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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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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明泰三年春,在焚毁后重建的乾阳殿竣工,洛阳紫微宫恢复了往日繁华。这座大殿是由前朝将作大监亲自设计,也是齐国强盛的缩影。在洛阳宫陷落后,被赵歆的军队烧尽。

今上赵歆是布衣起家,在对南方楚国立下赫赫战功,同时也因骄横致使溃败,险些葬送性命。当时行军长史韩璿率军解围,他才得以活命。而后在景帝信任下在军中威望极高,为后来夺取皇位埋下伏笔。赵歆很会审时度势,在齐国末年权力斗争时,轻取权臣,威逼天子禅位。

短短三年,人间又换了新天地。

皇帝在三年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反叛势力清除殆尽,整治齐国末年的吏治混乱的局势和结党营私的风气,又御驾亲征将前代未征服的辽东收归版图,西灭高昌国,文治武功,政绩斐然。除西陲边境被突厥紧逼,已是宇内大一统。但底下暗潮汹涌,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总有针对皇帝的阴谋。

赵歆逼迫齐后主禅位,即便是前代已有无数和他一样谋朝篡位的例子,依然因为统治合法性问题引发了种种后果。象征天下法理的前齐国皇帝玉玺在洛阳一役中随掌玺官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齐武帝随佩的天子剑被景帝送给了托孤大臣韩璿,后不知被藏在哪里。由于缺少两样镇国之宝,使得赵歆的统治真正上难以服众,过于依赖武力和分化,让皇位陷入随时被威胁的处境。

乾阳殿西侧书院里,皇帝正为国之神器头疼不已。

“韩璿有说出天子剑藏在哪里吗?”

“那韩季衡是个不折不扣的硬骨头,无论怎么样他都臧口不言。”

内侍监高无忌也被天子剑一事弄得力不从心。即使是背地里动用私刑,打得皮肉俱伤,韩璿也不曾开口说镇国之宝,后面更是无论问什么都回不知道。

赵歆早已料到现在的方法毫无用处,也自然知晓宦官那些伎俩。“罢了,人要是死了,朕的名声也会受损。”因为篡位在先,他的名声跌落谷底,得不到像韩璿那样名士的支持。这些风流名士,若不顺他们,笔杆刀锋丝毫不给情面。

无论有没有镇国神器,皇位都是他赵歆稳坐着,无非是为了名正言顺,让天下信服,才不得不去搜了个底朝天。

“陛下,如果安姑娘肯去问天子剑的下落,想必会成功。只是得用苦肉计......”高无忌脸上堆笑,曲意逢迎。

安靖元,皇帝在张掖救下的西域高昌国的粟特人,是个非同寻常的女子。曾经与皇帝越过险峻的祁连山会见万国使臣,也曾到访西域诸国。

赵歆犹如被触及软肋,脸色凝重,语气上却是轻蔑了不少。“高无忌,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主意打到朕的人身上。”

“可只需她开口......”

“你退下吧。”

赵歆连日为朝政所累,更兼为大礼劳心,实在不想为做不到的事费时费力。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又深埋在奏章和文书里。目前国政尚存在许多亟待解决的杂症,他这个皇帝要是学晋武帝沉浸浮华,那赵家天下不保。

高无忌却留在殿内,向皇帝引荐掖庭的女子,“陛下,邓昭容邀您去弘徽殿......”

“告诉邓昭容,让她自己待着。”

小宦官忙把茶果拿上来,“昭容知道圣上晚上劳累,特地命人送了茶点。”

“搁那。”

邓昭容是前齐国武帝之女,在洛水边同齐国宗室一并被俘虏。赵歆为安抚前齐势力,所以纳她为妾室。即位后,哪怕皇帝不立中宫、嫔妃甚少,皇帝对邓昭容也是仅给了礼遇,平日里从无关照可言。

等到灯烛摇摇,卷纸昏黄时,他又看到凉透了茶,以及酥皮的饼,方觉得时间已晚。赵歆活动活动筋骨,正好饿了半天,就了口茶水吞下小饼,准备回卧房歇息。

“陛下,麴(qū)才人来了。”小宦官通报。

赵歆沉默半晌,等麴氏进来,他也没有理她。倒是斜倚榻上围屏,手扶着软垫,等着宫人来给他宽衣解带。麴氏瞧他漫不经心,便凑过来给皇帝捶肩捶背。

麴氏笑盈盈地说着:“陛下让妾身好等,您为国事操劳也要记挂身子。”

“朕知道了。”赵歆记不得自己有传召麴才人,但此情此景,他倒是觉得很受用。

麴氏也是西域高昌国人,但出身高昌王族麴氏的旁系,不久前,刚被高昌王子送入宫,初封才人。麴氏有突厥血统,相貌上比不得中原女子婉约纤细,但一对碧色的眼眸,恰似一汪碧水,甚是引人怜爱。身上更有扑鼻的奇香,但气味太馥郁,闻了反而更添头痛。

“你熏得什么香?”

麴氏笑意满盈,“是安息的香料,听闻陛下对西域多有关心,所以王子特送来许多西域的珍品。”她还从背后揽住赵歆的身体,“陛下,妾身除了按摩伺候以外,也精通音律,尤其是琵琶。”

赵歆只觉头痛更甚,但听到琵琶,还是有些感兴趣。“哪日你来弹几曲。”

麴氏的碧眼闪烁,“是。”

夜深人静时,春风凉如丝。殿内烛火因赵歆的要求被熄灭了,只剩漆黑和沉寂。赵歆觉得头昏犯恶心,起床点灯烛,但这根蜡烛微光跳动,无法照亮其他地方。

“来人啊。”赵歆的声音空然在殿内回荡。“唉,罢了。”他只能自己去倒点冷水。

光影交错之间,忽然从屏风后钻出个黑影,那人手持长刀,疾步刺向赵歆。

赵歆未等错愕,先躲开刀刃。“什么人胆敢在皇宫行刺?”

黑影第一刀不中,又马上追砍。赵歆不及躲闪,长袖带倒玉杯。清脆的响声,惊动了外面宦官,应声跑进来。黑影瞬间闪开,跑出殿外。

“陛下,您没事吧。”

赵歆惊魂未定,“你们可看到有人进来?”

“臣等守在殿外,没有人进来啊,是啊没看到有人,只有陛下。”

“什么......许是朕把影子看错成了人,把御医找来,朕的头疼病犯了。”真是离奇,撞到刺客他们竟还说不是,如果不是错觉,难不成大半夜见了鬼?

等快丑时,御医才姗姗来迟,还说他只是忧虑过多,调养调养便是,可是如此头疼还是第一回。皇帝服了几碗药,赶紧胡乱睡下,卯时就要早朝,他不希望带着倦容听政,昏昏欲睡。

谁料刚睡下,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捆着似的,浑身动弹不得,又不知为何惊醒,看到眼前鬼影。赵歆故作镇定,但这些东西非但不消失,反而还悬在眼前。一时间心惊肉跳,加之头疼发作,竟昏死在地上。

卯时还未有阳光,却被晨鼓声叫醒的阿靖开门就看到睡死在地上的赵歆。

“赵歆,赵歆,你怎么躺倒在这里?”熟悉且焦急的声音。

一睁眼便看到阿靖。她头缠红抹额、着明丽的团花缃色襕袍,腰间挂了个宝蓝带囊,仍是宫人惯常的男装打扮。而头上高髻的珠翠,秾艳靓妆和眉间花钿似乎又在宫中稀松平常,若是特别的,就是她有双昭示着西域血统的金琥珀色眼眸。但女子无疑是美的,这种美是在缠枝花间亦能如日月光照天下。

阿靖在拍他的脸。赵歆只觉得这一晚上实在太过怪异,仿佛什么都不真实。脱口而出:“靖,你怎么在仙居殿?你不是跟张子谦学医术去了?”

“什么仙居殿,这里是三清殿,张道士修炼的地方。你睡糊涂了吧。让人看到你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躺倒在门庭里,岂不是贻笑大方。”阿靖金色的眼眸里也是惊讶。

手摸一把地上灰,这一个时辰竟然是宫砖上睡得!

难怪浑身刺痛,春天的凉风不吹出病才怪。

“啊?”赵歆惊诧万分,他明明睡在西宫仙居殿等着上朝,怎么可能到大内里?“我真在仙居殿入睡,怎么会在这醒?什么时候了,我还要上朝。”他就算再怎么累,也要去上朝。

“今天休沐日啊,不用上朝。”

“休假......”赵歆拍脑门,顿时觉得自己头脑混沌。忙了一旬,连放假的日子都不记得了。

“要不我把三清殿的屋子收拾一下,我回掖庭去,你在里面清醒清醒。”

张子谦看见皇帝跟阿靖搭话,便来问候皇帝。

“皇帝今天是要听道士讲经吗?”

“师傅,皇帝他头脑昏沉,看着不清醒。可能要来几副药。”

张子谦把赵歆请到里屋落座,给他号脉,“皇帝今日劳累过度,力不从心,思虑繁多,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不过这脉象上,倒是有些蹊跷。照理说不该这样。”他抚摸长胡须,手上掐指算。

“朕只觉得近来头痛不已,似乎越来越厉害,但又没什么。不过昨晚的事情甚是蹊跷。接连遇到有黑影在身边,甚至还有人要刺杀朕。”

“哦?”

张子谦沉下气,“身体上看陛下无碍,圣体康健。只是得陇望蜀,奢望的太多,这不宜养生。”

“朕也知道,可未免烦心。”

阿靖仔细看了看赵歆,他眼眶红了一圈,典型熬夜太过伤及身子。但她从未看到赵歆如此迷茫,就像是在云雾中的失路之人。她于是跟上回仙居殿的皇帝,追问道:“赵歆,你当真无事?”

“说无事恐怕是假,我遇到的太过离奇。”赵歆把经历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阿靖若有所思,却用沉默答复。“圣人还是戒酒为好,满身酒气好不害臊。”她能明显闻到皇帝通身的酒气,以及掺杂的药香。大梁的皇帝竟被酒和药,弄得如此不堪。

赵歆不想就这个说下去,遂想起阿靖也精于琵琶,“正好我要去听麴才人弹琵琶,不如你也一同欣赏。”

“陛下的邀请怕是会让麴才人难堪。那是天子嫔妃要给天子弹曲儿,如何轮到我一个下人欣赏。”阿靖果断拒绝,然后将当朝天子推出门外。

赵歆只得讪讪离开。

观风殿丽春台雕栏玉砌,正是欣赏乐曲的好去处。奈何天气阴霾,少了阳光的丽春台黯淡又阴沉。赵歆让高无忌带麴才人来此处弹龟兹乐,为的是图个舒心畅快。

麴才人用他赏的五弦琵琶弹了首无名的龟兹乐曲,她技艺并不怎么出色,充其量是中下的水平。听惯了胡声的赵歆兴致不高,又受天气左右,整个人面色寡淡、无精打采,时而显露出困倦。但为了顾及后妃的心,勉为其难地听下去。

忽然麴才人换作吴声,南国清商之音勾起他的兴趣。

麴才人笑靥如花,“妾身听闻中原乐师不光钟爱胡音,也喜爱南方的吴声西曲,所以特地找南人拜师学习,妾挑出几首金陵的曲献给陛下。”

赵歆赐给她葡萄酒,道:“西域佳酿,才人请饮尽此杯。”

麴氏一饮而尽,“陛下恩泽深厚,让高昌故地免遭突厥侵袭,高昌百姓无不感激涕零。可是王子在洛阳无时无刻不思念家乡,妾身请求陛下开恩,让麴氏一族得以返回故乡。”

座上皇帝满饮此酒,举手投足间皆显示皇帝的从容,而这从容来自傲视一切的皇权。“洛阳自古繁华似梦,而高昌弹丸之地,如何能比?况且高昌王子已得封公爵,迁居洛阳,现今已是梁人。”

“可是梁人安土重迁......”

赵歆哂笑:“听闻王子在洛阳安享富贵荣华,出入酒肆乐坊,整日谈笑与寻乐,没有想回高昌的样子。我想正如蜀后主迁居洛阳后那般景象。以至于晋文帝问后主:‘颇思蜀否?’,后主只答:‘此间乐,不思蜀’。洛阳的盛景令人流连忘返,想必王子不愿踏出洛阳。”

高无忌劝麴才人,“陛下仅是为了乐曲才召见你来,才人怎么如此不知轻重缓急。”

“求陛下恕罪。”

麴才人见得罪了皇帝,忙上前请罪,给皇帝斟酒。

赵歆暗自不快,但总不好朝女人撒气。她能说出这番话,无非是高昌那些微末之臣的希望和自己对故国的思念。人之常情而已,警醒一番便够了。

麴才人熏的香还是那般甜腻,闻了让人头昏脑涨。

“你继续弹吧。”

她撩拨几下弦,便重新弹奏,声音婉转动人。赵歆倒是没因刚才的事有过节,反而全神贯注听琵琶。谁料,没过一刻,琴声渐而诡异,周遭似乎也受影响,变得诡谲而隐秘。他只见鬼影蛰伏在麴才人身后,似是要找他索命。

赵歆惊恐不已,“你,是人是鬼?”

“妾身当然是人。”麴才人的面孔带笑,但其实阴晴不定,忽而变得可怖,恍惚间成了等着捕食猎物的蟒蛇。“妾还要侍奉陛下,请陛下安坐。”她欠身过来,抚着皇帝的衣领,妖娆又妩媚,下一刻便能取走皇帝的性命。

赵歆眼前几重幻影,麴才人的容貌与漆黑的鬼影重叠一起。他眉眼只剩惶恐和怒火,又不知因何身体不受控制地发颤。此举更让赵歆一激灵,大喊道:“你竟敢谋害于朕。来人啊,把她拖下去缢死,尸体剁成肉泥。”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麴才人笑意全然褪去,跪下请罪:“陛下息怒,臣妾只是要给陛下敬酒。”

高无忌也替才人求情:“陛下,这麴氏是高昌贵族,即使有罪,也该另当别论。”

她不顾容颜磕头求饶,“请陛下饶恕妾身,妾身实无罪。”

不知是香还是酒的关系,头痛欲裂,赵歆按揉太阳穴,好让自己片刻清醒。赵歆定了定神,趁着理智尚在,瞟了眼周围的人。“高无忌,让冯霄去仙居殿候命,朕等下要见他。”他又思忖小会儿,添了句:“王道士进贡的丹药也拿去仙居殿。”

皇帝吩咐的时候,麴才人被等待煎熬,时间的流逝犹如在剥夺她的命数。她只能仓皇地等着皇帝的决断。不想赵歆仅是敛容,然后看都不看她便要起身回仙居殿。麴才人叫住他,“请陛下明察,妾身实在不知因何而罪。”

高无忌只问:“才人该如何惩处?”

“缢死。”

皇帝怎会容忍要毒害于他的人,借着麴才人给那些蠢蠢欲动的虫豸一点威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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