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和亲
在和亲的前几日,冯淑仪还在哭,甚至想豁出命和圣上谏言,让自己的女儿不要去。
宫女慌里慌张抢下她手里的剪子,阿宁拖着长裙急急过来。
今日是晖宁公主与北夷使臣见面的日子。
北夷一向是知道中原规矩多的,他们耐着性子沐浴焚香等了三日,向中原皇帝行跪拜礼,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族群比中原弱小。
然他们心里积攒了一些不满,也是想要寻衅滋个事的。
倘若这个中原的公主不够美丽,不够懂规矩,或者让他们看出是被什么宫女假扮的,必要借题发挥,向中原讨好更多好处。
议和是政事,满朝大臣和天子在朝殿接见使臣。但和亲公主身处内宫之中,便由帝后及朝廷要员,在偏殿设宴。
晖宁公主坐在珠帘后面,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容忍中原的规矩这么久,现在连公主的脸都看不到,两位使臣终究还是发作了,“听闻中原是礼仪之邦,我等带着呼延可汗的诚心和厚礼而来,遵循中原的规矩,就该得到这样的对待吗?”
皇后雍容大方道:“使臣莫要心急。”
话音刚落,晖宁公主自珠帘翠幕后走出来。一袭曳地长裙,紫衣显得华贵,头饰庄重却不繁琐。
标准的美人瓜子脸,眼睛大而有神,鼻翼高挺,唇角带笑,五官看上去十分大气,给人一种国泰民安的感觉。
在冷宫多年养得瘦弱了点,却不矮,撑得起架子。
不同地方,不同族群的审美观许是不大相同。而晖宁公主的面貌,正符合北夷对于泱泱□□和亲公主的期望。
阿宁被紧急教导了诸多礼仪,她对着使臣行了一礼,“晖宁见过北夷来使。”
使臣首领站起将晖宁上上下下打量个遍,阿宁始终微笑着,任由对方像验货一样看自己。
须臾,使臣问她:“咱们草原部落不会豢养娇滴滴的金丝雀,欣赏的是翱翔于空的鹰隼,是歌唱的百灵鸟。中原王朝的小公主,您吃得了风餐露宿的苦么?”
阿宁仰起头,笑答道:“阿宁十分期盼在草原上为大汗跳一支舞。”
使臣愣过之后便是大笑。
朝臣们此刻也认为,陛下的选择是正确的,晖宁公主的确要较其他公主撑得起一国体面。
阿宁觉得自己的表现还算过关,和亲的事情也算是就这么定下来了。
却不想回宫之时,看到自己的母亲想不开。
“娘,”阿宁坐在冯淑仪身边,细心开解她,“这是阿宁自愿的,你不必担心。”
冯淑仪眼圈都哭红了,推搡了她一下,“你这个年纪懂什么?你真以为这是一条出路么?北夷的蛮子是一群毫无礼仪之人,听说他们还吃生肉喝羊血,你去那里能落得什么好下场?更何况那处苦寒,你去了这辈子就回不来了啊!”
她一个劲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阻止阿宁偷偷出宫。
阿宁则感觉和她的母亲产生了代沟,她就没觉得在冷宫一辈子会比出去好多少,去和亲反而还有一线生机。
葭葭叹气,也从中劝导:“你娘的顾虑也有道理,你没到目的地之前永远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样的。更何况两地风俗不同,你面对的夫君是美是丑,是老头还是小孩,真不好说……而且据我所知,那边有子娶继母的习俗,要不要再想想?”
不论如何,她得尽到自己的责任,把其中利害跟阿宁交代清楚。
阿宁闭了闭眼,突然道:“我曾读过《苏武传》的,知道那边的环境很坏。”
正因如此,若能以和亲止戈,让更多的老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她的一生便也值得。
“做名垂青史的公主,可一直是我的梦想!”
和亲前夕,阿宁提出最后一个要求,就是要带她的娘亲一起走。
却不想,不是皇帝不同意,而是冯淑仪自己不愿意。
人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北夷蛮子在冯淑仪的想象中实在太可怕,她不想也不敢去。
不是谁都有勇气去接受新事物,更多人宁愿故步自封,也不愿踏出一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阿宁握着母亲的手道:“可放您一人在深宫中,阿宁……”
“你放心,”坐在上首,带着冠冕的人开口了,“为了晖宁,朕可降下恩典,将你母亲归于名门望族之后,由其赡养,侍奉终老。”
这算是天子欠了大族一个人情,对方肯定会尽心尽力。冯氏出去了威胁不到任何人,也不会有人想害她。
阿宁满心都是飞出牢笼的欢喜,此时才体会到真正的悲伤。
母女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迎来了好日子,却是以别离为代价。
和亲北夷那日,晖宁公主身着九层蚕丝锦衣,头戴金冠,一身华贵。
冯氏哭得快要晕死过去,忽然请命要随公主而去。阿宁扶起自己的母亲,悄声道:“谢谢娘的生育之恩和多年的照顾,只要您一生喜乐安稳,阿宁亦别无所求了。”
拜别中原皇帝时,那个穿着玄衣龙袍的男人突然对晖宁道:“叫朕一声父皇吧。”
良久,阿宁行礼拜别:“陛下。”
自此,这个故事就换了个地图。
北夷迎亲的加上王朝送亲的足足有上千人,车队和仪仗队从街头遍布街尾,排场十足。
出了京城,便是无休无止的赶路,往北方而去。
每日除了吃喝睡,晖宁公主基本都不用离开马车,晚上要是到得了驿馆就进去歇息,到不了就在原地安营扎寨。
阿宁头几日沉溺在别离的悲伤和迷惘中,此时缓过来了就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看。
北夷与中原王朝不是第一次结亲,以往的和亲公主总是哭哭啼啼,这里疼那里酸,吃不惯住不惯的,尤其耽误行程。
北夷使臣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小公主不抱怨舟车劳顿,没有说过一句辛苦的话。
实际阿宁也不觉得辛苦,她在认真欣赏沿路的风景,注意周围环境的变化,还挺快乐的。
若是觉得闷,她还有好几个侍女陪同说话,侍女们看起来都不太高兴,却在努力附和她,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
“陪嫁侍女不论愿不愿意都没有选择,你是她们余生唯一的指望了,她们自然会一心追随你。”
出了皇城,告别了母亲,葭葭就是阿宁唯一熟悉的朋友。
两个女孩相依相伴,即使葭葭没法被别人感知到,阿宁看不到她的面庞身姿,却能听到她的声音,有她在,自己不会寂寞,相信她也是这样想的……不过难以避免贴身随侍的人以为她有自言自语的毛病。
经过葭葭提醒,阿宁在一天露营的时候,把侍女召集在一起,对她们道:“你们都是我的随嫁侍女,往后的日子就靠咱们相互扶持了。你们跟着我,只要有本公主在,绝不让你们受苦。”
即使她们目前还不能彼此信任,这样的话也是暖心的。
夜里寒凉,北夷的来使穿着兽皮大衣,拢起篝火,让所有人围在一起取暖。
这些时日,两方的交流不多,阿宁顶多和最前面的那个首领说过几句话,就能解决她的基本问题。此刻她和侍女们正在熟悉,突然听到了对面的北夷人唱起了歌。
他们用着部落内部的语言,阿宁不懂,那旋律听起来时而高昂,时而低沉,富有草原上的情感。
她听不懂,可她感觉到了。
阿宁心想,北夷估计也没有那么可怕吧……
葭葭总算懂得了什么叫那时候车马很慢,和亲车队从京城出发,一直走一直走,走了两三个月,气候越走越冷,走到北夷的时候全都换上了貂绒。
阿宁这么久以来除了思念母亲,心态好的不得了,身体也很健康。但她不抗冻,入冬后受了一场风寒,比预计到达的日期晚了两日。
这一天,她刚从宽大温暖的车厢里小憩醒来,突然发现外面的车队停止了前进。
……到了?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她听说来往北夷的车队,有时会遇到谋财害命的匪寇,这么一想她马上紧张起来了。
“不会的,看外面的官方旗帜,哪个不长眼的敢抢啊?”葭葭安慰她。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
突然,车厢外传来一个和中原男子很不一样的声音,用着蹩脚的汉语道:“可汗帐下大王子呼延赫,特代表北夷一族前来,迎接晖宁公主。”
阿宁松了口气,原来是对方的迎亲队到了啊,还是北夷的大王子。
……等等,葭葭在她脑子里叫出声。
大王子?!
外面的侍女掀开了车帘,阿宁故作镇定,慢慢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站在车厢下首,用着北夷特有的姿势行礼的,正是所谓的大王子。
大王子看上去大概二十多岁,长得高大魁梧,双眼如鹰隼一般犀利,鼻梁高挺,长得英气逼人,浑身上下充满了男子汉的气息。
不丑,还很俊,留着的胡子拉低了他的颜值。
当晖宁公主出现在他眼前时,这个大王子的双眼忽然迸发出一股热烈的光,那种眼神足以灼烧一切,看得她浑身不舒服。
而他本人却非常有礼道:“中原的晖宁公主,草原上最美的花在您的身畔也会黯然失色。”
阿宁对着他笑了笑,竟学着北夷族的礼节,向他回了一礼。
只一刻,呼延赫心里点燃了一把火。
两人你来我往,看上去都挺自在的,只有葭葭崩溃了。
大王子都这个年纪了……那传说中的北夷可汗得有多老?!
五十?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