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03)
白月光(03)
在医院折腾了一整天,俞早到家时都快六点了。
入秋后,白日渐短,天黑得一日比一日早。这个点,天色擦黑,路灯整齐亮起,光影昏黄古旧,照过两旁的行道树,轮廓好似被虚化,模糊不清。
把车开进小区南门,停到地下车库。
俞早在对面的停车位上瞟到一辆熟悉的甲壳虫。
宁檬熄了火,拎着香奶奶的链条包正从车里下来。
这两天突然降温,大家伙都早早裹上了秋衣,偏偏这姑娘不怕冷,身上还穿着短袖短裙,装束清凉。
世人过秋天,唯她一人在盛夏。
俞早瞅一眼闺蜜暴露在外的两条大长腿,浓眉微蹙,“檬檬,你不冷呐?”
她看着都替闺蜜冷。
宁檬完全没感觉,满不在乎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生体热,就这点降温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事儿。”
她边说边凑近俞早,亲昵地挽住她胳膊,狠狠地抹了把辛酸泪,“枣枣,今晚你要收留我了,我被我爸妈扫地出门了。”
俞早心领神会,下意识就问:“还是为相亲的事儿?”
宁檬挎着脸,语气丧丧的,“不然呢!”
两姑娘同岁,今年29,即将奔三的年纪。在父母眼中,29已然是高龄,不找对象,不结婚,那绝对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宁檬的父母从她大学毕业就开始催她结婚,年年催,年年催,一直催到现在。
奈何宁檬就是不为所动,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当回事。别说结婚了,她连恋爱都不想谈。
二老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都快愁死了。只能发动七大姑八大姨替女儿张罗合适的年轻人,架着女儿去相亲。
一开始宁檬倒还配合,乖乖去见人。可惜见的全是奇葩,几次下来她就烦了,说什么都不肯去了。把二老惹急了,这不,今天直接被赶出家门了。
俞早朝闺蜜递去一个同情的眼神,渍渍道:“大小姐真可怜啊!”
宁檬瘪瘪嘴,感慨万千,“同人不同命,你妈怎么不催你?”
俞早的视线略过一旁安全通道的绿牌,语气很淡很淡,听不出太多情绪,“我妈忙着管教她小儿子,哪里顾得上我。”
俞早的父亲在她读高二时确诊食道癌晚期。三个月没挨过,人就走了。一年后,母亲王亚萍再婚,嫁给她同厂的会计,又生了个儿子。小儿子如今10岁,正是闹腾的年纪,家里天天鸡飞狗跳的,王亚萍一个头两个大,自然顾不上大女儿。
宁檬清楚俞早的家世,有些话题点到为止,不好多说。
她果断转移话题:“枣枣,我申请今晚睡床。”
“想得美!”俞早拍了拍闺蜜的手背,轻哼一声,“沙发才是你的归宿。”
宁檬挽紧俞早的胳膊撒娇:“我才不要睡沙发,我要抱着我家枣枣睡。”
俞早一脸嫌弃,扒开闺蜜的爪子,“宁小姐,请离我远点,故乡的百合花可开不到青陵来。”
宁檬:“……”
“人家拿小拳拳捶你胸口哦!”宁檬作势要打她。
她扭着身子避开。
两个姑娘嬉笑着迈进电梯,俞早抬手摁了楼层数19楼。
电梯徐徐往上升,升到19楼停下。
电梯门一开,首先见到一扇深蓝色防盗门。门上贴着对联和福字,挂着小灯笼,看上去十分喜庆。
这两年血脉觉醒,俞早开始喜欢这些热闹喜庆的东西,越来越钟爱红色,衣柜里一堆红色衣服。
站在防盗门前,宁檬轻车熟路的输入指纹,大摇大摆的进了屋,一屁股瘫在沙发上,主打一个摆烂。
俞早买的是二手房,当初付首付掏空了所有积蓄,最后还差五万,找宁檬借的。买完房子后,她穷得就差去卖.肾了,根本没钱另外装修。索性自己整点家具,简单布置一下,就这么住了。
好在原房主是个挺有品味的人,房子的装修精简又大气,符合年轻人的审美,住起来倒也顺心。
宁檬揉揉自己扁平的小腹,扬声问:“枣枣,咱俩晚上吃什么呀?”
俞早从厨房接了壶冷水,给电热水壶插.上电烧水。她打开冰箱,瞅了瞅所剩无几的食材,回答:“煮面吃。”
“你煮什么我吃什么。”宁檬对此没什么异议。
她抱着手机刷了会儿朋友圈,想起什么来,赶紧问:“枣,你今天体检怎么样啊?心脏没事吧?”
俞早盯着呼呼直响的水壶,提高音量说:“没事,就是熬夜熬多了,好好休息几天就好了。”
“没事就好。”宁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转头就叮嘱闺蜜:“你呀以后少熬夜,现在这么多年轻人猝死,咱还是得惜命呐!”
俞早当然惜命,如果有得选,谁愿意这么拼。无奈身在大厂,竞争激烈,996、007已然是常态,熬夜加班在所难免。除非她辞职,不然根本轻松不了。
而她眼下缺钱,又不敢辞职。
一切都是无解的,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最难,只有更难。
不过医嘱还是要听的,她打算趁这个机会把年假休了,好好歇几天。
俞早把食材拿去厨房,准备煮面。宁檬则换了个地儿继续玩手机。两人各自干自己的事儿,互不打扰。
“枣枣,祁谨川要火了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又在小红书上刷到他了。”宁檬举着手机,一股脑冲进厨房,眉飞色舞的。
俞早握菜刀的右手不由一顿,往漆亮的手机屏幕投去一眼,照片里身穿白大褂的祁谨川被一个中年女人拦住去路,对方抓住他的白大褂衣角,说什么都不让他走,边上有好多人围观。
这分明就是今天上午在彩超候诊室外发生的一幕。很明显有人在现场拍了照片,发到了网上。
只不过标题并不友好——
#遇上医闹了?#
俞早不禁拧了拧眉毛,神色不悦。
宁檬读一遍标题,下意识就问:“这是医闹?”
俞早脱口而出:“不是,祁谨川没做错。”
宁檬掀眼看她,“你怎么知道?”
她语气悠悠,“我当时就在现场。”
宁檬:“……”
——
宁檬一听闺蜜在现场,忙不迭就问:“咋回事啊?你快跟我说说。”
俞早长话短说,简单复述了一下事件经过,随后收尾:“就是这样。”
宁檬:“祁谨川做得对,如果所有人都无视医院的规则,那不乱套了嘛!他要是今天给这个女人看了片子,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就会有无数人效仿。他也不用工作了,干脆搬把椅子坐医院门口给病人看片子得了。”
道理大家都懂,可就怕碰到断章取义的键盘侠。俞早觉得自己有必要替祁谨川正名,她得连夜去注册个小红书账号。
宁檬的关注点却落到了别处,追着俞早问:“你俩是不是打照面了?他有没有认出你来?”
俞早回想起当时祁谨川的反应,用四个字概括:“对面不识。”
宁檬:“……”
这就很忧伤了!
宁檬两眼放光,八卦小能手上线,“怎么样俞早小姐,见到白月光感觉如何?”
心脏鼓动,心跳加速,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浮起一种难耐,像是有猫爪在挠,抓心挠肺的。
俞早短暂地剥离掉这种感觉,神色寡淡地反问一句:“我能有什么感觉?还不是跟见到老同学一样。”
宁檬观察着闺蜜的神情,没瞧出什么异样。她将信将疑地问:“白月光就这点杀伤力?”
“你当是核.武.器啊?”俞早一整个无语住,还整上杀伤力了。
宁檬放大照片仔细欣赏了一番男神美照,禁不住赞叹:“你还别说这祁谨川可真上镜,抓拍的照片都拍得这么帅。十年没见了,我估摸着咱们班那些男生也就他能看了。”
这么多年没见,别的男生能不能看俞早不清楚,反正祁谨川的颜值确实扛打,本人比照片还惊艳。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的又被拽回到一个小时以前——
“俞早,好久不见!”
男人嗓音微沉,语调平整,咬字清晰,刮入耳中犹如凉风袭过,留下一层细细密密的痒。
俞早惊得脑子差点炸开,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话没过脑子,直接从嘴里蹦出来,“你还记得我?”
时隔多年,她没想到祁谨川还记得她,并且一眼就认出了她。
祁谨川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女人,坦言:“你变化很大,不过不难认。”
高中时,俞早留着一头及腰长发,她总是绑着松散的马尾,戴一副黑框眼镜,蓝白校服常年穿在身上,一双帆布鞋洗得发白,隐在人群里毫不惹眼。
除了班主任,所有的任课老师都不记得她的名字,连同学也很容易忽视她,她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而现在,她蓄着干练的短发,摘掉笨重的黑框眼镜,化着淡妆,穿衣时尚,妥妥的都市丽人。
她从来不丑,长相属于清纯那一款。不说惊艳四座,倒也精致耐看。标准的鹅蛋脸,柳叶眉细长,鼻骨薄翘,杏眼娇憨,有点古典美人的韵味。
只是过去她太低调,又没打扮,大家伙忽视了她的容貌。
俞早极力稳住心神,拼命在脸上挤出一记很不自然的笑容,“你……你倒是没怎么变。”
男神就是男神,得岁月眷顾,过去帅得阳光,现在帅得深沉。在颜值方面从来就没输过。
祁谨川耸耸肩,不置可否。
他淡淡的目光笼在她身上,语气随意,完全是在问候老同学,“心脏不舒服?”
两人今天上午刚在彩超候诊室打过照面,祁谨川现在会这么问,倒也不奇怪。
“心脏没事,我今天是来体检的。”
祁谨川推了推眼镜,“查得怎么样?”
俞早想起自己的体检报告,叹了口气,“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一堆。”
“当代年轻人哪个不是亚健康,很正常,我们平时就是太缺锻炼。”
谁说不是呢!
工作已经消磨掉了俞早所有的热情,每天下班,她都觉得自己被抽光了精气神,只剩下一摊皮肉。哪里还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再去锻炼,最多下楼扔垃圾,顺带遛个弯。
多年未见的老同学闲聊两句,不甚热络。一切本该在此画上句号,再无后续。毕竟这座城市这么大,若非刻意安排,他俩见面的概率堪比中彩票。
白月光之所以是白月光,本质在于他得不到。就像是天上的太阳,炙热耀眼,可望不可即。
十年前,两人未曾有过太多交集。十年后,近况急转急变,一切变得生疏,仅靠那层浅薄的老同学关系,俞早不觉得她和祁谨川会再产生联系。
事实上,她也确实在为道别做准备。她在心里酝酿片刻,试图让自己表现得自然,别那么生硬。
然而事态发展却有些出人意外,祁谨川自然地递出自己的手机,屏幕白光映出清晰的二维码,“俞早,咱俩加个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