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
五月初,黄巾卫反叛军一事彻底落下帷幕,大大小小首领斩首三四百人,好不容易依靠着修仙占据半壁朝廷的崔家诛十族,而二王爷终身软禁在西山,二王爷生母静娴皇贵妃成了昭仪,局势之动荡,连远在岳州的东平县都有所耳闻,说什么的都有。
庆元三十六年多事之秋,二王爷的事情刚落下帷幕,六月初三,皇帝崩,全国素服三日,百日内禁止一切活动。
六月初四,三王爷即位,年号奉正。
连同三王爷即位消息传到谭家桌上的,还有俞家的信:向荆被封为正一品禁军都督,俞世安被封为正二品参知政事,两人都是实权在手,皇帝左右臂膀。
信中可见姨母有多高兴,翻来覆去都是要去菩提寺还愿,要去供奉香火钱。
信上寥寥几句话概括了国本之争的问题,但现实定然是血雨腥风,如今向荆等人也算是得偿所愿。
谭意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了。
她窥视她爹的脸色,异常平静。
这些日子,谭延态度如常,既不提她的亲事,也不提向荆,就当那件事没发生过,谭意讨好他,也笑眯眯受了,实在很难摸清楚他的态度。
只是有句老话说得好,该来的总是会来。
八月中旬早间,谭家人正在吃朝食,谭家大门突然被敲响。
“谁啊,这一大早的!”张金兰去看门。
前些日子,她爹嫌弃掉了漆的大门不好看,找了一个工人重新把大门刷上红漆,而旁边的墙体经过风吹雨大,灰扑扑的,一红一灰,显得滑稽。
“哎哟,这……这不是阿荆吗?”
听到李婶的叫唤,堂屋内的人纷纷看过去。
向荆个子高,足足比李婶子高了一个头。
他穿着寻常黑色便衣,目光有神。
而他身后站着好几个衙役,大红箱子一字排开,把门堵得严严实实。
谭延心底冷笑,这是摆谱摆到他面前来了。
“走吧,去见见正一品禁军都督。”
谭延率先起身出门。
走到堂屋门口,对上向荆看过来的目光。
谭意一会儿瞧着站门口的向荆,一会儿窥视她爹脸色。杵在一旁叹气。
正当想要缓解一下焦灼的气氛,门口的向荆动了,他上前几步,笑着喊道, “里正,李叔。”
“哎,阿荆来的正好,我们正在吃朝食……”李兴民余光看见谭延的黑脸,干咳几声,住了嘴。
怎么感觉风都不吹了。
“好咧。”向荆扬起笑。
他拿起几包礼盒就往堂屋来。
似乎感受不到谭延的冷脸,向荆脸上都是笑意:“谭里正,以前就听说你爱喝茶,皇上御赐了君山银针和福鼎白茶,专门给你带了过来。”
谭意默默别过头,心尖发酸。
还是第一次见向荆笑成这样,一看就是故意的。
她拉拉谭延的衣角,示意他给向荆点面子。
谭延衣裳微动,他看着天边初升的霞光,心中轻叹一口气。
可能这就是报应吧,总算能理解当年他老丈人的心情了,愤怒中带着憋屈。
他道:“进去吃点吧。”
谭延没接礼盒,转身向屋内去。
一行人终于不用堵在堂屋门口,李婶兴高采烈去东厨拿碗筷。
谭意接过向荆手中的礼盒,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向荆专门挑了个位置,挨着谭延身边坐下。
他知道谭延不喜欢他,向荆只能在他身旁多刷些存在感了。
李婶给向荆舀碗鸡汤,眉开眼笑,道:“阿荆真是光宗耀祖了,要是向大爷泉下有知,定然是欣慰的。”
虽说前些日子听阿意说起过,但亲眼见到心中还是颇为感触。
“对啊,阿荆又高又俊的。听说阿荆现下是大官儿,多大官才叫大官儿啊?”李兴民见过最大的官就是衙门的县老爷。
“肯定比显老爷大吧?”
“比县老爷大点。”向荆道。
谭意转头看他,觉得向荆还是挺谦虚的。
李婶李叔一人一句询问着向荆这些年的事情,谭延一言不发,专心吃着朝食。
朝食吃完,谭延开始赶人,“向大人公事定然繁忙,我们还是不打扰向大人。”
谭延的话就是在送客,堂屋瞬间安静下来。
李子衿放下碗筷,正襟危坐。
这话儿的意思向荆听出来了,谭延什么都不想谈,亲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他笑:“不忙,我这次回来,是专门商量亲事的。”
“我们家阿意小门小户的,向大人年纪轻轻就是正一品大官,有无数高门显贵的姑娘家可以匹配,我们家实在高攀不上向大人。这亲事,还是算了。”
“里正如果要这样说,是我配不上阿意。我什么出生里正也清楚。”
谭延软硬不吃,“行了,你把你的茶叶拿回去吧,我就是穷命,无福消受。”
“明儿我会找个媒婆,把这亲事给退了。”
向荆并不慌,就算找了媒婆,媒婆敢接这差事才行,退婚他是不会退的。
“那明日的事,我们就明日再说,我今日闲着呢,可以陪你喝喝茶。”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向荆不走,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谭延也不能拿扫帚赶他。
谭延拒绝交谈,两人就一直耗着,一壶茶接一壶茶喝,喝得一肚子都是茶水。
谭延老了,身体不比年轻人,一趟趟跑茅厕,脸色都白了。
趁着谭延去茅厕,向荆从堂屋走出来。
谭意正坐在走廊发呆,看见向荆的身影,“你要走了?”
“嗯。”向荆看一眼紧闭的茅房门,道,“再怎么喝下去,你爹身体撑不住。”
“正好去一趟潘文家,我明日再过来。”反正向荆做好了持久仗的准备。
谭意点头。
向荆摸摸她的头发,转身走了。
向荆走后,谭意也出了门。
她打算去田里找了李婶,让李婶去当说客。
等谭延从茅厕出来时,院子只有李子衿在。
“子衿,阿意姐姐呢。是不是同那个大块头走了?”
“阿意姐姐去田里了,向荆哥哥走了。”
谭延放下心来。
他勒紧裤腰带,他火急火燎往县里跑。他要找个媒婆,明日就把两人的亲事给退了。
谭延花了好些钱,总算把县里有名的媒婆插队抢到手,让她明日上门退亲。
晚间,谭延早早洗漱完躺在床上,打算养足精神对付向荆。
“里正,你睡了吗?柳大爷说有急事找你。”
谭延恼怒,他气冲冲下床开门,
打开门,门口哪有什么柳大爷,只有张金兰,以及她奸计得逞的笑容。
次日一早,比媒婆更先来到谭家的,是六善村的村民。
昨日经过潘家大肆宣传,谁不知道向荆和潘文当了大官儿?听说还是每日与皇帝见面的大官。
这不是打算套套近乎儿,没准能捞着什么好处呢。
一大半村民都来了,乌泱泱的一群站在院子中,手中拿着青菜、鸡鸭鱼肉,不晓得还以为赶集。
熙熙攘攘,吵得人睡不着。
谭意睁着眼看天护板,特想骂人。
她夹在她爹和向荆之间,本就心力交瘁,这些人还连个好觉都不让人睡。
“我就知道我乖孙是个有出息的。以前他就是很能吃苦的人,勤奋又孝顺。上次算命的还说,我家祖坟埋得好,后代一定能出大官儿。”李大娘虽然背脊是越
发驼了,嗓音是一点没变,一如既往嘹亮。
“哟,阿荆来了。”
院子瞬间骚动起来。
谭意穿好衣服急忙走出去。
向荆冷着一张脸被村民围在院子中。
村里大娘大婶的,别看他们力气小,冲起来那股劲,没谁拦得住,向荆一个大男子,不方便对大娘大婶子对手,只能隐忍。
谭延站在堂屋前,笑眯眯看着这一幕,悠哉悠哉喝着茶。
“爹。”谭意气得吼了一声。
谭延轻叹一口气,女儿大了,胳膊肘都往外拐了。
他只能放下茶杯,提起中气,“干什么干什么?当我家是菜市场?”
谭延气息广博无尽,连六善村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熙熙然然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谭延这才走过去,“向大人,你回来乡亲们都很高兴,这才热情了点。”
向荆点头,他提着食盒往堂屋去。
“赶紧的,一个个都滚出我家,像什么样子。”
“里正,李大娘可是阿荆的奶奶,来看看他怎么了?人家可是比你老丈人要亲的多。”
“对啊,对啊。”
李大娘笑着冲堂屋喊,言语温柔,边说边拄着拐杖往堂屋走去:“阿荆啊,乖孙啊,我是奶奶,是不是奶奶老得太快了,你没认出来。”
谭延搓搓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他觉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这李大娘的脸皮还是厚啊。
何添转转眼珠子,急忙搀扶着李大娘,两人往堂屋去。
院里的村民不闹了,也不走了,打算看看这热闹。
这村里谁不知道以前李大娘是怎么对向荆的,以前一口一个灾星、贱种喊着,现在人家出息了,当大官儿了,满嘴乖孙。
戏子都没有她这么会变脸。
院子的乡亲们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去。
谭延想起昨夜张金兰说的话,直挺挺站在原处,直接让李大娘和何添越过他进了堂屋。
何添和李大娘对以前的向荆都做过不少恶事,现在向荆会怎么对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