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时
自从和晏寄词回到邺京后,她俩还没见过面,宫中虽然还是会给他送药过去,但这几次李总管都是派了别人去。
这倒给她省了事,若是她去送药,皇后知晓了估计又要召她过去。
她一直想着给他坦白,上次知晓了谢府也有他安插的人,她直觉不能再拖了。
万一宫中也有他安插的人呢,若是她不坦白,以前积累的信任便都会一击即溃。
吟月小榭,许是今日日头还算温和,王泰搬了贵妃椅在树下。
一袭白衣的公子靠在椅背上,手中摩挲着一只玉镯,有落叶萧萧而下,偶尔落在衣衫上,这情景看起来如同一副画卷。
玉镯镌刻着双蝶纹路,赫然是徐灵姣在当铺当出去的那只玉镯。
“公子,颜儿回来了。”王泰轻声禀报,似乎也不愿打扰此刻正闭眼休息的晏寄词。
旁边站着一身黑色劲装的少女,“公子,颜儿有负使命,请公子责罚。”
“责罚,她亦是我们的同伴,你救了同伴,我为何要责罚你,且去继续监视谢府吧。”晏寄词语气淡淡,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目送颜儿离去,王泰有点担忧:“可我们还未曾找到那千幻雪蝉,这谢家也不知把雪蝉藏哪里了?”
晏寄词不答,也没有遗憾的神色,依旧摩挲着那只玉镯。
“殿下,这玉镯可有什么玄妙之处,您当初让我快马加鞭的赎回来,就怕晚了被人买去。”王泰瞧他这几日一直把玩,不免有些疑惑,而且这分明是女子之物。
“王叔,我未曾叫你快马加鞭买回来,只是说尽快买回来。”
王泰:……你吩咐的尽快,可不得立马照办啊。
“若我没记错的话,双蝶纹是谢家的标志纹路吧。”
“殿下果真见多识广,双蝶纹确实谢家用的多,民间虽然也未曾禁止,但也极少有人敢用,就怕惹上什么事。”
晏寄词自动忽略了夸他的话,“这镯子属于一个特殊的人,或许很快,我们就能找到千幻雪蝉了。”
“殿下,徐掌使求见。”一黑甲护卫向晏寄词禀报。
将手镯交给王泰,让他收好,晏寄词才让徐灵姣进来。
为了掩人耳目,徐灵姣特意乔装一番,此刻便是一副男子的样貌。
瞧着她脸上沾的胡子,晏寄词终于没忍住,上手帮她摘了。
“嘶……疼!”徐灵姣捂着有些灼痛的下颌,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虽然瞧见了,但晏寄词已经习惯她时不时暴露出来的本性,也没打算计较。
徐灵姣在心里措了一下词,她此次前来,也是想向晏寄词坦白,皇后交代她的事,没想到晏寄词倒先开口了。
“听闻宇文殊想纳你为侧妃,谢家还为此对你下手。”
“这……完全是太子殿下一厢情愿的,可不关我的事,我对您忠心耿耿,怎会去攀别的高枝。”徐灵姣急切的辩驳,果然晏寄词宫中有耳目。
幸亏她还有机会,“那个殿下,不过我确实有件事得向您坦白,这事其实我春猎那天就想向您说了。”
徐灵姣笑的及其亲和,甚至带了些讨好之意。
“徐灵姣,若是日后再遇到这种事,大可向我求救,你是我的下属,不必如此窝囊。”
啊?又被打断了剖白,她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了。
而且明明是好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气人呢?
“这怎么能是窝囊呢,这是明哲保身,避免以卵击石……算了,我今日来确实有其他事情。”徐灵姣又酝酿了一下情绪。
“你是来告诉我,你再为皇后做事吗?”
不直徐灵姣愣住了,旁边一直没说话,脸上挂着欣慰笑容,看两人斗嘴的王泰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知道啊,你是从何时知道的?”见他已经知道了,徐灵姣也有些蔫了,面上没了笑容。
“原本我也不知道,只知晓皇后曾找过你几次,没想到你亲自来与我说,不过你也不必担心。”
徐灵姣疑惑抬头看他。
“想必你也不会告诉她什么,你没有那个胆量。”
“哼哼……”徐灵姣敷衍一笑,她要是真透露些什么,恐怕此刻已经小命不保了。
不过看晏寄词这反应,他们之间的信任应该还没有崩塌。
王泰见两人说开,已经去张罗午饭了。
她本来还想告诉他千幻雪蝉的事,可这只是她从一本故事册子上看来的。
若是告诉了他,却发现根本没有这个东西,岂不是空欢喜一场,不过,倒是可以借助晏寄词的人脉,打听一些事情。
徐灵姣时不时拿眼睛瞟着晏寄词,他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大碍。
上次离开的时候没有看到他醒来,也不知道蛊毒有没有再犯。
白衣公子此时正执了一卷书,虽能感受到旁边的视线,却没什么厌烦的感觉。
“你身体怎么样,我还一直没有问过你,那蛊毒可有什么解法。”徐灵姣轻声询问,说不定他能找到其他解法,那她也不用在这里下功夫了。
意识到自己依旧只是抱着想要邀功的心态对他,徐灵姣不免有些动摇。
他毕竟帮过她许多次,或许付出一点真心实意也没有什么关系。
有叶子飘落在书页上,他轻拂了下去,“自然是有的,不知徐掌使可听过千幻雪蝉。”
徐灵姣感到一抹探究的目光,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听过……即便是行医多年的郎中,也很少知道吧。”
晏寄词收回目光,翻过一张书页,“那还劳烦徐掌使多多留意了。”
“那是自然,毕竟我们也是有所交情的。”
是啊,他们一个多月的生死相依,若是普通人,此刻怕是已经亲密无间了。
可回了这邺京,又要背上各自的使命,她要宫中上职,要应付皇后,要应付太子还有那些随时会碾碎她的人。
晏寄词要算计,要防备,要保住自己的性命,甚至他们两人之间,一念之差两人关系便是岌岌可危。
在谈家村的日子,似乎已经隔了许久,久得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夜间,徐灵姣哭喊着从梦中醒来,阿爷和兄长听到动静,连忙过来安慰她。
“我的乖孙女,是不是做噩梦了?”徐牧远一脸心疼的抚着徐灵姣的后背。
徐灵赋站在旁边,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好将灯点了起来。
瞬间屋子里便亮堂起来,这才发现徐灵姣竟惊出了一身冷汗,此刻,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徐灵姣眼睛通红,眼睫上还挂着泪滴,将落未落,手捂着心口,惊魂未定,看样子着实吓得不轻,看着让人心疼。
闻言,她虚弱的点了点头,将头靠在阿爷肩膀上,“阿爷,我又梦见谢府那日了,我总觉得怪怪的,好像这谢家人与我有什么关系,总想着害我。”
她仔细瞧着阿爷的神色,“阿爷,你知道谢衡岚吗。”
徐牧远蹙紧了眉头,“我不知道,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
“阿爷,你还是告诉我吧,日后免不了要与谢家打交道,我知道的多些,也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徐牧远沉默了许久,才下定了决心一般,“好吧,你迟早也是要知道的。”
见两人要谈些往事,徐灵赋立马识趣的转身就走,走之前还剪了烛火。
房门关上,徐灵姣已经做好准备听一听这谢衡岚是何许人也。
虽然阿爷年纪大了,经不起惊吓,但她也别无他法,只能让阿爷先担心她,她才好套话。
等她拿了雪蝉,成了晏寄词的救命恩人,才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
徐牧远长叹了口气,“孩子,你本来该叫谢灵姣的。”
徐灵姣:“啊?”
这是个并不复杂的故事,听起来就像是谢衡岚写的那些故事一样,虽有波澜却也理所应当。
阿爷的女儿,也就是徐灵姣的阿娘,遇见谢衡岚的时候还是个天真懵懂的少女。
那时他们还不住在邺京,徐玉卿每日做的事不过是在徐牧远的管束下,学一学医术。
母亲早逝,自小无人管束的小女孩经常偷溜出去,和邻居家的小孩疯玩。
长至十六岁时,也开始懂得帮家中分担,时常给父亲打下手。
春日万物复苏,徐玉卿像往常那样上山才草药,却遇见了被人追杀的谢衡岚。
他那时还躲在一颗树上,徐玉卿经过的时候,刚巧从树上掉下来,昏死过去。
她身量还小,自然不可能将他拖下山去医治,只好先把他藏在山洞里。
照顾许久,终于醒转。他告诉她,他是江湖中的游侠,被仇人追杀才流落至此。
谢衡岚确实没有骗她,那时谢家逼他成婚,他不愿成为谢云山维系世家之间联系的工具,于是偷跑出来。
江湖果然自由,却也当真残酷,自他离家后,一直有一拨人追杀他。
谢衡岚大体也能猜到,应当是他的弟弟或是他的母亲。
他的庶弟谢衡州虽无什么根基,但他的那个出身商贾的母亲,必然是有些手段的。
自叶言芳嫁进来,谢衡岚一直心气不顺,只觉得父亲不再是那个父亲了。
可随着年岁渐长,他才发现,在他父亲眼里最重要的永远是世家利益。
他是谢氏的族长,事事都是以谢家为先,包括他自己的婚姻以及谢衡岚的婚姻。
于是他逃了,如果生在谢家,只能成为谢家的养料与工具,他宁愿抛弃那些所谓的庇护与荣华。
江湖的日子虽然逍遥,但也要时常躲避追杀,所幸每次都有惊无险。
直到这次,他被同行之人出卖,受了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