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3
十
人在绝境中的选择，往往会露出他本性。*
眼下到了罗浮一年里最忙的时间。若换做以往，景元本人到这时也会忙的不可开交。这夜，南柯终于做完了一天的工作，噗通一声埋头在桌上的文牍中。
接着，景元听见南柯说道：“景元，你之前不是说，怀疑过自己积劳成疾，魔阴身提前发作吗。”
景元意会对方是想争取一下减负，不过景元假装没听明白，说道：“嗯，感谢南柯关心，不过仙舟的隐患，罗浮的麻烦，案牍上的公文可是不等人的啊。”
“将军这么说，岂不是要‘春蚕到死丝方尽’么”，她如此说，偶尔她口中会吐出与她一贯言辞风格不同的锦绣言辞，那似乎是她家乡的诗歌。
罗浮已没有“桑蚕”，但景元能体会这句诗的含义。
“嗯，‘春蚕到死丝方尽’，大抵就是这样了。”
十一
南柯开始唉声叹气起来。“唉……”
之前出于对短生种了解的不足，景元对南柯工作的态度有些误解。景元这时已经了解到，南柯对工作抱有一种很奇特的态度。
她更享受工作完成的满足感。
工作能比平时更快完成会给她带来的欢喜不亚于的吃上可口的点心或者淘到满意的幻戏。
反之，如果工作接连不断，或者做了一些无用之功，她的情绪就会陷入低沉之中。
可是将军的工作是没有做完的一日的，尤其是罗浮神策将军。
每位将军都是各个仙舟上云骑军的总指挥。
罗浮仙舟在仙舟联盟地位同样非凡，作为曾经生长出建木的地方，仙舟人历来将罗浮作为核心加以保护，这使得罗浮还承担了仙舟航行调度，及协调各个仙舟航行的治则。
若是战时，罗浮也是仙舟联盟的大后方，承担战争的指挥中心的职责。
日复一日的绸缪最为费神，但那是每个将军的基本功课。
十二
想到这里，景元不得不感叹一下，经过景元指点，南柯仅仅几月便可真正上手处理罗浮仙舟大小庶务了，可谓是思捷才俊，这种高效的办公能力让景元起了爱才之心。
这人若是仙舟人士，完全值得被仙舟将军钦点入神策府做一名直属于将军的策士。
景元此前观其人喜欢玩乐，猜想这人多半年纪不是太大。
之前南柯为政务勤勤恳恳，大概不是出自渴望高官厚禄之心。
而是责任。
南柯多半是认为，是自己霸占了罗浮将军的位置。想告知他人，又担心招来祸患，想甩手不做，又担心所托非人。
故而不得不做。
如此这般赶鸭上架，却能勉强不出疏漏，也算得上了不起了。
若晓之以情，诱之以利，好好引导，此子他日应可成栋梁之材。
果然，南柯有了他的指点，公文批复效率肉眼可见的提高了。
十三
命运的馈赠都暗中标好了价格。
趁着南柯请教如何处理仙舟政务之时，景元慷慨地倾授，顺便把将军阅读绝密文件的秘钥也交了出去。
这样一来，罗浮将军诸项事务，终于全须全尾地摆到了这位“新上任”的罗浮将军眼前。
景元记得，用将军密钥解锁所有秘密文书的时候，南柯声音都在颤抖：“里面居然有份待处理的公文？”，“这不是马上就到截止日期了吗？”，随后急忙拿着文书加班去了。
景元失笑，毕竟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自己发出惊讶的声音了。
十四
景元又想到南柯安排大豪去向时，对地衡司的排斥。
或许南柯更倾向于天舶司那种有固定工作量的衙门，或者工作内容更加单纯的丹鼎司和工造司。
难为他坚持做不喜欢的工作这么久，却还兢兢业业。
景元回神，见南柯起身移步到盥洗室。他稍加洗漱，似乎是想借此提提神。
洗漱期间南柯一言不发，闭目，似乎在思考什么，末了对着镜子抹了抹脸。
然后南柯说道，“景元，我知道这些是你的职责，但是我还是有些话想说。”
景元和南柯相处以来，虽然听过不少对于工作的牢骚，但此前并没有听过对于景元其人抱怨，一时感到新奇，“哦？难得南柯有谏言予我，我当然要洗耳恭听。”
十五
还是小小云骑士兵的景元曾经被上峰批评“过于冒进”、“剑走偏锋”、“擅作主张”。
还不是罗浮将军的景元，也曾被政敌攻讦，诸如“举止轻浮”、“包揽大权”、“不合规矩”。
但这些声音在景元当上罗浮将军以后就销声匿了。
况且南柯自化外而来，也不知晓景元以前的种种“莽撞”行为。
南柯初来乍到，对罗浮大大小小的规矩方圆不甚熟悉。
而罗浮将军的典仪规制，甚至不存在于这位化外民的脑海中。
所以南柯“关于职责的意见”，会是什么呢？
难道是终于察觉到自己一部分增加的工作量，是罗浮将军有心为之了？
景元等了等，听到这个人说：“我觉得你这样不太好，罗浮离开你会没法转的。”
十六
景元心下一愣。
“哈哈，这话真出乎我意料了，没想到公务之余，南柯还在思考过这些东西。”
景元叹了口气，“嗯，我懂南柯之意了”。
景元顿了顿，他这次没装作读不懂化外人所言之意，继续说：“是忧心独景元一人支撑大局，若我有所闪失，罗浮便会失去主心骨，对吧。”
接着他说：“但眼下仙舟在宇宙中所面对的大敌众多，单丰饶民便不会停止对仙舟的窥视。罗浮事务众多，许多事都马虎不得，须得我日日紧盯，若有半点疏忽，所造成的的后果便是不可估量的。”
南柯中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还是安静等景元说完，南柯才又说：“可是，你这人脚步实在太快了……你看这样好不好，景元，多少给大家点进步的机会吧。”
接下来的话，南柯说起来格外仔细，“景元，你的公文……可以交由策士批复么？”
然后顿了顿，“罗浮人才辈出，总有一些值得信任，业务能力也不错的人对吧，就比如说……青镞，头脑好手又快，景元你身边这样愿意免费加班的好同事肯定不止一个吧。”
十七
次日，她对景元最得力的策士道，“青镞，麻烦你帮我把今日需要处理的政务按重要的先后里出来吧，最急的我来，次之的你帮我批改备注，回来后我亲自加盖印章。”，继而又熟练地分配了大小事务到各司。
然后便出门向太卜司去了。
而大概青镞此前也领过此类任务，她面对将军扔下庶务跑出门，竟也见怪不怪。
想来，这些日子，自己的策士长居然没有人察觉此“景元”非景元，还让景元本人有些感慨。
南柯，好生厉害的学习速度啊。
十八
[……景元，符太卜和你关系怎么样？]前往太卜司途中，南柯问景元道。
【我与符卿是多年共事的老交情了，你不必拘谨。】景元说道。
一路上，景元看出南柯的好奇和紧张，断断续续与他介绍符玄。
“仙舟诸物繁杂，符太卜其人于占卜一道无人可出其左右，若有事情较为棘手，请符卿算一卦，我亦有拨云见雾之感。”景元发现此时他已经进入了大衍穷观阵的范围。
“既如此，将军不如早早传位于我？”景元听到符玄的声音。
刚刚脑内的话，竟由景元本人说出口了。
而符卿出现，恰好就这么听去了。
[南柯，你和符卿说说你的来意吧？]
此时，景元突然发现，本来应该听着景元叙述符玄的南柯，渐渐不再回应他了。
[南柯？]
十九
不知何时开始，南柯的声音消失了。
而此时操控身体的人变成了景元。
是什么造成的？
大衍穷观阵？
没想到为他事来太卜司一趟，竟让两个人的处境对调起来。
“前段时间将军政务处理的手忙脚乱，简直和换了个人似的”，符卿走到景元面前，注视着他的双眼，确认了一下，“现在的是你吧，景元？”
景元的神情倒是镇定，点点头说道：“多谢近来符卿的关照了”，“我知符卿法眼无疑，必不会错漏我这些时间的异常。”
符玄问他，“景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十
景元将发生的事情简略讲来。
符玄听后蹙眉，罗浮将军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这确实匪夷所思出乎她的意料。“奇怪，本座之前觉得不对劲，曾给你卜算一卦，卦象却并无凶兆……也不能说不准，毕竟眼下你也无甚大碍……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法子令能将军尽快摆脱这种状态。”
“我倒认为，此事不急于一时。”景元说完，看到符卿不解的表情，便将多日相处下来他对南柯的看法告知符玄。
“如果像你说的一般，这个人也无辜”，随后问道，“那这些天的政务你都是怎么完成的？等等……”符太卜看向景元眼中带着一丝谴责，“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坑人替你加班？景元，你怎么想的啊！”
景元面带微笑，也看着符玄。
“罢了，关于政务你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要能顺利运行，我就不多置喙了。”符玄扶额片刻，又放下手，“需要我做什么吗？”
“嗯，如何换回身体，我已有些想法……”，“此外，政务上还需多拜托符卿……”
二十一
[景元，符太卜和你关系怎么样？]南柯问景元道。
这个问题已是第二次被提起，若有已见过符玄，想来不会有此一问。
进入穷观阵的那段时间，消失在了南柯的感知中。
景元想了想，反正后面两人少不得打起交道，不如让南柯多与符卿熟悉熟悉，由头也好找，[嗯……符卿其人智珠在握，法眼无疑，我很看好她，若有难处理的问题，都可以请教符卿。]
[事无巨细，悉以咨之？若是频繁用政务拿来麻烦太卜司，不太好吧？]
南柯似乎对于仙舟太卜一职了解只限于占算航路，求问吉凶。
不知太卜也曾代指旧仙舟的贵族。
虽然今日仙舟已无贵族一说，太卜参政的习俗还是保留了下来。
况且，符玄本就是景元属意的将军接班人。
[不会不会，符卿一直想接我将军的班，就是为人刚直，缺少磨砺……她一定很乐意替你分担的。]
罗浮将军如此说道。
说着，南柯已经走到了太卜司授事厅内。符玄按照景元的安排，在此等候，见“景元”走来，一脸风轻云淡说着事先准备好的台词，“久疏问候了，不知将军此次来太卜司有何要事？”
【南柯，这位便是符卿，符太卜了】景元再次介绍。
【南柯？】南柯未有回应，景元又问了一声，并想着，难道不成之前南柯的销声匿迹，不是大衍穷观阵，而是符卿所致么？
然后景元又听到“自己”的声音了，“嗯……符卿，别来无恙。”
紧接着，他的耳边响起独有自可己听见的声音。
【景元，这位……仙舟太卜，她成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