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谭意上半身往池塘倾去,就要跟鱼来个亲密互动时,一双手强硬拽着她的手臂,硬生生把她拽上去。
头上的簪子叮咚一声掉入水中,从锦鲤身旁落入池底。
反应过来后,谭意已经安安稳稳站在亭中,发髻些许松散,鬓角的几缕头发掉下来。
谭意大口呼气,真是吓死她了。
“子谦呢?怎么就谭姑娘一人在这里?”
官子隽皱着眉头。
“他去拿鱼食了。”
“荒唐,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竟然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官子隽嗓音带着怒气。
谭意吓得一个激灵,低头站着,没敢再说活。
官家大哥向来比表哥还严厉上几分,尤其是气急之时。
正在这时,脚步声匆匆,官子谦拿着一袋鱼食过来。
他急急忙忙躬身行礼,“向大人、大哥。”
向大人?
谭意疑惑,她抬眼看去,这才发现不远处还站着一个男子。
他站得位置颇为巧妙,拐角处的柱子旁,刚好被挡住了。加上他侧着身子,谭意只看见一双黑色的靴子和衣服下摆。
官子隽见不得自己弟弟如此鲁莽,有心说教他,这个场合却不适合。
忍了忍,他还是道,“都要成婚的人了,万不可如此鲁莽?”
“为何要摒退下人?方才如果不是我们来得巧,谭家姑娘就掉入池中。”
此刻官子谦也看见了亭中断裂的扶手,他心下一惊。
急急忙忙拉着谭意查看,着急道:“阿意,你没事吧?”
“都怪我,我不该离开的。”
谭意摇头,“无事。”
两个小年轻低声说话。官子隽再呆在这里不适合,再说身后还有同僚。
他们悄悄离去。
等谭意转头去看时,只瞧见两道拐过转角的高大身影。
她没再纠结。
官子隽去喊下人,谭意就着坏掉的缺口,把鱼食洒进池塘里。
……
官家后花园接近正德院的阁楼。
阁楼冬暖夏凉,又处于风口,只需要在窗户摆盆冰,吹进来的风就会带上丝丝凉意。
这里能清楚看见官家后花园景色,自然也能看见正在池塘旁喂鱼的一对璧人,两人有说有笑,相处的很是融洽,尤其是官子谦的目光,柔得可以滴水。
大家都是男人,这种眼神一瞧便明白。
向荆仰头喝了一口酒。
上次他去过一次俞府,没见到谭意。
他以为襄阳很大,他和谭意不会再遇见,没曾想竟然在官府遇到了。
官子隽还没回来,向荆一口接一口喝酒。
池塘边,谭意已经喂完鱼食。
两人坐在一起说话。
向荆撇开目光。
等他再次看过去时,官子隽已经换到谭意对面,他侧着头,头颅慢慢靠近谭意。
向荆手中的杯子脱落,从阁楼掉下去,底下刚好是鹅卵石小道,杯子径直掉下,清脆的一声响。
池塘边的两人似乎吓了一跳,抬眸看过来。
回过神,向荆急忙侧身躲到一旁。
他背倚靠在墙上,懊恼得揉揉眉心。
楼梯处传来脚步声,是官子隽上来了。
向荆收拾好心情,坐在一旁的桌上。
等他再回头时,池塘边没了两个人的身影。
“向大人,久等了。”
官子隽把几张薄纸书籍摆在桌面上,“这些底下人呈上来的。”
向荆拿起纸张,上面记载着褚神医的行踪。他虽神秘,但在五年前,曾大张旗鼓出面给节度使夫人瞧过病,对向荆有一定的帮助。
“多谢官大公子。”
“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官子隽把糕点推到向荆面前,“向大人可以尝尝我们襄阳的金刚酥,是我们襄阳的特色美食。”
向荆捻起吃了一块,评价道,“还不错。比外头好吃。”
官子隽微愣,随后笑道,“向大人吃过襄阳的金刚酥?”
“以前来过几次襄阳。”
“原是如此。”
官子隽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身量高大,相貌硬朗,又是朝中从四品京官,前途明亮。
他不免想到自己待嫁闺中的三妹妹,如果两人能喜结连理,自然是极好的。
向荆不爱吃甜的,吃了一块就便收了手。
看着天色不早了,他道,“还有事得先回去。”
“官大公子和商会熟悉,褚大夫的行踪,还得多麻烦官公子。”
“一定一定。”官子隽满口应下。
向荆拿着书籍,直接去了蓝府找节度使夫人,有皇差的身份,办事很方便,他轻易得知褚神医早些年在襄阳城外的百里村居住,本名姓楚。
日薄西山,红霞遍布半空。
向荆打算等明日再去衙门查百里村户籍,随意找了一家酒楼进去。
向荆选了二楼大厅靠近角落的位置,拿了壶烧刀子和几盘菜。
今日是老板生辰日,在一楼大厅弄个小小的猜谜会,凡事能猜中十个谜底的,便免了这一餐饭钱。
大厅很喧闹,食客们个个很激动。
向荆时不时往下看几眼。
门口进来两个熟悉的人,被店小二领着上了二楼,往他这边的方向来。
怎么哪里都能看得到他们?向荆低下头。
他们在隔壁桌坐下。
谭意的声音清晰入耳,“这酒楼的酱香肘子好吃,我喜欢。”
顿了顿,谭意补充道,“你也可以下去猜谜。”
官子谦摇头,语气愧疚,“是我考虑不周,这大热天的,还约你去游湖,走了一下午,你脸都被晒红了。”
“没事,我还挺开心的。”柔和的声音含着笑意。
谭意长大了很多,声音温和又坚定。
应该也不会跟以前,动不动就掉眼泪了。
两人说话声时不时传到耳边。
“阿意,等我考上进仕,便带你去上京逛,听说上京比襄阳热闹很多。”
“好啊,我还没去过上京啊,我等着子谦带我去。”
“阿意,等下次我休学时,正好是秋季,我们可以去庄子上采柿子。明月庄的柿子又大又甜,非常好吃。”
“好。”
“……”
官子隽的聒噪声透过屏风传到另一边。
话真是多,向荆觉得刺耳的很。
谭意喜欢这样的?
不想再听下去,向荆放下酒杯:“买单。”
声音略显熟悉,谭意转身往身后看去。
屏风另一头坐着一男子,身形高大修长,面容影影绰绰,瞧不真切。
她转头继续吃东西。
“客官,一共是四两银子。”满酒楼的跑,店小二背脊都湿透了,搭在肩上的汗巾子沾上不少汗渍。
向荆把四两银子放在桌上。
“向公子,真的是你?”
向荆抬眸,瘦小的店小二嘴角一颗媒婆痣。
“你……”
“我是月桂楼的小伙计,每次你到月桂楼,都是我接待的。”
向荆瞥了一眼屏风,姑娘家侧着身子,似乎在往这边看。
他下意识压低嗓音:“我记得你,你怎么在这里?”
“被那边的老板解雇了,我便到这个酒楼做了。没曾想竟然还能遇到向公子。”
“向公子又是来参加菩提寺的参拜会的吧?”
菩提寺每年都会有参拜会,每年信徒从山脚三拜九叩上菩提寺祈愿,向公子信佛,每次来襄阳都会去菩提寺祭拜。
“不是,来办事。”向荆另外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
瞧见桌面上的银钱,店小二提醒道,“向公子,是四两银子。”
“另外一两是给你的小费,好好干。”向荆拍拍店小二的肩膀,从另一侧楼梯下了楼。
“多谢向公子。”店小二的声音热情。
屏风另一头的谭意握着筷子发呆。
官子谦伸手在她跟前晃了晃,“阿意,阿意。”
“你在想什么?”
自从那男子开口说话后,她便呆呆的,不知道怎么了。
“好像……遇到一位故人。”
说完,谭意招手还店小二过来。
“你可知道方才那位向公子叫什么?”
店小二摇头,“不知道,知道他姓向。”
“那你怎么跟他认识的。”
这个问题店小二可清楚了,侃侃而谈。
“小的原本是月桂楼的活计,向公子以前偶尔会住在月桂楼,都是小的接待的,便这么认识了。”
“偶尔住在月桂楼?”
“对,庆元三十二年四月第一次入住月桂楼,此后每隔四五个月,向公子都会出现在月桂楼。”
店小二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前年春节时,向公子是住在月桂楼的。
旁人家团团圆圆,他便孤零零坐在月桂楼,背影荒凉。自此店小二便记住了这位孤单的向公子。
他发现这个向公子每次都会在月桂楼住上三两日,除菩提寺外,也不去哪,着实奇怪的很。
“好的。”谭意点头,给了赏钱。
店小二离开后,官子谦询问,“阿意认识那人?”
“应该不是认识,只是以为是故人。”
“故人?”
谭意点头,跟官子谦解释,“我家是荆湖北路岳州的一个小村。”
“我在哪里住过三年,认识了一位木雕……大师,后来经历了一些变故,他便离开了。此后便没再见过。”
“原始如此。”官子谦没再细问。“既然是故人,遇上便喝上一壶酒,敬往事一杯,遇不上便是没有缘分,也不必执着。”
谭意微顿,随后笑得开怀,“子谦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