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兵部郎中一瞬紧绷了身体,缓缓地转过头来。
容歌另一只手,提着一串新人头,似忘记了如何笑,抿了抿唇角:“他们都走了,你也该走了。”
她手中清鸿剑,刺入他腹,向上一带,锋利的剑锋,自他肺腑穿过,卡在他头颅,容歌想笑,却仅是拔出剑,割下他头颅。
对外间的巍子道:“放火烧了。”
日暮时分,侍郎府外,围满了人,御林军,锦衣卫。
最前一排弓弩手,手持火弩,对准了府门,后面一排则是对准了空中。
顾成邺立在众人之首,眸色幽暗。
容歌自燃烧的宅院,慢慢地走至府门,一身红衣明艳,一手提着人头,一头提着染血的长剑。
看到门外的顾成邺,停了足。
顾成邺静静地看着她,抬手示意。
两名御林军绑着一人,拖他来到顾成邺身侧。
容歌立在橙红火焰之前,看着被五花大绑地那人,紧紧地攥住了剑柄。
对顾成邺道:“我并不想杀你。”
顾成邺拔出御林军腰间佩刀,单手架在那人脖颈处,抿紧了唇,向她伸出了另一只手:“容容,把剑放下,来朕这里。”
容歌看向被五花大绑的那人,移开了视线,扯了扯唇角:“我与他不过几面之缘,拿他威胁本王,怕不是不够。”
顾成邺手中刀向他脖颈微一靠近,一道红线溢出血珠,他定定看着她神色,森冷道:“别让朕再说一次。”
容歌终于笑了出来,眸底浅薄的黑雾浓重了一些,轻轻地歪了歪头,打量着顾成邺。
连公公曾给她讲过一个圣祖帝的故事。
当年圣祖帝还未立马建国,手中也不过万人兵马,打了一场败仗,兵马没了,危后身怀六甲,被敌军掠了去。
敌军要圣祖帝自戕,否则便要危后一尸两命。
圣祖帝孤身一人,手持三尺长剑,却笑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她是我妻,腹中是我骨肉,那又如何。只要今日我顾邕不死,再娶一妻,何愁无子!”
连生说,圣祖帝怕极了,那是与他共患难的妻,他是真的怕呀,怕的血都凉了。可圣祖帝不敢死,他死了,他妻也就没命了。
敌军首领拿刀刺穿了危后腹,圣祖帝瞧着只笑:“我说,你有本事,斩了她头,优柔寡断算什么大丈夫!”
容歌便问:“那圣祖帝怎么保下的危后?”
连生眼底满是崇敬:“主子算透了他,他要的是主子心甘情愿地为救妻子自戕,主子偏不,他要表现出不在乎。那人久不得手,主子等来殿下父王的援军,亲手将敌军首领斩成了肉泥。”
连生叹了口气,揉了揉容歌的发:“殿下要成大事,不能暴露软肋。”
容歌回想着连生的话,对顾成邺道:“本王刚才想了想,阿娘给我任务不完成也罢。”
顾成邺依旧定定看着她,忽然一笑:“容容,他是文人,若无手掌,可还算文人?”
容歌抛下手中头颅,看向一侧拔出刀的麒麟军,示意他们退下。走到府门石阶上,俯瞰着顾成邺,看清他每一个细微表情。
“圣上何不试试,他断掌,与我有关?”
顾成邺便放下了伸向她的手,转而拿起卫东篱的手掌,定定看着她:“容容可不要后悔。”
容歌看到那一幕,拼命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发抖。
卫东篱慌乱地看向顾成邺。
顾成邺却看着容歌,缓缓抬起了手中刀。
容歌想,自己永远做不成圣祖帝,她并没有圣祖帝那样的心胸,她那样高看着自己,却到底是高估了自己。
她抬起拿剑的手,举起了自己的掌,对顾成邺,沙哑道:“把他放了,我的手如何?”
顾成邺看着她,幽暗的黑眸,缓缓地攀附上狰狞血丝。梦中的她,爱上了一个人,原来真的是他……
他猛一抬刀,容歌一个腾挪,推开了卫东篱,手中剑刺入他心口——
那刀停顿在半空。
鲜血自衮服织金的下襟,滴滴坠落在地面。
刀自他掌中坠落。
他唇畔开始溢血,将她紧紧抱入怀里,笑着道:“容容,这样,你是不是就可以原谅我了……”
容歌怔怔地抬头看他。
他扬起溢血的唇,再次将她按向胸口,虚弱地在她耳畔道:“师傅带你走后,我想起了自己是谁,你是本王的娘娘,要杀的人,定然该死……”
容歌忙把他放下,眸底开始坠泪,大声喊:“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啊,他不能死,他不可以死——!”
危长瀛自城外策马而来,突然勒马。
不远处。
御医抬着顾成邺向宫内而去,容歌便坠着泪跟在担架一侧,死死抓住顾成邺的手:“顾成邺,你不是要我做你的皇后吗,你不死我就答应你……”
寸草不生的焦土,顷时龟裂。
他骑在高马之上,淡漠搭垂下眼帘。
海风肆虐的崖底,少女满目心动。
“一杯不够,至少要三杯。”
他深深地看着她:“三滴心头血,三世夫妻,你可想好了?”
她坚定颔首:“莫说三世,十世也认。”
红衣少女紧紧环抱着他腰身:“阿九愿和先生生生世世不离分。”
他胸膛微微震动,低沉的笑声,连串响起。
耳畔依稀回荡着她话。
“纪九之心可鉴日月,天地若有神明,当见证纪九之心,若有分毫心口不一,当降雷霆万钧,让纪九登时神魂俱灭!”
是她先爱了他……
-
龙栖宫。
容歌守在龙榻前,御医端出盆盆血水。
龙榻之上,顾成邺面无血色,清鸿剑依旧插在他心口。
噙泪赶来的陈皇太妃,推开宫人,看到他胸口长剑,冲到容歌面前,狠狠扬起了手掌。
容歌闭上眼,掌风狠狠拍在她面上。
“懿亲王,你可以连我一起杀了!”
容歌被那一掌打偏了头,缓缓地抬起眸,看她一眼,冷声道:“来人,把陈皇太妃请出去。”
跟着陈皇太妃而来的宫人,看了看容歌,又看了看陈皇太妃,想去搀扶陈皇太妃。
掌印大太监来喜搀扶住陈皇太妃,柔声道:“娘娘,奴才送您出去。”
容歌背过身去,摆手:“都出去。”
御医们放下手中之物,对视一眼,向她行了一礼,躬身倒退。
殿门闭合,光线一瞬昏暗。
容歌看着龙榻之上的顾成邺,看了许久许久,她得承认,在没遇上卫东篱时,她险些对顾成邺动了心。
她恨过他,也报复过他,却无法将他视作顾成瑞般真的杀了他。前世的青梅竹马,纵然心有算计,那情伪装久了,也有一分真心。
顾成邺除迫她行周公之礼,从未算计过她,他有一颗赤诚之心,是她不愿要,甘心作践了他真心。
容歌拔出他心口之剑,解开了自己衣衫,她得救他,她不能让那个赤诚之心的少年,死在她手里。
容歌紧紧攥住了剑柄,将剑抵在心口。
紧闭的殿门,突然发出一声沉闷地“吱呀”声,容歌手中握剑,转过头去。
忽然倾泻而入的天光如扇,他压天光而至,走至她身前,夺去她手中剑,沉寂的黑眸看着她松散的衣衫。
“不想他死?”
容歌对上那双沉寂的黑眸,心跳漏拍了一下,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他不能死。”
危长瀛便向她迈近一步:“是不愿,还是不想?”
容歌觉得后脊背有些发凉,哽了一下:“我伤了他,自然要救他。”
危长瀛自怀中取出一粒丹药,递她眼下:“吃了它,为师让他活。”
容歌看着他指间捏着的黑色药丸,问:“师傅不会让阿九吃毒药吧?”
危长瀛俯瞰着她:“若是毒药呢?”
容歌夺去他指间药丸,塞入口中,直接咽了下去,对他甜甜一笑:“阿九和您开个玩笑,您要杀阿九,犯不上让阿九吃毒药。”
危长瀛俯瞰着她唇角扬起的笑意,唇角便也微微扬起些笑意,却倏地扼住她咽喉,将她提至身前,缓缓贴近她耳畔,沉沉地问。
“阿九,谁是你的先生?”
容歌猛地被他扼住咽喉,面色不由一白,抬掌便要向他胸口打,却被他及时攥住了手腕,带入了他怀间。
容歌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之气,愈发在他怀间剧烈挣扎,恼怒道:“你答应过阿娘不杀我的,快放开我。”
危长瀛扼住她咽喉的手微微一重,拇指顶住她下颌,迫她抬头仰视自己:“阿九,告诉为师,你有几个师傅?”
容歌对上那双魔戾横生的眸,眸底升起了泪水:“就你一个,阿九的师傅只有你一个。”
他垂眸仔细端详着她眉目。
略凉的指,指腹擦过她红艳温热的唇,似留恋这温热的触感般,反复摩挲着,戾气自焦土升起,魔气肆虐着覆盖了焦土。
他微微勾起了唇角,看着她愈发苍白灼艳的脸,她眸底因恐惧升出的泪水。
她从来怕他,避他,从不肯亲近他分毫。
可她在崖底之时,分明又是那样的深情,那样的害怕失去他。
他养了她十四日,她从来都属于他。
可她忘了那份深情,忘了她爱他。
危长瀛松开了她脖颈,漠然垂下了眼帘。
“阿九,崖底之事,你还能记起多少?”
容歌见他松手,捂住脖颈,接连后退了好几步,噙泪道:“只有一半,我救下你后,你把我带下了石台,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他笑了一下:“为师可以等你,等你想起那一个月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