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修罗场
任何事情,在没有明确的结果前都该三缄其口,否则超出意料,很可能会难以收场。
正如叶挽之在苏霁那里受了委屈,回家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勉强露出笑容,不让爹娘看出破绽,为她担心。
就连随身而去的红豆和青心都不知道他们的争吵,问她为何殿下突然先走了,她也只得说他突然有急事,替他遮掩,也是在维护自己的尊严。
夜深人静,丫鬟侍候她洗漱和躺下,合上房门。
这时,叶挽之才面对着墙壁,把脸埋在褥子里哭了起来。
闹成这样怪不了别人,甚至怪不了苏霁,都怪她自己。
她对苏霁太过势在必得,太笃定。
她总是怀揣着曾经美好的回忆,把苏霁想象成完美的人,一心一意喜欢他多年。
结果是对方根本没怎么把她放在心上。
他若即若离,冷言冷语,今日还曲解她的意图。
而她以前总是忽略他对她不好的时候,给他找借口,自己骗自己他性格如此,或是别有苦衷。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原因,一个男人能这样对待一个女人,只能说明不在意。
既然如此,为何要应她的邀约?与她同游?也曾对她温柔体贴过?
叶挽之满心委屈,想不通,哭累了才睡着。
哭过这一场后,她身体抱恙,郁郁寡欢,也没什么食欲,一下子瘦了一圈。
大夫看过了,也只能查出她心脉不齐,四肢无力,该多休息。
叶挽之娇气体弱,时常生病,所以父母也没想到感情不顺的原因上去,只让她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
叶挽之笑着安抚了父母,听话地好好休息去了。
也因她病着,渊王府的书信或是帖子被退回去也并未起疑,总不能让她带病出门。
她一直没什么食欲,丫鬟们看着也难受,悄悄讨论,要是荀将军能来看看小姐就好了。
奈何荀风刚接管了京中职位,一天到晚要练兵,忙得脚不沾地,没空过来。
等他听说叶挽之病了赶过来时,已经过了十天。
荀风听说她什么都吃不下之后没说什么,当日一点不客气地留在了相府用饭。
叶挽之在丫鬟的规劝下用了半碗白米粥,正当喝不下时,石桌的中心突然摆下一个大盘子,里面是片成片的烧花鸭,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她抬眸,放菜的厨娘对她行了一礼,拘谨地笑了笑,对后面挥手:“就放在这儿!”
紧接着,一盘接一盘的菜端了上来,很快就摆了满满一桌。
有大鱼大肉,有时鲜蔬菜,有开胃凉菜,也有饭后糕点。
叶挽之:“……”
她身后的丫鬟也在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上前问:“小姐还在病中,你们怎么上这么油腻的菜啊?”
厨娘慌忙解释:“小姐,这……这是荀将军嘱咐的。”
荀风正巧从院外负手走来,见此抬手让上菜的厨娘们下去了。
昔日纨绔公子,当了将军之后不仅身姿端正,还颇有威严。
叶挽之怔怔看着他,心想人果然是会变的。
荀风坐在她面前,很自然地拿起银著,夹了一片凉肉放在口中,“嗯,是我想要的菜品。”
家里留他吃饭也属正常,叶挽之看他吃得香,忍不住道:“为何不与我爹娘一起,要来我这里?而且,早饭大鱼大肉,对身体不好。”
荀风一笑,“我嫌屋内闷热,还是挽妹妹这里凉爽。更何况我是客,难道你舍不得这一桌好菜?”
叶挽之摇了摇头,唇角浮现几分笑意。
很奇怪,和荀风相处时心情就会松快许多。
贴身丫鬟看到小姐时隔多日终于展颜一笑,心里亦是十分欣慰。
然而,一刻钟后。
丫鬟和小厮看着用饭的荀将军目瞪口呆。
怎么说呢,小将军无论吃什么都很大口,吃相并不粗鲁,也没有吧唧嘴,就是让人看着看着忽然非常有胃口,看他吃饭她们都不自觉饿了,忍不住默默咽了咽口水。
就连叶挽之都很疑惑到底是他几天没吃饭了,还是这些菜真的特别好吃……她突然有吃东西的欲望了,当即送了一勺白粥入口。
……寡淡无比。
事实证明胃口不好的时候看吃播非常有效,叶挽之口中特别没味道,肚子却有了饥饿的感觉。她又喝了一口白米粥,还是嘴里没味儿。
懂了,不是她的问题,是菜的问题。
叶挽之终于犹豫着拿起不知何时多了一双的箸,想随便夹点什么到嘴里。
荀风头上像多长了双眼睛,能看到她的动作,“那道爆炒腰花你吃不了,旁边有盘小青菜。”
叶挽之:“……”
丫鬟喜不自胜,连忙道:“小姐,让奴婢们来布菜吧!”
饭后,叶挽之同意了荀风的提议,跟他出门散散心。
两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门口后,丞相和夫人站在一起,齐齐叹了口气。
老母亲看着欣慰道:“还是风儿有办法啊。我好几年前就属意他当咱们女婿了,偏偏咱们女儿就喜欢那个渊王殿下。不过经过这几日观察,我发现他似乎也没那个意愿,又是开导挽儿,又替她出谋划策,跟哥哥一样,可惜。”
其实儿女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
丞相连连附和:“夫人说得对。可惜这两人无论是谁,要娶到我们女儿都有难度啊。”
渊王嘛,依他现在的处境求娶困难,说句实话丞相不怎么喜欢他,奈何女儿喜欢。
荀风的话,他心里喜欢,就是恐怕注定没有缘分了。
丞相始终没有忘记,当日他在朝堂上提议给苏霁封王时,坐在龙椅上那人一瞬间的表情,回想起来至今让他遍体生寒。
他与皇上君臣相处了几十年,对彼此的了解早已刻入骨髓。伴君如伴虎,作为臣子可以大胆,却要清醒,时刻记得上位者的底线在哪儿。
叶家的辉煌,恐难保也。
荀风并没有带叶挽之去什么清幽安静的地方散心,而是带着她到了街头,随处逛逛。
街头依旧热闹繁华,某个角落却与大基调不一致。
那里立了一个大棚,粗布麻衣的百姓排成了长队,个个面黄肌瘦,表情或是凄惨,或是木然。
叶挽之看向他,“这是……”
荀风道:“今年离京城不远处的云州闹饥荒,虽说后来朝廷派渊王殿下过去制止了哄抬米价,官员克扣赈灾粮食之类的事,却还是有不少流民跋山涉水逃到京城,寻求京都的庇护。”
这一场饥荒起于旱灾,其实前几年就有大旱的迹象了,百姓们收成很少,大部分还交了赋税,没有存粮。
苏霁的整治的确起了作用,但今年注定没收成了,朝廷的救济不够,饿死了很多人。
为了活下去,相当一部分人不得不抛弃原来的住处,成为流民。
听到渊王二字,她的眼睫微微颤了颤。
很快,叶挽之抬头坚定道:“明日我便开设粥棚,能救一人是一人吧。”
叶家也曾穷苦过,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施粥。比起天天待在家里伤春悲秋,还不如出来做一些能帮到别人的事。
两人相视一笑,往回走时却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对他们而言是意料之外,葭葭通过系统看的时候却是意料之中,在心里呐喊打起来打起来!
苏霁面对叶挽之的时候,总是在某个时间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事后又后悔起来。
但凡冷静半刻钟,他都不会选择发脾气。
苏霁这几日心神不安,想了很多办法去哄人。奈何他送的信件和礼物都被相府拒之门外,还听说叶挽之病了。
他愣愣地来到了相府门口,想要探望一下挽之,门房却说她家的人此时都不在家,婉拒他登门。
此时跟他说身体抱恙的女子,却和另一个男子走在一起。
苏霁暗自握紧了拳头,脸上却扯出个笑容:“挽之。”
叶挽之看到他那一刻脸色霎白,眼神移开不愿再看他。
荀风像是没感觉到气氛不对,不合时宜地笑了笑,行礼道:“渊王殿下。”
苏霁状似疑惑道:“你是……”
荀风:“荀大将军之子,刚调回京城,殿下不认识我也正常。”
苏霁:“原是如此。”顿了顿,他的语气似是更加疑惑了,“既是刚回京城,怎会与叶小姐走在一起?你们是旧相识?”
荀风还是八风不动的模样:“家父与丞相乃是冤家路窄,我与叶小姐比父辈和谐。至于相识……同是世家大族,多多少少是认识的。”
都是京圈儿人士,就算和谁不熟,世家子女也有名册要背。毕竟家族宴会太多了,到时候遇到的人不认识就太失礼了。
荀风没提他和挽挽青梅竹马的情分,倒捡这个点去回,角度略显清奇。
叶挽之一时半会不想看到苏霁,也不欲在这里逞口舌之快,只轻声道:“我们走吧。”
说罢,两人对着渊王殿下一礼,转身离去。
这一男一女,从未对皇族表现出任何不恭敬的地方,他们行的礼大不相同,却是各有千秋,又标准又好看。
他们是在同一个环境下生长出来的贵族子女,面对上位者亦不露怯。
甚至把苏霁衬得处于下风,有光照进了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让他原形毕露。
所谓光风霁月,也只在表面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