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面
正堂上酒过三巡,陈织吟端着茶盏,一脸高傲得意,和女眷们谈笑风生。
众人不敢得罪这个未来的梁王妃,开口闭口都是捧着她的话,只有何龄脸色僵硬,负气灌了不少酒。
今日陈织吟也不知怎么了,素来爱饮酒的人,居然喝起茶来。她的笑语甚是刺耳,何龄心头焦乱,不住地埋冤自己买通的下人王丁,恨他为什么不多留个心眼,在茶水里也下点迷药。
她随意吃了两口菜,四下一看,见之前还在男席那头奉酒的王丁,此刻已然不知去向。半柱香前,她也让侍女避开人去打听方如逸去哪了的消息,可这都许久了,竟毫无回音。
烦躁间,她望见方如逸从堂外进来,神色自若,仿佛刚才只是去更了会衣。
她思索片刻,端起酒壶走到方如逸的矮几前,替她缓缓斟上一杯酒:“方姑娘刚才去了何处?我想寻你都不得呢。”
方如逸盯着那杯酒,没有要喝的意思:“何姑娘,若是你想来谢我之前提醒你,陈姑娘和王爷的事,倒也不必。你在梁王府角门前大闹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没落着半点好,反倒让陈姑娘做了梁王妃,这杯酒,无论如何我都不好意思喝。”
何龄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讥笑道:“难道你是怕我在酒中下毒害你?放心,眼下我还没空对付你。”
她微微侧头瞥了一眼陈织吟:“那个正得意忘形,方姑娘从前也是受过她的奚落,怎么,如今却要作壁上观了?”
方如逸定定地望着她:“我又不想嫁进梁王府,何必得罪陈家?倒是你,可别再做糊涂事,若是被王爷和陈家知晓,他们可不是我这个软弱可欺的。”
“你!”
何龄怒眉一横,可眼下正在席上,众人都时不时地往这头瞥一眼,她不好发作,只得忍了气道:“我不过是说笑罢了,你又何必当真?王爷和陈家的亲事早已做定,岂是我能随意介入的?”
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方如逸好几回,似乎想探查出些什么,末了,才点了点对面的男席:“方姑娘,你刚才是去更衣了?怎么去了这么久?连你未来夫婿离席都不知。”
方如逸不想被她牵着鼻子走,随意道:“我想更多久衣,是我的事。何姑娘又不是我的侍女,关心这个做什么。再者说,今日虽是男女同席,可毕竟分坐两侧,难道我还能处处事事都顾得上对面不成?”
“你真以为自己找了个如意郎君?一个庶子,一个……”何龄咬了咬牙,冷笑道:“我就看你将来成了亲,怎么在人前哭!”
她拎着酒壶,转身离开,方如逸也不恼,何龄向来就是那般脾性,犯不着为了她那几句不着边际的话,让自己生气受罪。
一旁的侍女给方如逸换上一桌热腾的酒菜,她低头一看,见自己的菜式竟和邻桌大有不同,用的全是素日里不常吃的名贵食材。
她忙冲那侍女招了招手,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公子特意给方姑娘准备的,刚才姑娘离席,奴婢便没让人送上来。公子说了,今日的菜色每桌都不相同,全是按照各人的口味单做的,请方姑娘不必担心。”
方如逸四下里一看,果然各桌的菜色都不大一样。她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别扭。
莫不是江与辰为了给自己用些名贵食材,故意让所有人都吃不一样的菜?
可这又是何必呢。
她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只道江与辰待人热忱,一旦交了心,便把好友当兄弟姐妹一般,譬如魏临平日里时常拿言语挤兑他,他也并不在意。
见那侍女一直在身边站着,没有要走的意思,方如逸心知江与辰多半早就嘱咐了她,一定要看着自己把菜肴都吃掉。
方如逸暗自叹了口气,拿起筷子慢慢吃着,这些菜颇合她的口味,油少无腥,做得甚是清爽。
她吃了七七八八,觉出饱来才放下筷子。那侍女在一旁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忽然转身出了堂,不知去向了。
方如逸懒得去猜江与辰的心思,闲闲坐了片刻,抬头望了一眼对面的男席,这才发现杜迁竟一直未归。
她正在盘算要不要出去请人找找,却见江与辰从门外进来。
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说起来,今日的席面是他摆的,他不出来见客便罢了,众人自得其乐也是有趣。
可这会都要散席了,他倒是记起自己做东的事来!
对面的男席上,登时便有公子哥儿起身:“江国舅,你这谢师宴还真是别致啊!拜谢人不在,被谢人也不在,偏是便宜了我等。”
江与辰立在堂中,嘴角带了几分随性的笑:“那你吃得可畅快?”
“自然自然,江国舅的席面摆得上心,前几日特意派人登门询问我等吃食喜好,今日岂有吃得不畅快的理?”
江与辰背手道:“既然吃得畅快,那我在与不在,又有何妨。”
那人本想说两句恭维话,却没料到对方根本不接这茬,讪笑两声:“江国舅此刻怎的又来了?”
“这是我家,我想来便来,难道还要知会你一声?”
众人掩面低笑,暗忖这江国舅还真是行事乖张。
说他对宴席不上心吧,他却把所有人的喜好都问了一遍。说他上心吧,可真开了席,他又不露面,这会一张口就堵人的话,像是根本不愿办这谢师宴。
自己方才没有出声相问,实在是明智之举。
满堂之中,唯有方如逸瞪着江与辰,恨不能立即上前,好好教他何为待客之道。
江与辰自然明白她眼神里的意思,嘴角勾了勾,心情不由地畅快起来:“我家后院的杏花开得不错,诸位要不要前去观赏一番?”
众人怕回绝他的相邀,会被他抢白,便纷纷点头起身,立即便往门外走。
他们的随行小厮和侍女,早就在院中等着了,一见自家公子姑娘出来,连忙跟上服侍,一行人说笑着往后院去。
方如逸见人群中并无杜迁的身影,暗自生出些担忧,缓步落在最后,拉住余照道:“你去问问江国舅,可曾见到杜公子。”
谁知,余照才刚走到江与辰面前,说了不过两句话,江与辰便大步过来,对她道:“杜公子就在前面,你跟上他们,就能见到。”
方如逸正想再细细问两句,可江与辰却飞快往前奔去,像是在躲她一般。
“姑娘,江国舅怎么了,如此奇怪。”余照满心不解。
方如逸无奈一叹,跟上众人的脚步:“谁知道他,心思左拐右拐的,拿得住才怪了。”
她行了片刻,又忍不住道:“去岁阿苑叫我留心他,别被他粘在身上。当时我不大明白,如今才算琢磨透了这话里的深意。”
余照点头不已:“谁说不是呢,江国舅人品虽好,可行事心思实在怪异,连魏大哥都说猜不透,将来得有一个厉害的大娘子,镇住他才好。”
话一出口,余照有些后悔,悄悄瞥了一眼自家姑娘,可方如逸却并不在意:“谁还能镇得住他?只怕他以后的大娘子,多得是要头疼的地方。”
她们边说边跟上人群,穿过园子外面的长廊。眼看就要到后院,可不知怎的,前头却停了下来,方才的笑语也没了,只有若隐若现的一丝女子声音,从园子的假山后头远远飘来。
“……杜郎,奴家听说那方姑娘才貌双全,在京中又做着大生意,你莫不是真想给方家做女婿吧?”
“怎么会!微儿,你知道我讨好方家,和那方如逸假意定亲,都是为了帮你脱籍,否则我何苦为他方家出力?”
“这都要四月了,我们到底何时才能离京……”
那女子说着有些哽咽,抽泣的声音阵阵传来,众人的面面相觑里,夹杂了不少兴奋。
一名公子捏着折扇,对身边好友耳语道:“贤弟,怪不得刚才江国舅一定要让我们往后院去,到了此处又拦着不让我们过去,也不准我们开口说话,原来是为了这场热闹!”
“我早就听说江国舅在打方姑娘的主意,前两日方家和杜家传出要定亲的消息,我看这江国舅半点无所动,竟是在这里等着!”
“此招,甚妙啊!”
陈织吟本就见不了方如逸的好,眼下也顾不得什么了,扶着侍女走到最前头,冲着园子高声喊道:“杜迁,你私会女校书,还不快出来给方姑娘赔罪!”
她扭头望向立在人群最后头的方如逸,得意洋洋道:“叫你那心尖尖上的女校书,好好给方姑娘陪个不是,请她高抬贵手,散些金锭宝钞,纳你的人进门,不也能脱籍了么。”
说话间,杜迁从园子里奔出来,一脸的慌乱,跟在他身后的沈师微虽然吓得发抖,可双手却牢牢地挽住他,半点不肯放。
方如逸穿过人群,走到他们面前,一脸平静地望着那双手。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没有人知道她的不言不语里,是不是藏着什么滔天的怒火。
便是江与辰,此刻心里也十分打鼓,怕她气极,又怕她不气。
许久,方如逸的目光渐渐上移,盯住杜迁:“杜公子,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