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划
王书敏抚了抚羞红的脸颊,甩着帕子道:“今日本是来定水车的,提我家老爷做什么!
如逸妹妹,我在京中的旱田不多,三架水车便尽够了。不知你可做山南的农具生意?我从娘家带来的嫁妆里,有好几处山南的水田。”
顾苑忙道:“王家祖上在山南的太州府,在那里置办了不少田产。”
“原来是这样。”方如逸了然,思索片刻道:“山南的生意虽说眼下还没有,可早晚是要做的。说起来,造这大水车的杨西平师傅正是山南太州府人,我也有派他回老家开木工坊的心思。
若王姐姐不急着用,等他把京都的事了结了,带出几个得力的徒弟来,我定让他回山南去,将来姐姐想买农具,也便利些。”
王书敏拍手笑道:“这就是极好的了!其实我方才也不过是随口一问,断没想到这杨师傅竟就是太州府的人,还真是巧!”
“谁说不是呢。”方如逸点头含笑。
王书敏下了水车的单子,付好定金,三人瞧了一回雅间里的花卉盆景,又闲话了一阵京中趣闻,王、顾二人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花肆。
方如逸却不曾急着离开。
九金一壶的六安茶虽然已经喝完,可这雅间却是她难得才来一回的,总要好好待上一待,把花肆里的种种布置铭记在心,将来若是同他人聊上几句,也不至于半点不知。
毕竟她想扳倒曾得功,须得先从王书敏身上着手。
这位王娘子为了讨相公欢心,定是在花卉和盆景一道上下了不少功夫,若自己能投其所好,陪她四处寻花卉、观盆景,说不定能套出些他们夫妻二人间的秘密来。
余照陪着她在雅间里细瞧了片刻,想起刚才方如逸应下山南农具生意的事,心里不住地打鼓:“姑娘,我们在京都的生意都还没做稳,山南的事更是八字没一撇。这么快应下来,会不会太着急了些?”
“我明白你的意思。”方如逸的目光落在一簇杏花枝上,语调徐徐。“不过,送上门来的生意,哪有回绝的道理?
我们如今有钱有人,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再起一桩同样的生意罢了,并不难办。照儿,这世上哪有什么轻轻松松,毫不付出便唾手可得的事?就算难办,拼尽全力也得做。”
余照点头,脸上浮现一丝愧疚:“姑娘,是奴婢浅薄了。”
“也不是什么浅薄,不过谨慎些罢了。”方如逸回头,淡然笑道。“山南的事,我心里也打算过,若你舍得,我想让然儿过去,帮一帮杨师傅。”
“然儿?”余照惊呼。“姑娘,她还小,还欠历练。如此要紧的生意,姑娘怎放手让她去做?”
方如逸拉住她的手:“总是要给她机会才叫历练,她今岁十六,已经不小了。我瞧她倒比你这个姐姐更稳重些。”
余照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从前奴婢爹娘在的时候,也总是这么说。然儿性子沉稳,如今又帮姑娘管着账面上的事,倒是奴婢这个做姐姐的,都帮不上姑娘什么忙。”
“她有她的好,你也有你的好。你们姐妹两个,是我的左膀右臂,缺了谁都不行。”方如逸拉她坐下。“我知道,你最放不下的就是然儿。
农具生意,我在京都已经做过一回,眼下又有王娘子家的单子,她过去后,照着我做过的那些,依样画葫芦便好。若她能在山南做出事业来,将来你也不用替她愁了。”
余照点头:“姑娘说得是,姑娘为我们姐妹如此费心,奴婢心里实在是……”
“快打住罢!”方如逸笑着推她一把。“再说下去,只怕又要哭鼻子了。”
余照忙道:“姑娘惯会打趣奴婢的!奴婢偏不说也不哭!”
“如此便好,今日还有些时辰,我们先把定钱送去木工坊。眼下单子多,杨师傅多半要再招人来,事事处处都得花钱。”
方如逸起身往外走,余照跟在后头付了茶点的钱,两人进了木工坊,见杨西平带着工匠们正在赶工,也没去打扰,只同一早就过来记账的余然说了几句山南生意的事,让她心里有个准备。
木工坊里忙了两月,眼看就要入伏,日头越发毒辣,可方如逸的农具生意却也像这日头似的,甚是红火。
多亏杨西平对田中诸事了然于胸,知道暑热时节,正是田里的庄稼正是缺水的时候,紧赶慢赶地出了两批水车,在各家的庄子里支了起来,免去不少人力和财力的耗费。
管家娘子们得了庄子里的消息,心中大为满意,走亲访友时,便忍不住扯上两句水车的闲话,催着亲眷好友也买几架试试。
杨西平带出了两个颇为得力的徒弟,和余然一道去山南开工坊的事,也提上了日程。
等到初秋将近时,木工坊的账面上有了不少盈余,方如逸给大家伙发了工钱和消夏银,又在酒肆安排上席面,一同庆功。
手头上有了银钱,江与辰送来的那些头面衣裳便也用不上了。
方如逸早命余照将它们收起来,只是对江与辰还有些别扭,总在心里推三阻四的,寻了借口不愿登江府的门。
偶尔魏临来看余照时,她明里暗里也打听过江与辰的近况,说是一心在家中备考明年的春闱,顾不上旁的事。
这倒让方如逸大吃一惊了。
可是,虽说她暗暗有些佩服,可一想到那日江与辰走后,连个消息也不给自己送来,定是还生着气。毕竟他一个国舅爷,府中怎会没有送信的下人?若真有心传话,无论如何也不会整整三个月都没有半点消息。
一想到此处,方如逸这厢也堵上了气。
顾苑和王书敏倒是时常请她去那些花肆、茶肆谈天,处着处着,京中世家便无人不知,她们三人好得像亲姐妹一般。
可方如逸心中却明白,自己能同她们两个谈笑风生,都是因为她在暗处下的那些功夫。
打听顾苑和王书敏的喜好,苦读花卉和盆景的谱录古籍,搜罗京中那些专供奇巧时新玩意儿的花肆。
余照总是不大理解她为何如此费心,赚到手里的银钱也时常流水似的花了出去。
但方如逸却道:“我得先对别人有用,别人才能为我所用。”
她对顾苑和王书敏,本心上并没有什么利用的意思,只不过借了她们的手,做大农具生意,暗中打探曾得功、何家,还有元轼的消息。
说到底,是个互相都有好处的事。
眼看秋色渐起,院子里的槐树也落了叶,顾苑忙着操办王家的中秋宴,五次的聚会里,只得一两回的空。
曾家的亲戚不多,王书敏倒也乐得自在,随意安排一回,想着方如逸身边没个亲眷,闲时便与她小聚,说些家里的闲话,什么“快到年下,吏部事多,老爷日日忙得脚不点地,时常还得在府衙里将就一晚”云云。
方如逸自然知道曾得功多半是去了陈容容那里,可眼下她身边得力的人不多,更无一个会武,想暗中跟住曾得功,查出陈容容的住处,便有些难办。
王书敏对夫君偷养外室的事一无所知,说到兴头上时,竟透出曾得功偶尔也写几回军中排兵布阵之法,却不让她告诉旁人。
虽说她只把这事做个笑谈,显出自己这位夫君在谋略上是如何地文武双全,可方如逸却对这个消息认了真。
上辈子,元轼身边有一文一武,文臣自然就是曾得功,武将则是一位名叫张焦的武举人。
她曾听说张焦不仅武艺卓绝,在训练新兵和军中策略上,也是个拔尖的。
但她还未昏迷时,曾在年节下见过这位张焦,言语粗鄙,行动失礼,全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莽夫,没有半点被诗书熏陶过的模样。
若说此人文韬武略,她是断然不信的。
如今看来,什么军中策略,多半就是这位曾得功的手笔了。
假使能把曾得功拉下来,那将来扳倒张焦也便有了突破口。
方如逸心中默默打算着,嘴上的应对不由自主地迟疑起来,王书敏只当她瞧着满京的圆月灯很是伤神,不愿多在外头坐上几刻,草草吃过两盏茶,便起身说要家去。
回到曾府,曾得功正坐在院中纳凉。
此时虽说已入秋,可秋老虎时不时还要出来咆哮一阵,唯有黄昏前后的凉风穿堂而过,最是舒爽。
瞧见自家娘子回来,曾得功忙站起身,奔过去搀她:“娘子今日又同那方姑娘闲谈去了?”
“怎么,我在京中就不能有几个好姐妹了?”王书敏故意嗔怪一句。
“娘子这是何意?”曾得功急急道。“为夫是怕娘子累着热着,眼下秋老虎还颇为厉害。”
王书敏摇了摇他的手,笑得甜蜜:“夫君待我的好,我心里自然都是明白的,方才不过是句玩笑话,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岂会不知你是在同我玩笑?”
曾得功边说边拿起侍女送过来的帕子,小心地替她擦着汗。
就在这时,一名小厮跑进来,拱手拜道:“老爷,陆郎中说有个遴选的名单须得老爷帮着检阅。”
曾得功扔下帕子,板起脸道:“这个陆堡,怎的事事都要我去看!”
“夫君快去罢,年下事多,吏部少不得要忙的。”
“也罢,我今夜便上陆府走一趟。”曾得功唉声叹气。“娘子可要早些安睡啊!”
王书敏连声答应,亲自服侍他换上外出的道袍,瞧着他的马车远去,才回府闭门。
车厢里的曾得功放下帘子,冷哼一声,伸手扣了扣车门。驾车的小厮早有准备,当下一拉缰绳,把马车调转了方向,朝着少有人迹的南水巷去。
进了南水巷不多时,马车停在一处不起眼的院门外。曾得功见四周无人,这才跳下来,在门上轻扣两下。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侍女引着他进了内院,发髻欲坠、□□半露的陈容容,正含笑着立在那里。
没等侍女退下,曾得功便奔过去搂住她,饿狼似的啃了两口,附在她耳边叫了声心肝儿肉,下一息又恨道:
“王家那个死婆娘真难打发,若不是今日托了陆堡做借口,只怕还出不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