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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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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王熙凤正为了自己没有了印子钱的收入叹息的时候,周瑞家的领着一个刘姥姥来了。

这一日王熙凤家常带着紫貂昭君套,围着那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小铜火箸儿拨手炉内的灰。

因已经问过周瑞家的,知道这个姥姥本来不是什么亲戚,当年不过是偶然连了宗的,如今她家家道艰难,又是头一次上门,王熙凤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这会儿见着那刘姥姥已经跪下去拜了拜,王熙凤忙就让周瑞家的赶紧搀扶起来,一面笑道:“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儿,不敢称呼。”

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我才回的那个姥姥了。”凤姐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下了,板儿便躲在他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正闲话呢,就听见外头姐妹们并宝玉一路说笑着进来了。

平儿忙就迎接出去,那刘姥姥见装正要起身,王熙凤便笑道:“姥姥只管安坐,这是家里面的姑娘们过来玩。”

刘姥姥心中到底有几分不安,才一晃眼就瞧着好几个花朵儿一般的姑娘进来了,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红色锦袍的哥儿。她虽然不知道这些都是谁,可看穿着打扮,就知道肯定是贾府的主子。

“哟,我们来的不巧了,嫂子这里有客人呐?”探春见着炕沿上坐着一个老太太,看穿着打扮不像是城里人,不过一身衣裳倒是还浆洗的干干净净。

“这是刘姥姥。”王熙凤笑着介绍,“大老远的来一趟。”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姥姥,可曾用过饭了没有?”

刘姥姥忙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

王熙凤便命快传饭来。一时周瑞家的传了一桌客馔,摆在东屋里,过来带了刘姥姥和板儿过去吃饭。

王熙凤就告诉周瑞家的:“周姐姐好生让着些儿,我不能陪了。”周瑞家的听了自然忙应了。

平儿又用托盘端着茶来给姑娘们,宝玉倒是对那刘姥姥很是好奇,他从未见过家中这样的亲戚:“这是哪里的亲戚,我怎么不认得。”

王熙凤听了噗嗤一笑:“别说你不认得,就是我,也是头一回见呢。听周姐姐说,太太倒是记得,原不是一家子;当年他们的祖上和太老爷在一处做官,因此连了宗的。这几年不大走动。今日她来,只怕是家里光景不好的。”

一时王熙凤又让平儿单独去叫了周瑞家的来,详细问问。

听闻刘姥姥一家是庄户人家,黛玉想着自己家在京城附近并没有庄子,也不知道外祖母家事什么情况。

宝玉却问:“庄稼人?那她离咱们这里可远?陶渊明曾说,种豆南山下,我倒是也想去瞧一瞧的。”

探春当即打趣:“正经老爷问你的时候,你背不出来,这会儿偏在我们面前掉书袋子。”

说的姐妹们都笑了,宝玉到也不在乎被取笑:“老爷若是问我这些,我自然背的出来,偏偏老爷只知道让我学八股文章,最是无趣。”

“种豆南山下的确是悠然自得,只是宝兄弟,只怕你连锄头也不会用呢。”李纨在一旁说。

“我不会可以学嘛,而且,只怕姐姐妹妹嫂子们都不会吧?”宝玉说的兴兴头头的,就仿佛立马就要去当农夫了。

一时刘姥姥吃了饭进来,宝玉立刻就问刘姥姥:“姥姥,你们庄户距离这儿远不?若是我们去,方便吗?”

刘姥姥见这个富贵公子哥儿竟丝毫不嫌弃自己,还这样客客气气的跟自己说话,赶紧开口笑道:“远倒是不远的,只是我一个老婆子靠着双脚,才来的慢些。倘若要是能雇一辆车,约莫一个时辰就到了。哥儿要去,我们自然是方便的,只怕哥儿不方便。我们那乡下地方,粗鄙简陋的,哥儿去了只怕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呢。”

这时候外头丫头通传小蓉大爷来了,王熙凤便让李纨先招待着刘姥姥,自己出来见贾蓉问是有什么事儿。

宝玉还在和刘姥姥说话,不只是宝玉有兴趣,就是黛玉并三春姐妹,也对庄户人家有些好奇,尤其是惜春最是年幼,听见刘姥姥说家道艰难,忙问:“怎么会如此呢?不都说现在是盛世太平的吗?”

探春姐妹也心中很是好奇,她们到底是国公府的娇小姐,并不太知道外头疾苦的。

刘姥姥却是个会说话的,听了惜春这话笑道:“盛世不盛世的,我这个老太婆不大懂,如今年景的确比以前好些,说出来也不怕姑娘们笑话,完全还是因我那不靠谱的女婿,皆因年他小时候,托着他老子娘的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了!今日老婆子不得已,才舔着个老脸来的。”

除了宝玉惜春外,李纨并迎春探春和黛玉都听明白了,这个刘姥姥今日来,大抵求府上帮帮忙呢。

“可真真是一文钱也能难到英雄汉。”探春不免也感慨起来。

这时候王熙凤已经回来了,因为贾蓉不过是来借那玻璃炕屏,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已经打发了他回去了。

王熙凤听见探春的感慨,反而笑起来:“哎哟,我的好姑娘,可见是不理家不知道一个家的艰难了。”

一面又让姐妹们先不要缠着刘姥姥了:“姥姥还要赶着回去呢。”然后又朝着刘姥姥道,“且请坐下,听我告诉你:方才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论起亲戚来,原该不等上门就有照应才是;但只如今家里事情太多,太太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是有的。我如今接着管事,这些亲戚们又都不大知道,况且外面看着虽是烈烈轰轰,不知大有大的难处,说给人也未必信。你既大远的来了,又是头一遭儿和我张个口,怎么叫你空手回去呢?”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刘姥姥倒是慌了神儿:难不成真不给吗?

正当刘姥姥担心的时候,王熙凤又开口了:“我这里正巧有一笔银子,说是给丫头们做衣裳的,也不多,只有五十两银子,姥姥不嫌弃的话,就先拿着。”

其实这五十两,并不是什么做衣裳的银子,而是放了印子钱收回来的利钱,这一次共五百两呢,一想到日后再也没有了这笔收入,王熙凤又很心疼。再者,本来王熙凤只打算给刘姥姥二十两银子的,可如今这几个姐妹也在,给太少了实在显得自己小气,索性就添了点儿。

刘姥姥一听,竟然给五十两,顿时喜不自胜,忙就赶紧朝着王熙凤磕头,慌得丫头们赶紧将她扶起来。

“姑奶奶真是心善,我们庄稼人一家子一年二十两也就足够过日子了。”刘姥姥当下千恩万谢的。

而宝玉和姐妹们都听得呆了:二十两银子过一年,这可是个什么日子?二十两不过两桌酒席,可刘姥姥竟说足够一家人过一年了。

这时候平儿已经拿着一包银子并一吊钱来,王熙凤笑着同刘姥姥说:“天也好早晚的了,我也不虚留你了,这一吊钱,拿去雇车吧。”

刘姥姥自然是十分感激,再次拜谢了王熙凤,又一次给宝玉并姑娘们道谢后,才由周瑞家的领着出去了。

宝玉等依旧十分的在意,到了贾母处,宝玉就赶紧向贾母提起来:“方才在凤姐姐那儿,遇到一个刘姥姥,她们家一年,才花二十两银子呢。”

贾母听的是云里雾里,不知道宝玉说的是什么。

李纨便解释给了贾母听。

贾母一听,原来祖上和王家连了宗的,就问:“这个老亲家如今可走了?”

“走了,凤姐姐还给了她五十两银子呢。”宝玉依然很感慨。

贾母见不只是宝玉,几个姑娘也很感慨的,就告诉她们:“这天底下的人家,自然不能都是我们这样。我们家依托祖上的功劳,可却也不能坐吃山空,你们想一想,方才那姥姥的女婿,祖上是不是也做官?可到今日如何养家都不行了?家族兴衰,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说着不免又看宝玉:“你老子平时叫你读书,也是这个道理的。你想一想啊,如今你大伯父仰仗着祖上的功劳,还能有一个职位,你爹好歹也能去工部。可你若是不读书,将来你家儿子女儿,就如同这位刘姥姥的女婿一般了,那难不成到时候,宝玉,你要向刘姥姥一样,去亲戚家里求帮助吗?”

宝玉一听倒是吓了一大跳,他从来不曾想过会如此,这会儿听见贾母这样说,还不大相信呢:“可是,可是我们这样大一个家族......”

“正是人越多,才越是麻烦呢。你不信,那你且想一想,这刘姥姥的女婿,为何到了今日的田地?”贾母自打袭人事发,就想着要好生管教宝玉,如今正好有个机会,“方才你们也说了,刘姥姥告诉你们,她们一家人,一年只需要花二十两银子,可今日她千里迢迢的来,不就是为了养家糊口?也就是说,他们家别说二十两,只怕二两银子也拿不出来。”

一旁的探春反而很是赞同贾母的话,立刻点头:“可不是,刘姥姥连车都雇不起,显然一吊钱都没有的。”

宝玉一听,真是狠狠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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