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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记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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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他的声音开口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凄厉而怒火中烧的尖叫就夹杂着纷扬的燎舌再次熊熊地燃烧起来:“你竟敢忘了我!”

她在明艳的大火中叫喊:“你怎么敢忘了我?!”

无止境的怒火像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淹没了她,来自太阳与雷电的痛苦折磨着她的灵魂,难以忍受的疼痛令她无法保持理智,从心底里滋生出的怨恨让她无法思考,她只能遵从人性中最大的恶意,开始进行无意义地咒骂:“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春日的烟波拂过草尖。

满目金色的花田在清风中低伏地淌过少年赤|裸的脚踝。

也许是她现在怒不可遏的样子实在太过可怕,他金色的瞳孔颤动,突然后退了一步。

因为这个细微的动作,她的声音倏然死寂了下去。

耳边,噼里啪啦作响的雷电禁锢她的行动,将她牢牢地钉在白晃晃的太阳底下。

但是,有袭卷着油菜花瓣的远风拂过,天上突然投下了大片大片的云翳,来自太阳的光因此变得不再那么强烈,从她身上渐渐弱下去的火焰在溃烂的伤口上舔蚀,摇摇曳电的火光中,她看见须佐之男身上有罗织的纱带像起伏的雾一样,在眼帘中飘。

属于少年的色彩,突然就变得扭曲、苍白,她看不清他的表情,灼烧的烈焰染红了她破碎的视线,他的影子朦朦胧胧的,伫立在温暖的花海中,像一场遥不可及的美梦。

她突然就不再挣扎了。

她突然其来的安静让她身上蹿起的火焰也变得不再张狂,在那一刻,她褪去了所有凶恶的表情,也一改方才的愤怒,而是空白地放轻了声音,像怕惊扰什么似的,轻轻道:“我是明日朝呀……”

“须佐之男,我是明日朝呀……”

“……你忘了我吗?”

她说:“……你是因为忘了我才这样对我的吗?

仿佛刚才的怨鬼不是她似的,这样的声音饱含一种如流水般柔软的宽容,她支离破碎的面容在不灭的火焰中晃开了一个明明灭灭的笑:“对不起,我之前其实也忘了你……你是因为我之前那样过分地对你才忘了我的吗……不过忘了也好,没有关系……这样你也许不会再像以前那么讨厌我了……只要你不再逃离我……”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对方茫然而迟疑的目光轻轻地笼罩过来:“你到底是……”

面貌尚且青涩而稚嫩的神明看上去是那么纤尘不染,就算看不清他的表情,看不清他在春日中的脸,但是,她依旧能看见对方额上那抹如闪电般盘踞其上的神纹像汲取了所有的光亮一般,似乎象征着某种蓬勃而张扬的生命力。

身体某处的钝痛突然就被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冲淡。

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像一片汹涌的深海,但是,有欢欣的气泡正从漆黑的海底升腾而起,然后,浮上海面,消弥,破碎,最后,全部化作她眼眶中溢出的、咸湿的眼泪。

曾经那个在深不见光的海渊中被抽骨踏骸的少年,如今正以这般鲜亮明艳的姿态与她重逢……这是多么令她欢喜的奇迹啊!

可是,那样喜悦就像大海中的泡沫一般微小、脆弱,已经不能够平息她心中因怒火而沸腾的波涛,温热的泪水哪怕哭瞎了眼,也并不足以浇灭她身上燃烧的火焰,此身的疼痛持续了很长时间。

对于疼痛,她本该早已习惯。

从小到大,她的姨母时不时会莫名其妙地打她。

起初,茫然、困惑、无措、不明所以,她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不敢大声哭,也不敢质疑,身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咬紧牙关,指甲在隐忍攥起的掌心里留下弯弯的痕迹。

后来,她与当时那位还是东宫的大人第一次见面那天,她的姨母在高高的阁楼上撕碎了她收到的绘扇,还哐哐给了她两巴掌,生气地说她是和她母亲一样喜欢偷人东西的狐狸。

那个时候她才恍然大悟。

脸上火辣辣的疼,她跪坐在阁楼上,仰头望向前方的长辈。

「……是我的错吗?」

她直言地问自己的姨母。

「因为我得到了那位殿下赠予的绘扇?」

「因为我今天出现在那里?」

「还是因为我是母亲的孩子?」

这些声音得到的是对方的怒目而视,她却反倒轻轻扯开疼痛的嘴角,柔软地笑了起来:「不是的,我终于知道了,原来不是的——」

她说:「明明,是因为姐姐入不了他的眼睛……」

第一个巴掌扇过来时,她躲不及,被扇偏了纤弱的身子。

厚重的十二单迤逦一地,将她钉在原地,她知道自己的力量打不过一个成年的女人,正何况周围还有侍从,但她还是继续笑道:「明明是因为您自己当初没被选进宫中当女御……」

又一个巴掌扇过来。

她的头偏到另一边,身子几乎因为那样的力度背过去,那些因疼痛而打颤的四肢下意识动起来,开始不断地后退,想要逃跑。

但是,她的嘴巴不受控制,依旧在说:「明明是因为您忌妒我的母亲……」

意料之中的疼痛像追来的鞭子扇在她脸上,纵使她连滚带爬地后退,对方带着怒火的惩罚也像野兽一般连连追来。

可是她没有停下笑。

她的姨母怒吼着让她住嘴,像是要掐死她一样,将她逼至无处可逃的墙角。

可怕的影子笼罩下来,她蜷缩成一团,但是,奇怪的是,那一瞬间,并不觉得害怕,相反,一种快意的报复感从心中升腾而起。

她微笑道:「明明是因为您得不到心爱之人的垂青……」

就此,重重的巴掌再次落在了她身上。

可是,她的姨母越生气,打她打得越狠,她就越开心。

那个时候,疼痛好像已经不单单是肉|体上的折磨,而是一种胜利的象征。

那种胜利的快感美妙得难以形容,她觉得,就算对方抓挠她的长发、撕拦她的脸,就算被打得血破血流,就算因此死去,那一天,也是她的胜利。

……那是勇敢的反抗?还是正值年少的叛逆?

——已经分不清。

但她心里很清楚,那是一种病态的、不正常的情感倾向。

她知道,自己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滑向那样的地狱。

她还知道,疼痛说出来也不会得到安抚和怜惜。

所以,她几乎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疼。

但是,光影缱绻的春日,太阳所化的业火炙烤着她,她在漫天的花海中,眼泪簌簌地落,突然对须佐之男说:“好疼啊……”

“好疼啊,须佐之男……”

就此,胸口处穿过的雷枪突然消失了。

眼帘中,金黄的花海如麦浪般起伏,在他本欲离去的脚步旁掀起一波又一波波澜。

少年的眼睫像被惊飞的蝴蝶似的,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他翕合嘴角,纤瘦的身影顿住,既而开始往前走。

他像一只谨慎又敏感的小动物,漫过蓝天白云下的花海,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她流着泪,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在她的注视中变得愈发迟疑,许是害怕她直白而又灼烧的目光,他微微偏开瞳孔,垂下了眼睫。

但随着他的走近,身上的禁锢越来越少,既胸口的雷枪消失后,就是双脚上的,当将她钉在原地的力量骤然撤去时,她已经站不稳,脚下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在了花田里,低着头,啜泣着匍匐在地。

春日的新泥和雨露潮湿。

草叶下有序绕过的蚂蚁贴着她的鼻尖。

漆黑的长发垂坠,纷纷扰扰地掩盖了她的脸。

透过浮动的火光,她看到了一只小心翼翼伸到了她面前的手。

葱白的指尖发着细小的颤,像是胆怯的孩子一般,被风吹过骨节分明的指缝。

当她的眼泪落下砸在了他的掌心上时,他像被烫着了一般猛然一颤,但是依旧摊在她的眼前,像当年初见那般,安静且耐心地等待她的回应。

她看着那只手。

仅仅是看着那只手,仅仅是看着它,她就仿佛能回忆起它曾经的柔软与温度,曾经,被它牵着,被它拥抱,由它赋予的安心感就像黑暗里的日光,照进她荒野一片的心间。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递上前去。

她只是轻轻呢喃道:“你总是这样……”

“这样温柔……”

“善良……”

“天真……”

伴随着最后的话音落下,她突然猛地抬头扑上前去,狠狠地将那个少年撞了个趔趄,跨坐在他身上,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喉咙:“——又这么残忍!”

山野中,有惊飞的白鸟掠过天际,在她身下剧烈挣扎起来的须佐之男周身转瞬浮动起刺目而可怕的雷光。

属于神明的力量庞大而圣洁,瞬间让她发生痛苦的惨叫,但是,她没有放开手,就算感觉下一秒就要湮灭在惊雷之下,她也依旧拼尽全力死死地掐着他纤细的脖颈:“去死!!须佐之男!!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凄厉的咒怨不断响彻花开的田原。

春日的阳光穿过了羽蝶的薄翼。

云翳之上的天光再次凿下,她身上的火焰再度熊熊地燃烧起来。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与怨气化作激荡的浪花,拍打着她的心间。

狰狞的尖叫声中,有嘎嘎乱叫的鸟类停在树梢上,用乌黑的眼珠瞅着下边的一幕。

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撕裂一般地疼痛,失去了肉身束缚的情绪比平时来得更加真实热烈,气愤像爆发的火山一样冲昏了她,她看见眼帘中的须佐之男窒息般地挣扎、反抗,那双半失焦的瞳孔像被苍天之上洒下的暖阳烫到一样,痛苦地眯起。

心中残留的、属于人类的同理心在深处告诉她这是不对的,可是这一刻,看着对方在她的手中、由她所赋予的爱恨而流露出的、这么生动激烈的挣扎,她竟感觉到心中翻涌的仇恨好像都转化为了快意……或许,只有杀了他,那些密密麻麻啃噬着她灵魂的火焰才能够熄灭。

“都是因为你……”

她这样说的时候,少年手中凝聚起一柄尖锐的雷枪,猛地刺向她的脖颈。

耳边尖锐的雷鸣像嘶吼的玄鸟乍响,几乎穿透她的耳膜。

但是,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袭来,相反,被雷光萦绕的、锋利的枪尖在须臾间堪堪地停在了她的颈侧。

那一瞬间,打断他的是她簌簌砸下来的眼泪。

丝毫不在意即将到来的雷枪,她只是注视着他,手上开始松开了力道,一边落泪一边说:“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这么痛苦……”

……能忍受疼痛或许本来是一件好事。

但是,遇到须佐之男后,她却发现自己变得更加脆弱了。

因为,她知道,世界上会有个人担心她唱歌累,怜惜她被草叶割伤。

疼痛突然就变得再难忍受。

她对疼痛的感知开始变得敏感,变得激昂,一点小磕小碰就能让她落泪,一点淤青划痕都能使她难受地蹙起眉头,然后,她就能如愿得到黑暗中来自少年的拥抱和安抚。

……啊,感受着他的担心与怜惜,感受着他直白坦率的保护和陪伴,疼痛不再需要隐忍,就像春日里钻出的嫩芽,疼痛也变得不再可怕,反倒能从痛苦与荒芜中带来新绿般的、生动的喜悦。

原来疼痛也是会上瘾的。

她或许早就生病了。

但是,她医不好自己。

就像生前明明拥有治愈他人的力量,却始终无法治好自己的伤口一样。

为什么她要遭受如此磨难……

为什么她总得靠外界带来的苦难才能感受到片刻的欢愉?

为什么她总是只能依附他人才能感受到自身的价值?

为什么连当年得到的、那点珍贵的爱,都只能是侥幸呢……

这样的想法从心底里冒出来时,她突然有了一种坠落的感觉。

心中的怒火骤然就被浇灭了,她像冷着了似的,颤颤巍巍松开了掐住他喉咙的手。

属于他的、窒息般的咳嗽传来,她不顾身侧警告似的雷枪,俯身,温柔地撩开了他额前缭乱的发丝。

一张清瘦但是漂亮至极的脸一览无疑。

她眨了眨眼,看着他那双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睛,突然觉得心底有一股烦躁之意窜起。

她低下头凑近他,像是要亲吻他一样,压低声音恐吓他:“再这么看我,我就挖掉你的眼睛……”

也许可以说是威胁了,她不知何时变得尖锐的指甲已经触及到了他的眼角,似乎只需指尖稍稍一用力,他那颗漂亮的眼球就能蹦出来。

对此,他微微瞪大眼,瞳孔微动,却没有移开。

这是她死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的眼睛。

鎏金色的眸子,剔透,干净,些许阳光落在里边,像水晶一样,明亮澄澈,漂亮极了。

但是她却觉得更烦躁了。

……为什么是这副表情呢?

她想。

……为什么是这副平淡的表情?

……为什么这双眼睛,还能这么干净?

明明她这样对待他了,为什么她还看不到他深切的恨意?

与那时不同,明明他现在比她强大得多,只要他愿意,瞬间就能让她灰飞烟灭……

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她如此不解,以致出了神,可是转瞬间,她就看见他眼底竟清晰地映出了她的模样。

这是她死后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没有实体的孤魂野鬼本不应该再次拥有这样的东西才对。

但是,当触及到对方眼底的那一瞬,她却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匆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然后连滚带爬地从他身上离开。

春日的清风中,燃烧的火焰还在灼烧着她,她却仿佛才刚感受到疼痛一样捂住了自己的脸,末了,她像个只能隐于黑夜的怪物见到了太阳一样,开始想要逃往日光照不到的地方。

那一刻,须佐之男好像也变得不太重要,她抬头起身时,看到周围的树梢上歇了很多乌鸦。

它们的眼珠子漆黑,却闪着精细的光。

这样的描述容易让人联想到漂亮的黑曜石,但可惜的是放在现在的那群乌鸦身上,只让她感到一阵发怵的寒意。

就此,她不再管身后的少年,而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向着来时的方向,穿过温暖烂漫的花田,撞进了山野重重叠叠的树翳中。

但是,身后突然袭来的一道重重的力量扑倒了她。

她尚未反应过来时,已经摔在了绿意盎然的草地上。

弥漫着雾气的山间,鸟雀扑凌飞掠的声音与树影间飒飒的风声混在一起,阳光斑驳,在树翳外闪烁。

自她身上的火焰窜起的火光渐渐熄灭,但是,尚未爬起,双手就突然被另一只手交叠着钳在草地上,她惊惶地回头,看见金发金眼的少年在她的身后,将她掀翻在地,半跪在她腰间,另一只手所持的雷枪正对着她的脑袋,蓄势待发。

他居高临下的身姿像不怒自威的战士,淡淡地说:“你要逃去哪里?”

“滚开……”

但是,她突然这么寂寂地说。

他一愣,原本冷淡的神情似乎因这简短的两个字而有了一丝动容。

她没有看他,而是偏开头,空白地说:“滚开,不要靠近我,不要看我……要不,你就杀了我吧……不对,我好像已经死了……滚开……讨厌……好丑陋……好丑……”

起先,那还是在对他说的话,但渐渐的,就变成了没有意义的喃喃自语,然后,是突然迸发出的、哀怜的求救:“救救我……救救我!”

她剧烈地挣扎起来,丝毫不怕自己会在他手中魂飞魄散的命运,凄切地大喊:“你在哪里?!救救我!八岐大蛇!”

“你在哪里?!”

纤细的竖瞳微动。

威胁性的雷枪在这样的声音中从他的手中渐渐撤去了。

他茫然地轻声说:“你真奇怪……不是说爱我吗?现在为何又要我滚开?”

与此同时,他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慢慢从她身上离开,她也像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颓然地躺在那,任由眼泪滑过脸颊,悄无声息地淌进草地里。

远山的风穿过林间而来。

斑驳的光影跳跃在少年青涩而沉默的眉眼间。

他凝视了她半晌,动摇的神色微荡。

而后,他小心翼翼地,像触碰一只因受伤而反抗的小动物似的,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抚上她的脸。

“明日朝……”

他恍然地唤起她的名字,声音轻得怕惊扰什么似的:“……这是你的名字吗?”

回应他的,是她这么空白的声音:“不要叫我的名字……”

“不要看我……”

“求求你……”

伴随着这样的话,她疲倦似的,终于轻轻地闭上了眼。

黑暗中,属于他的触碰来得相当忐忑。

她能感觉到少年的指尖轻柔地拭去了她的眼泪。

但是,她不敢睁开眼。

她害怕从他的眼里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在那双干净得近乎圣洁的眼睛中,那个已经被灼烧得面目全非的、丑陋的人,到底是谁呢?

脸上血淋淋的腐肉像树皮一样脱落,几乎看不出原有的五官,变尖的獠牙被暗红色的瘴气萦绕,眼角覆上细密的蛇鳞,她看见自己本该稠长如瀑布的长发已经化作如蛇群般张牙舞爪的鬼影,就连身上原本代表神职者的白衣裶袴好像也在业火的灼烧中化作了恶鬼的皮囊……

……倒映在少年那双眼睛中的、那样丑陋不成人样的怪物,到底是谁?

……是她吗?

……是「明日朝」吗……

……原来,她已经变成这样丑陋可怕的模样了……

真是悲哀……

以此为准,仿佛为了验证曾经听过的预言一般,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又想起了当时那道来自天上的、威严的神谕。

那个无悲无喜的声音说,明日朝,吾的斋宫,你已犯下过错,如若继续前行,将犯下更深重的罪行。

就此,她突然变得惊惶起来。

她哀求一般,闭着眼,在黑暗中对身边的少年说:“须佐之男,你杀了我吧……”

“用什么方法都好……让我魂飞魄散也行,让我灰飞烟灭也罢……我已经……不想继续往前走了……只要,不再让我醒来……求求你……”

她绝望地说:“……怎么办?我刚才竟然想要杀你……我明明是爱你的……我明明那么爱你……可是,我却已经被自己的怨恨变成了妖鬼……我明明那么爱你……我爱你啊……须佐之男……我爱你……但也许再这样下去……我又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所以,求求你……”

“让我解脱吧……”

对此,回应她的是对方迟疑的沉默。

片刻后,似乎将其当成了她的呓语,他突然哼起了熟悉的歌,像是要安抚哄睡她似的,少年动作生涩地将她轻轻揽进了怀里,拍着她的背,柔软地唱道:“晚安吧,太阳……”

“今天也已经发光发亮……”

“晚安吧,我的太阳……”

温软的歌声萦绕在耳边。

她啜泣着,感受着属于他的气息和温度。

本该日思夜想的怀抱,让她的眼眶异常温热。

许是实在太累了,慢慢的,她竟真的在那样的歌谣中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中前,她不禁想,自己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呢?

身为人类时,在十二岁前,她想要的人生很简单,就是不用担心饿死,不用担心冷暖,可以遇上一个爱她的人,养一只猫,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平平安安地和他过一生。

十二岁后,她想要的人生好像就变成了一场漫长而枯燥的旅程,长路遥遥,她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

十五岁后,原以为,死亡就能得到永恒的安宁……曾经,她不知道自己再次醒来将要面对什么,也许是八岐大蛇口中漫长而无法往生的时间,也许是孤魂野鬼在人间彷徨的徘徊……

如今,须佐之男会依言杀了她吗?

她已经不再是人类,他也已经忘了她……

她于神明而言,只是一个该被消灭的妖鬼……

或许,应该和八岐大蛇说声对不起……

因为,也许,她不会再有醒来的那天。

……至于,对须佐之男的爱,这颗爱他的心,该怎么安放呢?

如果,她的爱会犯下更深重的罪行,若命中注定,她对他的爱会这么凄凉丑陋……

那就让这份贪心的爱……

就让这份爱随着她的再一次死亡……

埋葬于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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