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作
贾家的族学有了新的先生,也有了新的规矩。新的先生第一日给所有学子布置了一篇文章。
为何读书?
让学子们回去好生思考,并一月后给出答案。答案不拘长短,只一句话,也使得。
因这位先生授课时候幽默风趣,从不拘泥书本,讲解时候力求清楚明白,同时带着学生时常辩论,获得了许多学子的喜欢。就连贾环这样从来不在意书本的人,也能发现许多有趣之处。
就在宝玉等人用心读书的时候,王熙凤这边已经有了眉目。
自打上一回春柳送鸡蛋引出来关于鸡蛋才买的事儿,王熙凤与平儿细细商议:“这些个管家媳妇、外头买办经手的男人们,有些要么就是一家子,有些要么绝对有勾结,如今可不要声张,暗暗调查才是。”
“鸡蛋只是一样,府里头日常采买,米面粮油、蔬菜瓜果、鸡鸭鱼肉这些吃食之外,又有园中时有花草苗木、或是廊下挂着的鹦鹉画眉、还有那水池子里养着的金鱼等,一一算下来,一年到头可很有些东西呢。”平儿也觉得此事需要细细查探。
“这样,咱们便以两月为期,唤了咱们这里信得过的人来,留心每日厨房的饭菜,并立刻就去调查外头现下买那些东西的价格是多少,一一记录。”王熙凤想到了一个法子,“虽然这个法子笨了些,但却绝对不会冤枉人。”
王熙凤又想着自己可不大会写字,这事情又不好声张,于是索性就差人去请了黛玉来:“也只能一事不烦二主了,你帮我做个账本子出来,将来好对账用。”
“那我可是也有一件大功劳,嫂子可怎么谢我?”黛玉玩笑一句,却很用心的将账本子的模子花了好些时间做了一个出来,“这样按照日期来,一页就是一天,方便些。”
王熙凤最喜欢黛玉这样爽快之人,忙谢过黛玉:“好妹妹,嫂子记你的情,若是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的,只管给嫂子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就一定去办。”
“嫂子说的话我可就记下了。”黛玉笑道,“回头有事儿找嫂子的时候,嫂子可不要推托。”
王熙凤既得了黛玉的账本格子,又与平儿订下来五个信任的人,里头两个,外头三个,如此一来暗暗查探了两个月,将府上的厨房总管柳嫂子、园子花木照料的老田头、采买的吴登新等人一并都捉了个现行。
王熙凤看着这几个人的名字,想着也还是巧了,既没有老太太的人,也没有两个太太的人,如此一来倒是方便行事的。
论理呢,倒是该先回给王夫人的,可这两日不巧得很,王夫人正病了。王熙凤本想过两日再来理会,却又不知怎的似乎有些打草惊蛇了,索性捡日不如撞日,一大早先过来伺候贾母用饭时候,就跟贾母提了一嘴。
贾母心中自然是有一杆秤的,听了王熙凤这番周密计划,倒是赞赏了她几句:“你太太是个佛爷,素日里太慈了些,如今这些管事的,仗着有些情分,又想着我们都是好说话的,最是容易欺上瞒下的。你既然已经拿了他们的把柄,就放手去做,这是正经事儿,只是要做的漂亮些。”
王熙凤得了贾母这话,那自然再也没有了后顾之忧。
贾母又提点她一句:“这些个人既然犯了错,那就让其他人也学着点儿,杀鸡儆猴,若是日后再有这类人,也休怪我们主家不讲情面了。”
王熙凤巴不得展示一番自己的理家才干,贾母这么说,她更是忙不迭的就答应着,一面就吩咐平儿,将诸位管事的都集聚起来。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见院门也关了,又不见琏二奶奶或是平儿踪影,少不得聚在一起那相熟的几个之间就窃窃私语起来。你问我我问你的,却都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
一时只见琏二奶奶穿着朱砂色牡丹金玉富贵图纹的丝罗长衣,下配淡灰紫色荷花暗纹裙子,头上簪着点翠凤头步摇钗,配着镶金红宝石耳环,一脸正色走到了廊下正中央,身后还跟着平儿丰儿彩明彩冬,彩明彩冬二人手中皆捧着好些账本子。
柳嫂子是第一个被叫出来的。
然后众人便听着彩明高声念到:“三月初八,鸡蛋十个钱一个,枸杞芽十个钱一两,新鲜鲫鱼一吊钱一只......”
念到十来样的时候,王熙凤咳嗽一声,彩明便停了下来。
于是彩冬就接着念:“三月初八,城中市集,鸡蛋两文钱一个,枸杞芽两文钱一两......”
与方才彩明念的,东西是一模一样,偏生价格却是天差地别。一时已经有人反应过来,开始私底下讨论起来。
“怪到柳嫂子家里这些年过的滋润呢,这么多的油水可以捞。”
“可不是嘛,我说怎么柳嫂子的儿子都能去私塾读书了。”
“柳嫂子前些日子总是输钱,可一点儿也不心疼呢。”
柳嫂子自己也明白过来,吓得额头冒汗,一面赶紧跪下,一面却先就开始喊冤:“二奶奶,这外头市集的东西,好坏参半,挑给府上用的,都是紧着好的来,自然价钱就贵些。”
王熙凤并不理会她,反而是丰儿又叫了采买的吴登新出来。
“奶奶让问话,吴登新只管答是与不是。”彩明开始问话,却是一项一项报出吴登新三月初八那一日统共采买了哪些东西,数量记录是否对的上等等。
那吴登新也是心中有鬼的,但若是单单就厨房这里,他也只是贪去其中四成,于是立刻就指责起柳嫂子来,那柳嫂子又何尝不知道吴登新的采买时候的猫腻,于是二人相互揭发,反倒是还牵扯出来好些其他人,比如厨房的厨子秦显家的、跑腿儿的来顺等。
王熙凤命彩明一一记录下来。
等着互相攀咬完了,王熙凤才开口:“本来念着你们是府里头的老人了,放手将这些交代给你们做。哪知道你们竟一个一个都是贪心不足的,这才两个月,就能从府里赚走这么一大笔银子。按理,这样欺上瞒下的东西,都该捆了送官府去,起码也要吃上十来年的牢饭。可到底还是老太太、太太心善,不愿闹出去大家没脸。识趣的,自己交出你们昧下的银子,大家好聚好散。若是不识相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顺天府府尹,还是府上的老交情呢。”
王熙凤素日在府里就是以厉害著称的,许多婆子们私底下都说,‘琏二奶奶可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因此对她是又恨又怕。
柳嫂子等人见事情彻底败露,又听得王熙凤这样一番恐吓的话,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停磕头求饶,心中却又存着侥幸心理:二奶奶之说上交银子,却并没有说交多少,这么些年积攒的也够多了,拿出一小半交了,倒也还能过得下去。
哪知道王熙凤又说:“彩明彩冬,先让他们一个一个上来签字画押。然后你们二人亲自带了人,押着他们几个,一家一家的验收查证,若是还敢私自昧下钱财的,那就不用在想,直接送官!”
这一下柳嫂子等人才知道这一回是彻底完了,赶着使劲磕头求饶:“二奶奶,是小的们猪油蒙了心,糊涂了,求二奶奶网开一面,银子我们都交,全都交。只求二奶奶给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不要撵了我们出去,让我们留下来做牛做马,好生报答二奶奶。”
“报答?我可不敢要。你们在这儿,体面的差事做着,上等的月钱拿着,还不知好歹,背着干这样欺瞒主子私自敛财的勾当,这样的奴才留着让人生气,都打发了才是干净。”王熙凤冷冷的扫过底下站着的这些大小管事的,略拔高了声音,“其余的各位,你们也都是府里头的老面孔了,今日之事,可要学着些,日后若是再被查出欺上瞒下中饱私囊的来,那可就不只是上交银子这么简单了,到时候送了官打打杀杀的,可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一开始发作柳嫂子等人的时候,还有人有心吃瓜看笑话,可后来听着王熙凤的那些话,这些人一个一个都吓到了,这会儿又听见王熙凤这样说,忙就乌压压的跪了一地,磕头表忠心:“二奶奶的话,奴才们都听见了。”
“听见了还不够,好好记在心里才是。日后无论是谁,一旦被我查出来一星半点儿的,可仔细你们的皮!”王熙凤话音刚落,就见七八个壮汉进来,押着柳嫂子等人。
众人只听见柳嫂子等人被押走时候还在不停求饶,眼看着王熙凤平儿等也都走了之后,许久这些人都还不敢起身,一个一个都吓得不轻,过了好一会儿,才有那胆儿大些的先起来。
“日后大家可小心些吧,我瞧着琏二奶奶此番,可是动真格的了。”
“可不是,只怕太太也是这个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