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四阿哥来请安的第五天
她以为皇上会先关心一下她的肚子，再关心一下她的身子，没想到皇上坐下来喝了一口茶之后就跟她说起了皇后娘娘的病。
以她现在的身份，皇上就算想找人倾诉也不该找她，可皇上还真就找上她了。
她虽然觉得奇怪但见皇上没有要停的意思，就只能先听着，在适合的时候回几个字证明她一直在听。
从前这些事她都是从那几位刁难她的小主那儿听来的，她们知道的其实也不对，所以说老说去其实也就是那几件事，她都听烦了。
今天不一样，今天她是听皇上在讲这些事，皇上讲的可比那几位小主讲的要细多了，所以她听得格外认真。
她知道了许多从前不知道的事，这些事里最大的一件是皇后娘娘的病已经极重了，已经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了。
上次她就发现了，皇上私下里和在人前是不一样的，人前他不苟言笑威亚十足，私下里他其实挺爱笑也挺爱说话的。
皇上爱说话，但不喜别人打断他说话，所以什么时候给他回应就显得尤为重要，算上今天这一次她也才第二回见皇上，还掌握不好这个度，所以只要皇上一说话她就紧张，一不说话了她就更紧张了。
为了不说错话她只能努力集中精神听他在说什么，好在她只用回一两个字这才没出错。
按说没出错她应该松了一口气才对，可她这口气却怎么都不敢松。
她听他说话听得越久就觉得这些话不是她一个官女子该听的，这些话皇上应该说给贵妃娘娘听才对呀，找她做什么?
难道就因为她上次累得不想说话只是一直在听他说话他就觉得她是个天生话少的，那时候就决定以后有这种时候都来找她了?
要真是这样她还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了。
按说皇上记住她了，她该高兴，可她一想到皇上是因为这事记住她的，她就又有些高兴不起来了。
在这宫里知道的越少就能活得更长久这个道理她是知道的，所以她对不该她知道的事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她没兴趣，架不住别人偏要在她面前说这些，而且说这些的人还是皇上。
皇上只是第一次来她这儿她就知道了这么多她不该知道的事，皇上要是再多来几次她知道的事怕是比刁难过她的那几位小主都多了。
不过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得意的，反而有点儿害怕。
也就是她不敢轻易插话，不然皇上的话早就说不下去了。
就因为她不敢说话，所以皇上的谈性不但没减反而更盛了。
然后皇上就从皇后娘娘的病说到了贵妃娘娘的病，再然后终于知道了皇上今天为什么会来看她。
皇上来看她，不是真来看她，也不真来看她肚子里的孩子，皇上今天来，是为了贵妃娘娘。
皇上说皇后娘娘膝下尤虚的时候她还没觉得这话有多奇怪，反倒还挺替皇后娘娘觉得可惜的。
皇上一提贵妃娘娘她心头就是一跳，皇上不可能不知道贵妃娘娘羞辱过她，明明知道，但还是在她面前提起了这位贵妃娘娘，说明皇上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引出这最后一句，也是最关键的一句。
这最后一句的确是最关键的一句，因为这句话她抱憾终身。
皇上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不管是阿哥还是公主朕都会把她交给贵妃抚养，玉蝶上这个孩子会是贵妃的孩子。
你若肯应，朕便晋你为嫔，将来这孩子好歹见了你还能见个礼，也不枉你生他一场。
她怎么都没想到她第二次见皇上皇上就会跟她说这种话，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
明明刚才皇上提起皇后娘娘和贵妃的时候言语间满是愧疚和怜惜，怎么到了她这儿就变了个人似的?
她刚才还在想皇上虽然多情了些但并不无情，不无情好啊，不无凭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应该能在这后宫有一席之地。
现在她算是明白了，她在皇上这儿什么都不是，他对她不是无情是没有情意，因为没有情意所以根本不在乎她会不会伤情，在他看来给她一个嫔位就是天大的恩赐了。
她觉得她又体会到了数月前贵妃娘娘羞辱她那天的那种感受了，不，应该说她现在比那天更不好受。
她觉得她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冻得她从五脏六腑到四肢百骸都是冷的，她刚想呼救，就又掉进了火堆里，现在她又不觉得冷了，她觉得热，觉得烫，觉得喘不过气。
把她丢冰窟窿和火堆里的人都是皇上，他不仅推了，他还站在边上看，等看她实在支撑不住了又抛下一根绳儿。
她正想顺着绳子往上爬，他却开始提条件了，他的条件是爬上来可以，但你什么都不能带，只能自己上来。
她觉得这个形容再贴切不过了，她要是真把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给了贵妃，她就不光是自己上来的，还是踩着这个孩子上来的，她当然不愿意，至少在听见这个提议之后她的第一反应是不愿意的。
她想过无数次皇上在来见她的时候会是什么样，也告诉过自己无数次等再见着皇上一定不能恃宠而骄。
等真见着皇上了她才知道自己想多了，要不是她有身孕了皇上估计都想不起后宫里还有她这号人。
她甚至忍不住想，要是她真得罪了贵妃她是不是今天就见不着皇上了，反正皇上来这儿就只是为了说这句话的，这话谁说不行呢，不一定非要皇上亲自说。
她要是这回见不着皇上以后想见皇上就更难了，要么就是她出事了，要么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世了。
她之前有多盼着见皇上在见了皇上之后就有多后悔，早知道皇上来见她是要跟她说这些她宁可不见他。
但她也知道她不可能不见他，要不是她肚子大得有些过，就该是她去见皇上不是皇上去见她了。
一边是她一辈子都可以得不到的嫔位，一边是她肚子里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她一开始的确是不愿意把自己的儿子给别人的，尤其这个别人还是贵妃。
但皇上一不说话了她又开始紧张，甚至怕她一直拿不定主意皇上会怪罪她，所以她开始犹豫了。
那可是嫔位，不是答应常在，也不是贵人，而是一宫主位。
只要她点了这个头，她不光能有自己的宫殿，还能抚养自己的孩子。
后宫里有为了这个嫔位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都不一定能争得到，现在这个嫔位于她而言可以说是唾手可得，她怎么能不犹豫呢。
她犹豫得实在太久了，她看皇上那架势，好像是要走了，立马就慌了，这一慌就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所以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点了这个头，而且是跪下之后才点的这个头。
她得承认，她的确狠贵妃，所以连带着连胤禛也怨上了。
她一开始想的是，既然她都把自己的孩子让出去了，那她要的可不止一个嫔位，她要妃位，甚至贵妃她也是想做一做的，那时候她就不信她还是护不住她的孩子。
这个孩子，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还能真跟她不亲吗。
嫔位之下的后宫妃嫔不能把孩子养在身边，这是祖制，她难道还能为了自己的孩子违抗祖制不成吗?
那可是牵连全族的大罪，她相信她的孩子不会这么不明辨是非，一定能理解她的苦衷。
贵妃的身子，比皇后娘娘也好不了多少，说不定这孩子还没长到能记事的时候她就能把这孩子要回来，到时候说不定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了，那多好。
她知道这样做是在冒险，可冒这一回险可以得一个嫔位，实在太值了，她禁不住诱惑，也只能委屈这孩子了。
她还在犹豫的时候皇上只是看起来要走，但没真站起来，他是在她真点了头之后才站起来的，而且站起来之后还跟她说了一句话，他问她，当真想好了吗？
他这么一问，她其实又有些犹豫了，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就是不点这个头她肚子里这个孩子也得抱给别人养，既然如此她当然要先爬到嫔位上在慢慢谋划，所以她点了今天的第二次头。
皇上见他这样，轻声说了一句，既然想清楚了，那就好好养身子，别跪着了，起来吧。
皇上的确是言而有信之人，她的确成了德嫔而且她是一个人行的册封礼，不像别的后宫妃嫔是一群人一起被册封的。
她成了嫔，而且还是有封号的嫔，按说应该高兴才对，可她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她是官女子的时候刁难她的人是答应和常在，她成了嫔了，刁难她的人就成了和她同在嫔位的后妃还有比她更高一级，身在妃位的人了。
虽然前者是明着刁难她，后者是暗着刁难她，但都是被刁难，对她来说她的日子看上去比从前好了不知多少倍，却并没有变得更好过。
不过这并不是让她觉得最头疼的事，最让她觉得头疼的是她和胤禛的关系。
胤禛也不知道是像谁，不光认死理，还犟，而且还愚孝，还不是对她这个生母愚孝，是对贵妃那个养母愚孝。
她成了德嫔之后也想过不少办法打听胤禛的消息，甚至在远处偷看过他，也亲手给要做过东西，可惜她做的那些东西一样都没送出去，都让她收库房里了。
胤禛这小子明明是个聪明人，一遇上这事好像就傻了，小时候对她防备就算了，大了对她还是很防备，好像自己接近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似的。
她把胤禛让出去之后也的确成了德妃，还有了别的孩子，不过胤禛的长子，在她心里到底是有些分量，所以她一直在等胤禛服软。
没成想胤禛不但不服这个软还处处跟她唱反调，老六也好，老十四爷好，她都不喜欢，偏就喜欢也养在她宫里的老十三，这让她如何不气呢？
他这个做儿子的不服软，难道还要她这个做额娘的先服软吗，她要是真服了这个软脸往哪搁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和自己的儿子置了大半辈子的气，到最后了胤禛倒是有要服软的迹象了，可惜来不及了。
她记得她最后一次看见胤禛的时候他的眼睛好像红了，但那会儿她其实已经看不清人了，所以疑心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她记得闭上眼睛之前她脑子里想的是，要是她能回到对皇上点头同意把胤禛抱给贵妃养那天就好了，那样她的人生和胤禛的人生还有她其他孩子的人生都会不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