦弓见惯不怪,他蹲下去摸出揣在怀里的红色绣花鞋放在清理的脚边,温声道:“快穿上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吧!”
言毕,他站起来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清焰连忙抓过鞋子套在脚上,在忍冬与慕春的搀扶下站起来,不紧不慢的跟在陆秦弓身后。
她身后拖着陆秦弓的长衫,这让她想起去岁宫宴时,她也是这样拖着他的大氅跟在他身后。那时他整个人就是一把刚从战场上汲满了绝望与鲜血的利刃,周身的杀气再怎么收敛也还是呈咄咄逼人之势。哪像现在。现在的他收在了镶满宝石的剑鞘中,非必要不露锋芒。这样的他反而显得平易近人了几分。
清焰望着陆秦弓高大的背影,心潮跌宕。
几人穿过桃林,忽见一道纤细的身影等在前头,走近一看,原来是沈沉壁。
“三郎,赵姑娘便交给我罢,你也回去换身衣裳。”沈沉璧朝他们几人道。
陆秦弓思忖了一瞬,随即点点头道:“有劳嫂嫂。”
沈沉璧微微一笑:“本份而已,应该的。”
陆秦弓不再多言,转身对清焰道:“快去罢!”
声音里有沈沉璧从未听过的缱绻与温柔,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清焰嗯了声,又朝沈沉璧一福:“有劳少夫人了。”
“无妨。”沈沉璧恢复了得体的笑容,领着清焰往后院去。
九曲回廊深深,沈沉璧忽然停下脚步,待清焰走近前时才缓缓开口道:“赵姑娘是何时与我们三郎相识的?”
“说来话长。”清焰浅笑道,并不打算多说。
沈沉璧将清焰由上至下打量一遍,脸上笑容未变。
清焰迎上她探究的目光,同样也打量着眼前这个貌美温婉的妇人。她没有忽略沈沉璧那句,“我们三郎”。
清焰嗅到了一股尘封在岁月中的往事的气味。如果她的直觉没有错,这四个字由沈沉璧口中说出来,是她在对她宣示主权。
可沈沉璧已经嫁人了呀,嫁的还是陆秦弓的长兄。难道长了张无可挑剔的脸的陆秦弓,真的是这位高门贵女心中的朱砂痣?
好没意思!
清焰收回了目光,酸溜溜的想道。
“我与三郎自小一块长大,他的心性我最清楚不过了。别看他外表冷冰冰的,其实是个热心肠。路见不平,每每都要拔刀相助的。所以呀,上京城对他芳心暗许的小娘子多得都数不过来。哦,几年前还那么几个丢开正经人家的大娘子不做,嚷嚷着要入我英国公府,哪怕是做他的妾也心甘情愿呢。可三郎眼高于顶,寻常人家的姑娘入不了他的眼,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份,很有可能是要尚公主的。这下呀,不知多少姑娘要黯然神伤了。”沈沉璧一边走一边道。
长篇大论的,清焰算是听出来了,沈沉璧这是在敲打她。却不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英国公府呢,还是为了她心底莫名其妙的妒忌。
清焰笑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将军英武不凡,那些小娘子会被他的美色冲晕头脑很正常。不过,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再好的皮囊也有老去的一天,我相信她们会醒悟的。”
“没想到赵姑娘倒是很通透呢!”沈沉璧道,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
“少夫人过奖了。”清焰不想与她多废唇舌,掩着鼻子佯装打喷嚏。
沈沉璧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劲使不上,只好住了嘴,紧赶慢赶将清焰带到偏厅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