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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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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松的棉花床隆起一团,小小的人侧躺在床上,眉心紧蹙,小嘴微抿。

谭意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再次站在黄泥屋中。

黄泥屋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简陋破旧,要倒不倒的倾斜着。

不远处厚实的茅草堆上躺着向荆。

他的胸膛没有起伏,那床小被子只从他的胸膛盖到脚踝处,露出一双覆盖着冰的脚。

谭意看到自己慢慢向床走去。

越走近,越看得清向荆的样子,他整个人连同被子都被一层冰霜覆盖,眉毛、嘴巴、鼻尖都掩盖在冰霜之下。

她弯下腰查看向荆情况。

两人隔着一个巴掌距离。

向荆眼睑剧颤,倏尔睁开眼,他的眼珠子同样覆盖了一层冰霜,透着死灰,他质问谭意,“为什么要害死我?”

下一瞬,张着血盆大口的向荆起身,对着谭意就要一口吞下来。

眼前一瞬间阴暗,谭意看到向荆深不可测黑黝黝的喉咙,她吓得尖叫。

谭意猛地睁开眼睛。

她大踹着粗气,看到周围熟悉的木具,心跳才渐渐安稳下来。

她做梦了……梦到向荆被冻死了,死状凄惨。

谭意脑子回想刚才的梦,真实得让人心惊。

有没有可能是梦在暗示她,向荆快要冻死了。

谭意吓得身子哆嗦。

她……她得做些什么。

谭意摸黑下了床,到处翻箱倒柜找,终于从衣柜翻出一甸碎银子。

她把银子揣进兜里。

公鸡刚刚打完鸣,天还没亮。

外头黑黝黝的,只有东厨点了烛火,季冬和李婶正做朝食。

谭意猫着身子,悄摸从门口溜出去。

谭家门前是一块废弃的空地,右边栽种着两棵香樟树,树干被积雪压着直不起腰。

稀薄的月光照在地上,抬头看去,空中白茫茫一片,细雪还在飘着。

又黑又冷,谭意倚在门框上,心里打突。

但一想到向荆梦里的惨样,她又没有勇气返回屋里,万一向荆真的被冻死了,可如何是好?

她迈着步子向记忆中的黄泥屋走去。

幸好村里人都起得早,好些人家都掌上烛火,厨房里的烟囱翻腾出阵阵白雾,向上飘去。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狗吠声。

谭意渐渐安心。

走了七八户人家,再次抵达熟悉的位置。

黄泥墙上的洞已经让枯树枝重新填满,枯树枝之间还夹杂着稻草苗。

谭意寻了一个好位置,垫着脚尖轻轻抠澄黄的稻草苗。

怕吵醒向荆,她不敢太过用力抠,直到手臂酸痛,才勉强抠出一个小口子。

谭意松口气,总算能把碎银子挤进去了。

向荆睡眠一向很浅,在枯树枝发出梭梭沙沙杂音声,他就睁开了眼睛。

意识到什么,他翻身站在一旁。

向荆面无表情站在茅草堆旁,打算看是谁这般闲,天儿还没亮就过来整蛊他。

没多久,枯茅草间伸进两个圆润白皙的手指头,手指尖夹着一块碎银子,顺着被挖开的稻草缝隙塞进来。

滴答一声,银子落在半湿的靛蓝色被褥上。

向荆一愣。

他快步出门绕到侧面。

月光下一道矮小的身影,穿着月牙白的大袍,正跌跌撞撞跑远,像一只笨拙的龟。

不是谭延的女儿是谁?

向荆回屋。

他看着碎银子久久不动,摸不准谭延女儿是什么心思。

随手掂掂碎银子,大概有一两多。

向荆心下一片苦涩,有人随意丢弃的银钱,他几个月都未必赚得到,这世道还真是不公。

向荆猜不出她的想法,遂也放弃,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他把碎银子装到碗里,埋到稻草床底下泥土中。

向荆没有白用旁人银钱的习惯。

收拾好后,向荆再次躺在茅草上,再次闭上眼。

另一边的谭意一路狂奔回到家。

由于过于紧张害怕,额头上冒出点点冷汗。

她探进头查看一眼,东厨的李婶与季冬正在低声闲聊,并没有发现她出去了。

她缩着身子进了门。

看见走廊上被她鞋踩出来的黄泥印,谭意又战战兢兢摸到假山后头,把鞋底的黄泥剐蹭干净,才猫着身子进屋。

收拾干净躺在床上,她大大舒一口气。

她给了向荆银子,算是赔礼道歉了。

谭意觉得堵在心口的大石落下去,心底的愧疚也没了。

无事一身轻,谭意用脸颊蹭蹭,打了哈欠后再次闭眼睡过去。

……

听到马鸣声,谭意才从睡梦中醒来。

这一觉睡得香甜,没有再梦到张着血盆大口的向荆。

谭意披着袍子打开门,李叔正在院中喂马吃草,想来是为她们去镇上做准备。

谭意往半空中看去,原本凌晨还下的细雪已经停了,露出天空中白沉沉的云,一望无际。

真是好天气。

吃过朝食,谭意兴高采烈进了马车。

掀开帘子,陈景稳稳当当坐在里头。

“……”

还以为只有她和表哥去县里玩呢。

随后俞世安也上了马车,他交代道,“到县里后,我得去衙门办些事,你们便在县城门口那个茶棚等姨夫,他带你们去逛。”

谭延因为公事繁忙,昨夜直接宿在衙门里。

乡道不平整,马车一路颠簸。

谭意掀开马车帘子,寒风顺着缝隙涌进来,吹得人打寒颤。

乡道旁是一条大江,冬季水浅,裸露出一大片河滩,河滩堆积着从上游冲下来的木头和碎石,杂乱无章。

马车行驶两刻钟,终于进入县城,停在城门口的茶棚前。

俞世安细细叮嘱一番后,便徒步去了衙门,留的她和陈景等着她爹。

谭意掀开车帘。

城门口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能听到商贩高昂的吆喝声,路人谈话声……

茶棚热闹得紧,里面摆着七八个方桌,桌桌坐满了客人,他们啃着瓜子唠着嗑,偶有口渴的过路人,递给店家一文钱,把热茶往喉咙里一灌,呼出一口热气后又脚步匆匆向城中去。

茶棚前杵着七八个壮汉,穿着破旧的棉衣,抱着双臂顶在寒风中。

每逢一辆马车进入城门,他们便冲到马车旁说些什么,向荆仗着个子小,总能一个最靠近马车的位置,然而经过的马车很少理会他们那群人。

谭意在襄阳见过这样的人,被百姓称为向导。

向导一般是当地人,他们在城门口等过往商队或行人,为外地人介绍打尖和住宿的酒楼或客栈。

向导对当地非常熟悉,能按照过往路人的要求寻找居住的客栈、当地有名的景观以及感兴趣的当地特产。

茶棚前的向导大多二三十出头的模样,向荆在其中实在太显眼,个子最矮,身形最瘦弱,脸庞也最稚嫩。

他依旧还是那件破旧起毛的棉衣,穿着长不过脚踝的裤子,就连脚上破了两个大洞的鞋子都没换。

谭意疑惑,难不成她给的银钱不够,让他连买件棉衣都做不到。

透过掀开的车帘子,陈景看见向荆冻得打颤那个惨样,咯咯地笑,“上次他抢了别人的客,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

谭意不解:“为何你如此讨厌向荆?”

在她看来,向荆虽贫穷,但他很上进努力,不该被人看低。

古人有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陈景不以为然,“因为他是灾星,谁跟他好,谁就倒大霉。”

“昨日你不是说那个道士是骗子吗?”昨日她还嘲讽李青杏这个福星,现下就换了一张嘴脸,真是善变!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陈景反驳道,“你知道向荆爹是怎么死的吗?服差役被水淹死了。”

“自从向荆到六善村后,买他的爹死了,他娘也跟着人跑了,他爷爷现在得重病,也快要死了,你可离他远点吧,他就是扫把星!”

至于为何不承认李青杏是福星,那当然是不想她太得意,整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瞧着让人不爽!

谭意不信这些,她姨夫说了,人心比鬼神可怕。那些道士谭意也见过不少,都是惯会装神弄鬼的。

她不想跟陈景争执,再次看向外面。

岳州位于大魏朝国土中部,南往北来经过不少马车和商队,此刻又恰逢年关,车辆往来还算频繁。

一旦有马车和车队经过,向荆都会第一个冲上前去,露出笑脸询问,但都没人理睬,有时候甚至还会被人驱逐。

谭意忽感心酸,不忍再看。

“舅舅怎么还不来?都要晌午了!”陈景等得不耐烦,早知道就不来这么快了。

谭意从暗箱里掏出一本书,捧在手里看。

“年关将至,爹爹定然许多公事要忙,昨夜都宿在衙门了。”

“……”

看着谭意那副淡然的样子,陈景气不打一处来,她这番不是显得她不是个东西?

她气,把桂花糕嚼得响亮。

两人一句话不说,陈景又是个好动的性子,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又坐起,弄得整个马车都在晃,谭意看书也不安生。

“真没眼光,那个马车的人要倒霉了。”

听到陈景的嚷嚷,谭意看向外头。

向荆正与一个瘦高男人讲话,旁边还有一辆马车,他带着那群人往城内走。

看来他是找到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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