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心
黛玉一开始真的没有想过会和平宁郡主交心的。毕竟对方是郡主,又是一个身份如此敏感的郡主,于黛玉而言本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那种。
可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平宁郡主,黛玉总忍不住想起自己刚刚到荣国府的那会儿。于是在她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和平宁郡主聊起来了。
“我刚入京城的时候,在轿子上看一切都那么陌生。”这些话,黛玉还是头一次对别人讲,就是探春姐妹,她也从未讲起过,“虽然是到外祖母家来,可从未见过面,所以很是担心的。怕不被喜欢,怕说出了话,怕做做了事,所以刚来那会儿,我是不多说一个字,不多行一步路的。”
黛玉这一番话,让平宁郡主一下子找到了知音一般:她如今到了皇后娘娘的宫里住着,可不就是这种感觉吗?
“幸好外祖母和嫂子们待我都很好,尤其是外祖母,对我比几个表姐妹们还好呢。”黛玉笑着向平宁郡主说,“慢慢的我也就习惯了,毕竟都是至亲,我们姐妹一处读书一处玩闹,我打小没有兄弟姐妹的,如今反倒是体会到了有兄弟姐妹的快乐。渐渐的,我也明白一个道理,有时候人嘛,总是想的太多。其实想简单点儿才好,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就行啦。”
平宁郡主一下子就呆住了,这些日子以来,天子和皇后对她的好,她感受到了,可却总在想,为什么他们要对自己这么好呢?如果是普通人家,天子和皇后就是她的叔叔婶婶,叔叔婶婶对侄女儿好,天经地义。
但她没有出生在普通人家。她出生的时候父亲还是太子,那时候的她众星捧月,皇爷爷最喜欢的孙女儿,宫里面所有人对她呵护备至。
可当父亲出事之后,她们一家就被幽禁在了东宫。四四方方的院子,四四方方的天地。留下来少得可怜的宫女,她们平日里都像是哑了一样,不说话。
见平宁郡主陷入了沉思,黛玉笑了笑还是多说了一句:“当一个人真心实意对另一个人好的时候,眼神表情那些,都做不了假的。”
平宁郡主这一次看向黛玉的眼神,多了几分钦佩,然后她笑了:“今日来这儿我很紧张的,这会儿倒是觉得,今儿来一趟真是不虚此行了。”
于是从张家回到宫里,当皇后问她好玩不的时候,平宁郡主就忍不住向皇后讲起了黛玉来,虽然她并未将黛玉那些话说给皇后听,可皇后却看出来了,这孩子与往日,有些不同了。
其实将平宁郡主养到自己身边来,不是天子的意思,反而是皇后自己的意思。
皇后是有一个亲生女儿的,前两年已经出嫁,那时候天子还未登基,是当时的皇上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赐婚,嫁给陕甘都指挥使家的公子。陕甘位置敏感,尤其是这些年青海天山一带部族与中原关系并不太融洽的情况下。
女儿出嫁后,皇后时不时就惦记,可山高路远的,出嫁后都不曾见过一面。冬至那日忽然从东宫过,皇后看见了门内静坐着的小姑娘。
萧忻,废太子的女儿。皇后记得小姑娘小的时候雪团子似的很惹人疼爱,这么几年过去,已经不再是当初天真烂漫的模样了。
小姑娘一个不经意的转头,皇后的心一紧,她在小姑娘的脸上,看到了女儿当初听闻婚事时候的表情。
于是皇后当晚就和天子说起了萧忻来,说想要将她接过来养着:“如今嫂子已经去世了,东宫那边那样子,也不是个事儿,旁的人我不能管,但今日看到小姑娘了,心里头难受。”
天子听了当时愣了好一会儿,当初所谓的太子谋反,实在是有太多不为外人道的因素在里面了。其实天子和太子之间的关系,比起跟其他兄弟,还要好一些呢。
皇后见天子陷入了沉思,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前几日见太上皇对着一盆花说话,想来,做父亲的,总归还是念着儿子的吧。”
天子却并不能一口就答应下皇后,经过了两日的深思熟虑后才同意了皇后的请求:“她怎么都好办,到底是姑娘家。她还有个哥哥呢,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朕这个做叔叔的,就担当这一回吧。”
天子与皇后一道,去了太上皇跟前。
提到废太子的孩子,太上皇的眼中有着几分伤痛,一闪而逝,听见天子说给萧初赐婚,又要将萧忻养到皇后跟前,太上皇沉默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看向天子的时候多了几分赞许:“你到底成长了。”
于是萧忻就这样来跟着皇后了,当初她出生没有多久就被封了平宁郡主,这个封号太子出事也并未取消,如今跟着皇后,也还是这个封号。
小姑娘到了自己跟前,皇后立刻就觉察到了,小姑娘的敏感与小心谨慎,不肯多说一句话,就连皇后宫里的宫女太监,她对着他们全都客客气气。
是皇后开口,送了小姑娘去张家玩。因为宫里头没有和她一般大的姑娘,几个都是皇子,而其他王爷家的郡主们,寻常不大进宫,何况彼此之间还很陌生,毕竟萧忻被关在了东宫那么些年。
皇后想着,张家虽然和自己娘家远了些,但如今天子要启用部分废太子旧臣,本就要对外表明,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不会追究,希望借此收复部分臣子的心。皇后此举,既能让小姑娘去认识认识同龄人,又能表示她和天子夫妻一体的态度。
皇后一开始还真没有想到荣国府,这会儿听见萧忻在自己跟前提到荣国府的姑娘后,才发现原来真的是误打误撞了。
接连几天的观察,看着萧忻在自己面前表现越发自然,又听见萧忻好几次的提到林家的姑娘,于是皇后都很对这个姑娘产生了一些兴趣,于是这一日跟天子闲话的时候,顺口提了提。
天子对荣国府和林家的想法却又比皇后还要多一层的,苏州织造的事儿他还记在心上呢,林如海如今是自己得用的臣子,但苏州这一次能不能一举成功,可还是未知数呢。而上一次宁国府和荣国府已经借由那位老夫人的寿宴表明了他们的态度,可宁荣二府现在却没有什么可用之人,一个一个跟他们祖上比实在是太差了。
“听皇后这么说,看来荣国府的姑娘,反倒是比男儿还好了。”天子笑了笑,心里头却在琢磨另外一件事情,如今国库没有多少银子,可这些皇亲贵戚们,一个一个都腰包鼓鼓,但要怎么才能将他们的银子拿出来呢,这可是个难事儿。
“可不是很好嘛,你看这盆花,这还这么冷的天儿,就有这样好的香雪兰,比我们宫里头花房的都要好。”皇后指着两盆花给皇帝瞧,“这就是荣国府的姑娘们送给忻丫头的,我听忻丫头说,是她们姐妹们的花房养的呢。”
皇帝方才就看到这两盆花了,心底还在琢磨呢,怎么花房不把最好的送到自己面前反而送到皇后这里来了,不过又想着也许是自己那边的总管太监太懒惰了,根本没有用心挑,现在听皇后这么说才明白过来,原来根本不是宫里头呈上来的,竟然是荣国府的姑娘送给忻丫头的。皇帝甚至都起身,走到花架前去近看了。
“真是不错,养的这样好的香雪兰,肯定废了不少心思。”天子看着眼前的香雪兰,想到了自己曾经有一段时间为了韬光养晦,就在王府内养花种树,一转眼都过去好多年了。
“陛下肯定猜不到,这样一盆香雪兰,如今京城市面上得多少银子?”皇后故作神秘请天子猜。
天子猜了两个数字都不对,皇后笑道:“我也是听吴贵妃说的呢,说这样一盆花,现在外头得要十两银子,就这还要排队,不然还抢不到。”
天子一听瞪大了眼:“十两银子?这也太贵了点儿。”
“这算什么,你都不知道,听说老六家的女儿特喜欢这香雪兰,那天王府请客,满院子都摆着,京城都传遍了,都说忠孝王府大手笔。”这事儿皇后还是听老三来说的呢,“老三他们兄弟几个也去王府做客了,回来老三都直咋舌,说什么就那些花起码都要几百两银子了。”
老六?那不就是忠孝王府?天子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不太好了:他知道老六有钱,太上皇那时候惯着宠着,老六又是个喜欢经商的,与民争利这种事,老六不知道做了多少,顶着王爷的身份,官场商场都要给他面子。
想到这里天子的眼神都变得冷冰冰,现在老五老六两个,见天的挑唆底下的臣子跟自己作对,老五贼心不死,还惦记着皇位呢。
“瞧瞧,朕这个皇帝当得,还不如人家做王爷呢。”天子心中郁结,不过当他身边最得用的戴权送来林如海的密折后,天子的心情又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