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坟
山间夜风微凉,谭意缩缩肩膀,有些冷。
“向荆。”她突然开口。
“嗯?”
谭意食指和大拇指互相捻捻。
半晌,向荆才听见她的声音:“这次你回来,有没有发现多了东西?”
向荆脚步停顿一下,转头看谭意,夜色浓稠,一时看不清她的神情。
“多出来的东西?”
“昂。”谭意没敢抬头。
她能察觉到自己的窘迫,现下肯定脸红了,她一抬头就暴露了。
没等到谭意的回答,向荆只得转身继续往前走。
夜风徐徐,火把被吹得忽明忽暗。
许久,向荆皱眉:“没有。”
木屋本就破烂,他收拾木屋时,除了杂草并没有看见多余的东西……也不是没有,木屋后面似乎多了一座坟。
上次他还把坟前草拔光了。
倏地,向荆想起李叔说的话:‘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说你死了。’
他瞳孔一缩,停下脚步。
谭意直接撞到他背脊。
她摸着鼻子退后几步,抬头看向他:“怎么不走了?”
向荆垂眸看她,试探询问道:“我突然想起我屋后多了一个坟,有半人高,估计是哪个小孩儿的。”
举着的火把照出谭意微红的脸庞,她不自然躲闪目光,抬头看天。
夏季的天空遍地繁星,一闪闪的,甚是好看。
谭意指着一颗星斗,询问道,“你快看,那是北斗七星吗?”
这么转移话题一点也高明。
向荆勾勾嘴角,没拆穿她。
他顺着谭意手指的地方看过去。
“嗯。是北斗七星。”向荆继续往前走,“天色不晚了,还是早些回去。”
一步外的男子人高马大,比她高了整整半个头。
谭意思索,向荆明明还活着,立着那座衣冠冢实在晦气。
她曾经在书里看过,孤魂野鬼最是容易让人欺负了,她想向荆生前如此可怜,不想他生后也让人欺负,便给他做了一个衣冠冢。
……现下,人家好手好脚回来了,实在是尴尬。
克服内心的羞耻,谭意摸摸鼻子道,“我觉得在别人的屋后立座坟实在是缺德,我要是你就把坟挖了。”
这一句无疑是承认,那座坟是她立的。
心底的郁闷被风吹散,只剩下甜意,向荆忍不住裂开嘴笑。
她……还给自己挖了个坟啊?衣冠冢吗?
向荆控制自己语气,“嗯。说得有道理回去就挖了。”
谭意舒口气,挖了就没人知道她干得蠢事了。
很快便到向荆居住的山腰。
谭意想要借火把,谁知向荆直接越过她,往山下去。
“我去破庙拿些东西。”他解释。
谭意疑惑,破庙除了一堆石块估计也没什么东西,前些年还有些木头,现下都让村里人拿去当柴火烧光了。
向荆走得很快,谭意只得小跑跟上去。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向荆想要说话,但他思索半晌,依然没找到话头。
他和阿意似乎真的没什么能说的,他既不是与她一同读书习字,也不能一同上桌吃饭,甚至还不是一个村的……
向荆有些沮丧,肩膀都塌下去。
到了村尾。
“多谢你啦。”谭意背着背篓就往村里跑去。
这般晚回去,肯定会被骂。
向荆张张嘴,只能看着她跑远。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回后山。
回到住所,向荆拿起屋檐下的锄头,直接绕到屋后。
坟包静静杵在那儿。
这半个月,他忌讳着这座坟墓,不曾踏足这里。
半个月前拔掉的坟头草又长了起来,青葱翠绿的。
向荆把火把插入到一旁的地上,挥动锄头掘坟。
泥土被挖掘过,并不如外面的坚硬,锄起来并不费事。
脚边的泥土越来越多,堆积成一个小山。
不知道挖了多久,眼前出现一条两只巴掌大金丝绸布。
铺金丝绸布可以让后代带来福泽保佑,如没有后代,便寓意下辈子富贵荣华。
向荆拿出金丝绸布,上面沾满泥土,就算拂去泥土,也留下了痕迹,不如开始的光鲜亮丽。
金丝绸布被掀开,露出下面的楠木盒子。
盒子就一个巴掌大,然盒子边边角角用金边裹着,就算是被掩埋在泥土之下,黄金依然鲜亮,轻易就能看出盒子价值不菲。
向荆轻笑一声,“真是大方呢。”
嘀嗒一声,黄金制成的锁扣被向荆打开。
盒子中躺着一只小鹿,小鹿上方放着红布缝制的平安符。
小鹿是他按照谭家马车上的小鹿仿制雕刻而成,这只小鹿被衙门差役买了,没想到会在她手中。
平安符折成三角形状,红布上刻着三个字,只可惜向荆不认识字。
在衣冠冢中放分平安符也是少见。
向荆拿起丢弃在一旁的薄木板,认真打量后,隐约瞧见上面有碳灰的痕迹,估计这是她给自己立得碑,只是风吹雨打之后,被雨水侵蚀掉了。
向荆往土坑看上一眼,密密麻麻铺着纸灰。
往坟地烧黄纸叫暖炕,可以让逝者安息长眠。
想到她那个小身板,能挖出这么大的坑,估计耗费了不少力气。
向荆坐在地上,抱着盒子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真傻。”
这世上怕是找不到比她更傻的人了,为一个交集不深的人耗费这么多心力。
她总是很有善心,可怜同情任何比她弱小的人。
只是这种善心容易让人生出不该有的妄想。
就比如现在,向荆跳动的心脏在蠢蠢欲动着,他总想抓住点什么……
另一边,谭意回到家就被季冬耳提命面,谆谆教导了半个时辰,耳朵都要磨成茧子了。
最后答应日后傍晚不出去,季冬才放过她。
不过累得李叔和李婶满村子找她,谭意也不好意思。
偷懒了几日,谭意又去上学堂。
日子变得规矩起来。
暑气冲天,热气从地面上来,每次从学堂回来,衣裳都能被汗湿透。
“李婶。”
李婶并不在家,季冬也不知道去哪了。
灶台上放着一盆黑乎乎的汤汁。
想到她出门时,季冬说要煮酸梅汁,等她回来喝。
她舀了一碗汤水,咕噜两口灌进嘴里。
呕——
谭意原封不动吐出来。
这不是酸梅汤,是中药,苦的她舌头发麻。
谭意蹲在地上干呕,恨不得把五脏六腑呕出来。
“哎哟。”李婶正好回来,看见谭意的模样,急急忙忙去缸里给她打水喝。
喝了几口水,嘴里的那股苦哭消散,只剩下涩味。
谭意终于缓过一口气。
张金兰看着谭意紧皱的小脸,笑道,“看都不看清楚,就什么都往嘴里塞。”
谭意吐着舌头,这药实在太苦了,
“今儿季冬不是煮了酸梅汤,我瞧着看是酸梅汤。”
张金兰:“哪是什么酸梅汤,这是我和你李叔要喝的药。”
李叔和李婶没个孩子,他们一直都想要一个孩子,所以经常喝药。
谭意又多喝了几口冷水,才彻底把味压下去。
这么苦的药,亏得李婶李叔每日当水喝。
谭意想,下次去县里时,给李婶李叔买几包蜜饯,还能压压苦味。
“还有更苦的呢。”张金兰也舀上一碗,几口就吞下去。
常年不是这个药,就是那个药,她已经喝习惯了。
她擦擦嘴巴,道:“听说刘闲伯的女儿女婿死了。”
谭意思考了一阵,询问道:“是门口有树桩的那户人家?”
“对。”李婶坐在凳子上择青菜,把事情给谭意说了。
刘闲伯有一个嫁到年县的姑娘,女儿女婿是开茶叶铺子的,前段日子铺子着火了,女婿舍不得被大火烧着的茶叶,冲进火中抢救茶叶,结果茶叶没救到,人反倒烧死了。
女儿见丈夫死了,一条白绫也随着去了,剩下一个叫做季念的小姑娘。
“这姑娘是个可怜人,家原本是在年县县城里做茶叶买卖,一家三口安安稳稳过着小日子,谁知道……”李婶重重叹上一口气。
“世事无常。”
“听说长得是十里八乡的好看,媒婆估计能把门槛踏破。”
谭意应和了几句,刚好林如安过来找她,便离开了东厨。
此后,村里经常说起季念的事情,谭意听了这么一耳朵,也没有放在心上。
这日,谭意借着去村尾摘青团,终于让季冬同意让她出门。
刚打开门,便看到刘大娘走来,旁边搀扶她的姑娘虽一身粗衣麻布,但也掩盖不住她的容貌出色,远山黛眉,一双盈盈如水的眼眸,像极了温婉的江南水乡,单就一双招子,都能溺死不少人。
谭意不厚道的想,她哭起来肯定好看得紧。
只是太瘦了,瞧着柔柔弱弱的,感觉一阵风就能被吹跑。
“谭家丫头,你爹在家吗?”
谭意回神,急忙应道:“在的,刘大娘,你找我爹什么事?”
谭意冲着院子喊,“爹,柳大娘找你。”
“刘大娘,你先去堂屋坐着。我还要去摘艾青。”
太阳就快要落山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谭意和林如安离开。
季念看着谭意脚步匆匆离去的背影,有些愣神。
这姑娘可真好看,浑身都是贵气,一看便知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很难想象村里的姑娘也有这样的气质。
“这是谭里正的闺女,自小在襄阳长大的,前两年才回村。”季念嗯了一声。
她低垂眉眼,怪不得呢,原来是大地方回来的。
扶着刘大娘进了谭家。
谭家很大,有十几间屋子,敞亮的很。
季念不免又想到自己住的矮小无光的屋子。
她本来也有自己明亮的小屋子,只是突然之间全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