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亚舍拉并未察觉雅威的不对劲，她被抬起下巴，凝望着镜子之中的自己——那是一张绝对美丽的脸庞，只是眼眸的眼神之中带着若有似无的悲伤。
亚舍拉本来对于雅威并没有防备，千万年的夫妻生涯，足够让亚舍拉对于雅威的一切都熟悉无比。
曾经亚舍拉也相信雅威不会伤害她……
但那也是曾经了。
她从镜子之中知晓自己曾经被雅威洗掉无数次争吵的记忆。
虽然现在亚舍拉本能得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身体之中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突然有些昏昏沉沉，她并未察觉自己的身体的不对劲和肌肤之上的纹路，就像是被控制了一样……只是本能地看着镜子之中的自己。
雅威微笑着，他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掩盖住金色瞳孔之中的扭曲和深沉的感情，“多么美丽啊，就像是我在混沌之中初次见到你的那个时候一样……如此美丽，如此耀眼，你知道吗？你在黑暗的混沌之中散发着光芒，就像是一颗……星星。”
天父衣袍之下的触须逐渐开始蔓延至宫殿房间里的每一处——那些仿若血管的甬道，那些跳动着的筋络，带着神明的黄金鲜血，流淌着天父对于万物收下的十分之一的“什一税”。
万物的力量——十分之一的力量被天国收集供养给唯一的天父。
“雅威……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亚舍拉开口道，她未曾察觉到自己的肌肤之上蔓延着那些树状的纹路——仿若寄生，可怖又恶心，却又带着奇异的美感。
“我只是希望你留下来。”
天父的声音在妻子的耳边轻声诉说着。
“哪怕死去……啊，哪怕是死的，也希望你属于我……”
天父的声音在亚舍拉听来，忽然若隐若现。
亚舍拉睁着眼睛，凝望着镜子之中的天父，一瞬间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但是什一税的力量瞬间冻结住了她。
然后她缓缓闭上眼睛——
什一税的力量发动。
万物十分之一的供养在此时此刻化身为牢笼，将此地化为绝对隔绝的空间。
亚舍拉闭着眼睛，被天父抱住。
她仰身倒下，正正好好倒在天父的怀中。
天父怀抱着妻子的身体，祂面无表情，并没有过多的喜悦，也没有哀伤，祂现在几乎没有任何感情，将妻子抱起，放在床上。
亚舍拉沉睡着，长长的睫毛闭合在一起。
天父握着妻子的手，看着她手腕肌肤之上的纹路，那些力量锁住了亚舍拉灵魂和身体之中的力量以及神血。
就如同锁链和冰晶一般，绝对锁住了亚舍拉的一切，让她陷入了沉睡。
“我没有办法了。”
天父握着妻子的手自言自语，祂的语气没有丝毫感情，也没有丝毫的心虚，像是在说着一件普通不过的事情一般，祂的语气平静。
祂看着亚舍拉的睡颜，伸出手将亚舍拉脸颊上的发丝撇到一边。
天父金色的瞳孔之中仿若齿轮的圆质在旋转着，祂现在心如明镜，祂沉稳安静地解开了床上的帘子，将那位大地的女神掩盖住。
若隐若现的帐帷之下，只有抱着的两位造物主的身影一动不动。
雅威抱着妻子，祂将脸颊埋在妻子的怀里，祂渴求着的温暖怀抱此时此刻并未给祂回应。
万物的祈祷和尊重响彻在脑海之中，但天父置若罔闻。
雅威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妻子的怀中。
亚舍拉侧卧着蜷缩起来，雅威将亚舍拉的身体摆成了一个怀抱着祂的姿态，祂就像是祈求着温暖和爱的孩童一般，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祂的行为已经表明了祂的内心绝对不像是表面一般平静。
……所以，为什么，祂和亚舍拉之间会变成这样呢？
哪里错了呢？
亚舍拉祈求祂的爱。
可是祂已经爱着她了啊？
祂如何再有多余的爱分给万物？祂本身就应该是无情无爱的存在。
天父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类似“朦胧惆怅”的感觉。
祂暂时性的忘记了一切，然后闭上了眼睛——
要在那既定的命运到来之前……将一切改变才可以。
天父和天后之间发生的一切，天使们尚不知晓。
远在大地之上的萨麦尔也只能凝望着天堂的方向，想着回不去的家。
曾经身为天使长，是何等威风。
萨麦尔是刑罚的天使长，挥手之间便可制裁万物乃至天堂的天使，但是现在，萨麦尔却只能徘徊于大地与地狱的缝隙之间。
拉曼提斯被萨麦尔掐住脖子，萨麦尔看着拉曼提斯——这堕落的东西，竟敢将他掠劫走！
拉曼提斯艰难呼吸着，差点死亡。
黑发妖艳的莉莉丝向萨麦尔求情着，“他是我的朋友，况且他救了我们不是吗？如果不是拉曼提斯，我们就要死在那个天使手上了！”
莉莉丝看向萨麦尔，眼眸之中是祈求的意味。
萨麦尔松开手，冷峻的脸庞之上是如同寒冰一般的冷漠与愤怒。
而后萨麦尔长叹一声，“回不去了……天堂。”
莉莉丝来到萨麦尔的身边，抱住了她所心爱的萨麦尔。
“无论是哪里，就算只能和你流浪，我也愿意。”莉莉丝的语气亲昵温柔，她抱住了萨麦尔的手臂，将脑袋靠在了这位即将堕落的天使身上，她的脸庞满是喜悦，脸上带着微笑，“只要有你和我就足够了。”
萨麦尔将目光看向一旁的莉莉丝，又看向跪在地上朝着他露出谄媚笑的拉曼提斯，萨麦尔握住了腰间的长剑，拇指叩开长剑的一段，眼神微动，又合上了长剑。
之前被阿撒兹勒追杀，萨麦尔是故意不反抗的，起码他认为自己确实犯了大错——萨麦尔想过自己就这样被兄弟杀死，或许是最好的下场。
但是现在已经不可挽回了。
萨麦尔已经和堕落和地狱产生了关联。
拉曼提斯跪在萨麦尔的面前，讪笑着，“多谢您的手下留情，萨麦尔殿下。”
萨麦尔连看都懒得看拉曼提斯。
他这段时间徘徊在缝隙之间，也不知道天国出了什么事，这段时间竟然没有天使来大地追杀他——纵使萨麦尔明白或许去往地狱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萨麦尔还维持着天使长的骄傲。
去往地狱，怎么可能？！
即使他堕落了，他仍旧是天父雅威与天后亚舍拉之子！
他怎可和低贱的虫子为伍？
萨麦尔冷着一张脸。
忽然，缝隙之中的空间摇晃了起来。
自地狱打开的裂缝之中冒出了烟雾。
有穿着黑色铠甲的极恶存在前来。
六个头的巨龙趴伏在地上，是温顺的姿态，美丽的魅魔们吹奏弹奏着乐曲，那是由黄金构筑的王座，镶嵌着各种宝石。
有幽幽的声音从狂风之中传来。
有谁在对萨麦尔说“你已经堕落了，你已经不是天使长了，你背弃了天父，犯下了罪孽，你的爱情让你成为了一个背弃信仰的存在……你已经没有资格再称之为天使了。”
萨麦尔面无表情，他看着黄金王座之上缓缓出现的黑色身影。
——那熟悉的力量，与天父同源的力量……熟悉到，萨麦尔几乎在一瞬间以为是天父雅威前来。
但是雅威绝对不会轻易下凡，哪怕萨麦尔堕落，天父雅威也不会多看萨麦尔一眼，派出阿撒兹勒，已经是天父给予萨麦尔最后的体面了。
萨麦尔依旧敬重天父，只是他的羽翼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他的力量不再光辉。
且他看到了天父一直在遮盖的真相。
亲自前来萨麦尔面前的黑暗之神——就在大地之上，有吹笛的幽魂缓缓吹奏，万物衰退枯萎，黑暗的王座从大地的裂缝之中伴随着黑色的烟雾而来，于王座之上的黑暗之神取下了他一直遮掩着的面罩和头盔，露出了一张举世无双的面孔来。
虽然天使们并不知晓天父的面庞，但萨麦尔看见黑暗之神的时候，那熟悉的感觉还是萨麦尔突然流淌出眼泪。
黑暗之神血红色的双眸和黑色的发丝伴随着他至美的面庞，微微低头垂眸。
“萨麦尔，我是彼列，是你的父亲。”
即使萨麦尔的内心号叫着他的父亲是雅威，是光明的至美，但是自称彼列的黑暗之神身上与雅威同出一源的力量和熟悉感还是让萨麦尔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萨麦尔一瞬间跪在彼列面前，熟悉的力量让萨麦尔不自觉将上半身倚靠在“父亲”的膝盖之上。
萨麦尔感觉着彼列的手指摸着他的脑袋。
温柔的神色和声音是萨麦尔从雅威身上从未体会过的。
“……啊，父亲。”
萨麦尔颤抖着，叫出了这个称呼。
是雅威，又不是雅威。
萨麦尔突然明白天父一直遮掩着的真相是什么了。
天父将自己分割成两半，将厌弃的所有丢到了地狱化身为黑暗之神。
萨麦尔身后的羽翼完全变为黑色，他的翅膀垂落点点黑色的羽毛，沾染在地面化身为黑色的烟雾消散。
萨麦尔感受着“父亲”的安抚，他睁大了眼睛，彼列的怀抱正温暖着萨麦尔，那是萨麦尔从未体会过的一切。
这位源于黑暗的父亲是懂得爱的，且深爱着萨麦尔——哪怕是被雅威厌弃的一面，但那也是“雅威”，也是父亲的一部分。
萨麦尔当然能体会得到——这浓烈的爱，带着最纯洁，最真挚的喜悦和温柔。
“我的孩子，欢迎你来到我的怀抱，欢迎你来到我的国度。”
彼列温柔的怀抱着自己得到的第一个孩子。
“天堂厌弃的一切，都是我的至宝。”
彼列亲吻着萨麦尔的额头。
“来我的国度，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无论你要什么，地位，爱情，财富？什么都可以。”
彼列捧起萨麦尔的脸颊，凝望着这位孩子呆愣的脸颊。
萨麦尔冷峻的脸庞之上，缓缓勾勒出一个淡淡的，扭曲的微笑——这是被迷惑的表现。
从萨麦尔被阿撒兹勒追杀的那一刻开始，萨麦尔就知道他再也无法回到天国了，从他趴伏在莉莉丝的身上那一刻开始，他就因为爱欲最罪而堕落了。
萨麦尔再也无法回到天国了。
他也不需要回到天国了。
因为萨麦尔已经有真正的父亲了。
哪怕这父亲是天父厌弃的一切，但是没关系，他也是被厌弃的，他会投入真正的父亲怀抱里，得到永恒的父爱和温暖。
萨麦尔闭上眼睛，黑暗的纹路在他的肌肤之上显现，他的翅膀变为纯黑。
在彼列的怀抱里，萨麦尔就这样去往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