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
魏青城回府,那时魏峰已经回来,于是他先去见他,一为今夜公主生辰,二为青蘅婚事。刚进门,魏青城从魏峰苍老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落寞和不忍,而在平时,这种神色,是万万不会出现在一向深沉的云德大将军脸上的。
“回来了。都处理好了?”
不知为何,那声音有些苍凉。而魏青城此时心中也无由地有了些恼意,有些着恼地说:“爹早都知道了,何必再问孩儿。”
魏峰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城儿,你在怨为父。蘅儿也是。你们都恨极了为父吧。”
魏青城见他神色苍凉,更是不解,急急地问道:“爹,我知道你从小疼爱蘅儿,就像陛下疼爱公主一样。你们都只有一个女儿,所以不愿意让女儿吃苦。如今又为何对蘅儿这般?”
魏峰的神色似穿越到很早之前,许多画面在他脑海中穿过。
一片苍茫的大地,黄色的衰草长得满地都是,四周一片肃杀景象。狂风肆虐,秃鹫在上空盘旋飞翔。那时,他才二十五岁。魏氏本为元陵芒城一带的世家大族,却被元陵王猜忌,遣兵灭门。一族两三百人,最后却只有五十个人逃了出来。他们一路奔波,逃避追兵和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在他最绝望,躺在地上准备被天上的秃鹫当成美食吃下去的时候,他的太阳出现了。
他看见日落处有一个威武不凡的男子驱马而来,他的身后有一队人马,他杀尽了追兵,扶起他。他那时很虚弱,看见他忍不住有些颤抖。他对他说:“别担心,那些人都死了。”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身上,他看起来像个天神,那么神圣而高大。
他原来是明川的王,那日是去那打猎,偶然救下了他。他带他回皇宫疗伤,细致对待。待他伤好后,欲放他离开。他却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道:“陛下,我魏氏一族,愿为陛下效力。”他很温和地扶起他道:“渐槺,我本不为你报答于我。那日我纯属巧合,换做他人,一定也会救你的。如今你伤大好,我放你出宫,给你自由 。”他仍旧坚持的说:“愿陛下成全。”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渐槺啊渐槺,怎的如此固执?”他低垂了头道:“我魏氏一族,世代在元陵芒城一带安居乐业,从未做有违祖训的事。可元陵王因一己之私对我魏氏一族狠下毒手,两百多个人的命,这口气,我咽不下。愿陛下授我官职,让我领兵攻打芒城,我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他不再说话,在他以为无望时,却又叫来了司礼太监道:“传朕旨意,册封魏峰为云德将军,择日攻打芒城。”
他予他信任与尊严,他没什么可拿来还的,就拿自己的命吧。
魏青城见魏峰不说话,又问道:“难道明川和陛下真的比我们魏家的命运还重要吗?”
魏峰回过神来,神色有了些光彩:“自陛下救我之日起,我便起誓,今生只为明川和陛下而活。而且,你以为,和陛下结亲,是为父提起的?”
魏青城惊异道:“难道不是爹提的吗?”
魏峰正色了下,道:“源献三年,吏部侍郎范启明联合礼部侍郎方步师联名上奏,说为父有叛逆之嫌,请求陛下制裁。源献五年,博王起兵反叛,为父奉命围剿,朝堂之上却有一半的大臣说为父与博王勾结,请求陛下正法。源献八年,司言监群谏陛下废除为父官职,流放慕野。如此种种难以枚举。我魏氏一族原世代定居元陵,陛下却冒大不韪任命我一个来自异国又身份可疑的人任将军一职,统领兵权。陛下信任我,一再保我。可魏氏一族在明川毫无根基,若不与陛下有姻亲,等陛下百年之后,有何人可以保我们魏氏一族。恐怕,会有人等不及动手。所以,陛下提出将青蘅配给太子做正妃,可征西大将军威名在我之前,而且蘅儿是庶出,恐配不上正妃之位,于是,我便自请蘅儿做侧妃。陛下允了,许诺我,日后太子登基,蘅儿必为贵妃,仅次于皇后之下。如此一来,我魏氏一族与陛下有了姻亲,旁人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我魏氏一族也可平安无事。”
魏青城愣住了,他从未想的这么深,一直觉得只要为明川开疆拓土、守卫百姓便可。至于魏氏从前艰难的处境,他一向以为只要爹与陛下交好便可避免。未曾想,这官场的水那么深。
可是,妹妹的幸福,与陛下,与魏氏一族的命运相比,真的那么不重要吗?
魏青城感觉喉咙涩涩的,开口道:“蘅儿一心与珍元隐相爱,强迫她嫁与太子,真的是一件好事吗?妹妹的幸福,便这么无足轻重吗?”
魏峰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你看着为父做出这个决定好像很轻松,一点也不自责。其实为父的心也很痛。我曾偶然撞见过几次蘅儿与那小子在一起,参加宴会时,你妹妹的眼神也总是望着他。为父看得出,他们俱有情谊,那小子也不是个轻浮浪荡子,本性也不坏,若在一起,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可是,若说为魏氏的未来,她嫁与珍元隐对魏氏没有任何的利,反而有许多的弊。”
魏青城感到困惑,问道:“有何弊?珍元隐为旋鸣将军第三子,虽是庶出,却也备受宠爱。况且他姐姐珍辉是静王妃,日后即使太子继位,静王也是亲王,权势也是极好的。”
魏峰摇了摇头道:“我与旋鸣将军珍日良在景林一战中分歧很大,那一战战败让他对为父有很大的意见。我们一向不和。你觉得他会放任自己的儿子来娶我魏氏的女儿吗?即使迎娶了去,那糟老头子也一定待蘅儿不好。而且珍日良的嫡妻白南娣以妒妇出名,她只育有长子珍耀和独女珍辉,一向厌弃珍日良的妾室和庶出的孩子。况且珍元隐是男子,若太出众必会威胁到长子的地位。你说她会给珍元隐和蘅儿好脸色看吗?你四叔的女儿嫁给珍日良的第四子做妻,你阿娘去看望她,回来说她过得还不如妾。你说,蘅儿去了,能幸福吗?而且白南娣一向极重家教,不许嫡出与庶出有交集。所以静王妃与珍元隐虽有姐弟之名,实无姐弟之实。你能指望珍元隐日后靠他姐姐姐夫有个出路吗?”
魏青城感到惊讶,从不知这些事。一向只闻旋鸣将军的嫡妻是有些蛮横,但不知道竟这般。蘅儿若去,必会受委屈。
魏峰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的疏竹道:“让蘅儿嫁与太子,是为父能想到的最两全其美的办法。太子为人为父一向放心,他定会护你妹妹平安。为父是有私心,一面想报陛下知遇之恩,一面又想让魏氏一族重现往日光辉,一面还想让我们一家人都可以平安富贵地度过此生。为父知道自己太自私了,不求你们理解我。”
魏青城望向他苍老的面容,上面遍布岁月的痕迹,他为家族和明川奉献了一生。操劳一辈子,谁又懂他的痴心呢......
魏峰望向疏竹,竹影斑驳,似明似暗的。
也许,什么也不为其他的。只是为了,夕阳下的那个威武高大的人影。
从那时起,他就决定了要用一辈子报答他,用一切,哪怕是自己的命。
因为,值得。很值得。
“渐槺,你愿意随我开疆拓土,成就明川千秋万代吗?”
“陛下,臣在此立誓。生为明川拓土,死为明川守疆。”
“渐槺,为何对朕这样忠心?”
“因为,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