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
听见江与辰就要回京的消息,余照担了好几日的心,忽然间松了些许。
多一个人相帮总是好的,江国舅做起事来,虽说叫人捉摸不透,可他一心向着自家姑娘,定不愿见她在牢中吃苦受罪。
“魏大哥,等江国舅回来了,还请他过府,和公子他们一道想个法子,早早把姑娘救出来才是。”
魏临握了握她的手:“好。我还得去林掌柜那边暗查,就不多留了。”
“快去吧!”余照推了他一把。
魏临离开方宅,见天色尚明,不好立即行动,便先去武馆等着,直到夜色深沉,才换上乌黑行衣,循着僻静小巷,来到林掌柜家门外。
他绕到院子的高墙外,见院中有株大槐树,轻轻一跃,跳上树梢,藏身在密叶中,小心探查里面的动静。
林掌柜家屋子不多,只两间寝卧和一间做饭用的耳房,此刻都熄了灯。
魏临正要落下树,摸到寝卧里探查一番,其中一间屋子的门突然开了,林掌柜睡眼惺忪,裹着一件厚实的外衣从里面出来,慢慢挪到耳房中,打了壶水来烧。
魏临耐下性子等了半晌,可这林掌柜烧好了水,又缓缓饮起茶来,不知他是心中有事,难以入眠,还是是他已然发现魏临藏身暗处,故意醒着不肯睡。
四更已过,眼看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魏临想了想,在腰间一摸,却发现今日换衣时,忘了把迷烟带上。思来想去,他只好轻手轻脚地从树梢上跃下,落在院子外。
看来今夜是没法探查了。
他眉头紧皱,脚步迈得飞快,回到武馆躺下安歇时,脑中的猜测仍旧不肯平息。
他同林掌柜并不相熟,不过是那日假扮买铁的客人时,同此人说过两句话,当时并不曾察觉有什么异样,甚至反倒对这人生出不少信任,总觉得他和伍十九一样,都是一心为私铁坊着想之人。
却没料到,他竟很有可能被梁王收买,这个林掌柜,还真是深不可测。
魏临翻了个身,想着明日还得抹黑去林家探查,这才勉强让思绪散去,沉沉入睡。
次日起来,方家送来消息,说王实因没查出什么线索,连个人也不敢见,问那些差役有无消息,可他们一张口却都是扯皮的话。
魏临心知京兆府那头已经被梁王渗透,多半是靠不住的,还得从林掌柜这边着手才行。
好不容易挨到深夜,他照旧换上行衣,来到林家附近,寻见那株大槐树,跃了上去。
等到昨晚林掌柜烧水时分,他摸出迷烟来,预备着要用,可今夜林掌柜的屋子里却安静得很,过了许久都不曾见他出来。
魏临心道昨晚大概是个巧合,藏好迷烟,小心翼翼地落在院中,飞快迈了几步,贴在林掌柜寝卧的墙根下。
林掌柜的妻子早亡,只留下两个儿子,在京郊的庄子里帮着干些农活,赚点糊口的钱,这段时日忙着春耕,都不在家中。梁王给的银钱不少,林掌柜一定贴身藏着,绝不会轻易放在没人住的屋子里。
一念至此,他没去查探另一间寝卧,只掀开林掌柜屋子的窗户,把迷烟吹了进去。
等了片刻,他用黑布蒙住口鼻,在窗框上敲了两下,见屋子里无甚动静,这才绕到门前,推门进去。
魏临摸到床边,伸手推了推林掌柜,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这才在房中翻找起来。
藏些个要紧的物件,无外乎床榻斗柜,魏临把屋子里的几个柜子都细细搜了一遍,只在五斗柜的最下层摸出几个金锭。
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林掌柜劳苦半生,和儿子们一起积攒下几个钱,换成金锭放在五斗柜里,也是常事。
魏临深思片刻,回到床榻边,伸手到被褥下慢慢摸着,指尖探到枕头下时,忽然传来些微若不察的悉悉索索,像极了纸张摩擦的声响。
他眉头紧皱,一手托住林掌柜的脑袋,一手往枕下探了探,果然掏出来一叠纸。凑近眼前一看,竟是宝钞和一封信。
他起身立在屋角的窗前,把信在月光下展开,飞速读了一遍,脸色顿时大惊。
这林掌柜,居然真是梁王派来的暗桩!
他返回床塌前,准备动手拿下林掌柜,但转念一想,此时行动容易打草惊蛇,干脆把信、宝钞和金锭塞进怀中,快步出了屋子,离开林家。
回到武馆,他半点睡意都没有,又把那封信仔细读了一遍,准备等天一亮就去方家商议拿住林掌柜的事。
夜色散去时分,开启四方城门的钟声遥遥传来,连着奔波两夜,他觉得神思略有倦怠,赶着饮了一盏醒神茶,把信收好,离开武馆往方家去。
才刚出了巷子,身后忽然一阵奔马嘶鸣声。
是谁这么早就在城中骑马?
他满心疑惑,回头一看,双眼猛地亮起:“公子?!”
此时朝阳才起,江与辰一身的风霜,披着晨光从马上落下,脸色甚是疲倦,可双眼却格外明亮。
他把缰绳扔给魏临,揉了揉发酸的肩:“这么早去哪?”
“昨晚我在林掌柜家找到一封密信,正准备送去方家,商议对策。”魏临见四下无人,从怀中取出信笺递过去。“公子怎么来得这么快?”
话音未落,江与辰骑来的那匹马“砰”地倒在地上,魏临上前看了看,已经不中用了。
“我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连觉都没睡,能不快么?”江与辰皱着眉头读完信。“这信你从哪里找到的?梁王做事谨慎,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你拿住把柄?”
魏临道:“我用了迷烟,才让林掌柜着了道。不过,这封信上没有落款,只能发现林掌柜被人收买,私下里换掉了供给军中的熟铁,并不知收买他的人究竟是谁。”
江与辰沉思片刻,把信收进怀中,斜了魏临一眼:“我把你留在京都,就是让你好好照顾如逸。你倒好,把人都照顾到大牢里去了!”
魏临知道他心里有气,忙道:“我么,粗笨愚昧,哪里比得上公子聪慧?如今公子回来了,那接下来便由公子您亲自照顾方姑娘,今日定能让她出狱。”
江与辰拍拍身上的尘土:“我既来了,她自然不会再受罪。”
说罢,他转身往城北走,魏临连忙伸手拦住:“公子去哪?方家在东边……”
“啪!”江与辰打掉他的手。“人都没救出来,你好意思去方家?”
魏临不解:“这不是得去跟少将军他们商议怎么救人么……”
“这种小事,何必麻烦他们?”江与辰语调闲闲,可脚下的步子却迈得飞快。“林掌柜究竟是不是梁王的暗桩,仅凭一封书信,说服不了我,总要再去问上一嘴才好。”
魏临赶紧跟上:“公子要问谁?”
“自然是这幕后的主使之一了。”
江与辰疾行一阵,停在一处宽阔的院落外,魏临上前一看,竟是何家。
“公子,大清早地闯进别人家,于礼不合吧?不如我们等夜深了再来。”
说话间,魏临拉着他要走,可衣袖却反被江与辰揪住:“你见过我讲礼守节?”
魏临摇头:“从来没有。”
江与辰松开手,冷眼盯着面前的高墙,徐徐道:“何龄这样的小人,只怕连‘礼’这个字有几笔都不知道,还当‘无礼’、‘失礼’也是讲礼的一种。我们是做君子的,难道要跟她一般见识?”
魏临心中暗笑,何龄这回算是踢到钢板了。
“公子,那咱们还是翻墙?”
“自然。”
两人绕到后院,找了面枝叶繁茂的高墙翻进去,落下后果然是一处小园子。
何家的宅院虽然大,可里面没住着几个人,这会天才蒙亮,四处都安静着,不过几个早起的做饭的婆子在厨下忙活。
两人穿过廊檐,见尽头处有个院落,拱花的石门下,两个小厮正歪在那里打盹。
“公子,后院只这里有人守着,何龄的房间应该就在此。”魏临道。
江与辰拦住他:“你在这里等我,别叫人发现踪迹。”
魏临点了点头,从腰间抽出一块黑布递过去:“公子,给。”
“哪里用得上这个。”江与辰推开他的手。“我还怕何龄许久没见过我,把我的样子给忘了。”
魏临不知他在唱哪出,但江与辰素日里虽说有些胡闹,可关键时刻从来谨慎,眼下事关方如逸,他只有更加郑重的份。
想来是什么新奇的法子罢,只是那何龄多半要遭罪。
魏临生出看好戏的心思,没有开口相劝,而是依言隐到暗处,目送江与辰进院。
谁知,江与辰到了院门口,却没有半点偷偷溜进去的意思。他在那俩小厮面前站定,忽然飞起一脚,踢中一个。
那小厮正做好梦,身上猛然遭了一下,惊得两眼乱瞪:“谁!谁敢踢老子!”
江与辰揪住他的衣襟,拎起来往院中一扔:“告诉你家姑娘,内阁首辅兼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之子,当今国舅,有话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