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
阿宁终于记起,曾经卫长青对她说过一句话,待他成为大将军,就来接自己回去。
彼时,他说的话被她听听就过了,并没有当真。
却不想连梦都没能梦到过的情形,在此刻真实发生。卫长青对她伸出手,说要接她回中原。
阿宁有些恍惚。
回去?
还能回得去吗?
两人的对话狠狠扎在呼延赫心里,他看着阿宁的背影,心知自己做出攻打中原的决定让她失望了。她没有立即回答,她犹豫了。
呼延赫顾不得自己处于劣势的一方,强势上前揽住阿宁,“她是和亲的公主,是本汗的妻子,哪有被别的男人带走的道理?除非我死了,你所有种就与本汗决斗!”
阿宁突然回头狠狠锤了呼延赫一拳,她对幼稚的男人十分无语,“起开!别挨着我!”
话虽这么说,却是又把呼延赫拉到了身后,用瘦弱的身躯挡住了他。
卫长青不禁想起,曾经的阿宁也是这样用身躯为他挡住视线,而他穿着太监服,头伏于地下,还不如她勇敢。
人生无常,现在变成了她去维护别人,即使那个人是她如今的丈夫。
阿宁沉默良久,看了看前方的中原士兵,又看了看身后的呼延赫与北夷族人,开口道:“多谢将军能与我说这样的话,但晖宁,不回去了。”
这波是北夷先毁约,中原不过是反击,终归两方撕破了脸,按理说来北夷和亲的公主想回去,眼下有人护送,也是可以回去的。
阿宁的心在劝说呼延赫失败之后,确实产生了动摇,想要趁乱逃回中原,从此做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
她没有哄骗随行侍女和侍卫,当时也是真的想走。可惜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廷已经知道了,她当不了普通老百姓。
在逃离的途中,她遭遇的事情更让她清醒地看透了:即使回去,即使有人护送,也未必会被接受。
中原朝廷将她送来和亲,自然想要榨干她的所有价值,只要她还能继续散发余热,就不会希望她回去。
这一生,她看似有选择,实际上从来没有选择。好在她不是苛待自己的人,她会走能让自己更舒服的路。
卫长青看着她,似是十分不理解,仍在挽回:“公主,不论你有任何顾虑,我都会帮你的!”
“没有苦衷,没有顾虑,请将军尊重我的选择。”
“更何况,”阿宁低声呢喃,“冷宫相识多年,阿宁也是最后才知小卫哥哥名姓身份。”
卫长青脸色一僵,似是想起什么往事,再无话可说。
明哲保身不是错,都是个人的选择。只是阿宁也永远选择更相信自己,不会用全副身家去依靠别人。
相识即是有缘,只不过两人的缘分还是浅薄了些,多年后匆匆一面,不久又再次分开了。
阿宁还是回了北夷,做回了纳喇王妃。
在她的阻止下,呼延赫向中原递了降书,带着族人后退了三十里,严令各部落再不许带兵踏足边境,不许掠夺中原人财物,违者格杀勿论。
而中原王朝亦是展现了宽容的胸怀,帮助北夷渡过了无粮难关。
修文远的尸身被护送回中原老家,呼延赫亲自上书禀明他竭力阻止两族交战的高义之举,得帝王厚葬,惠及家族后代。
阿宁将修文远的所有画作收藏起来,在北夷寻了个清净处,给他立了个衣冠冢。
相识多年,彼此熟悉,但她自认与画师之间的情谊不深也不厚,是一种惺惺相惜的知己之交,画师却为了救她,失去了性命。
修文远对她的欣赏和仰慕之情,很大程度基于她和亲公主的身份,与其说是仰慕于她,不如说是他本身就有深厚的报国志向和情感,的确是忠义之人。
便是为了不辜负他,阿宁也决定坚持下去。
回到北夷后,呼延赫又变回了死皮赖脸的男人,每日都向阿宁道歉,各种求原谅。
阿宁拿乔了几日,把呼延赫关在帐外不与其见面,待自己感觉差不多了,才让他进来。
若是把和亲公主当成职业,呼延赫就是她一生的老板,只有张弛有度,方能精准拿捏。
当然,这些词是葭葭教她的。
呼延赫抱着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怀里拱来拱去,“阿宁,这次是我错了,不该这么做,可我也是没有办法……”
“做都做了,大汗莫要找借口,”阿宁推开他,“只望大汗以后能记住夫妻同心这四个字,多给予阿宁一些信任。”
阿宁与呼延赫闹了一阵变扭和好后,还是大汗最宠爱的王妃。
她把精力转回了地里,专心做试验,种粮食。
葭葭陪着她,在系统那里疯狂补习农学知识,帮助阿宁寻找土质适合的地方,一次次试错,一次次失败又重新开始。
来年,纳喇王妃开垦的地里种出的春麦终于有了收成。
王妃和侍女喜极而泣抱在一起,族人也架起了篝火,围在一起吃吃喝喝,唱歌跳舞。
随后,纳喇王妃开始带着北夷族人一同寻找适合种植粮食的地方,开垦出来。每年春时播种,他们还建起了粮仓,这样就可以在入冬之前储备好食物。
粮食的增产大大缓减了北夷族人只能依靠于牛羊的局限性,粗粮最利于温饱,能吃饱穿暖,部落之间的争斗自然减少了。
除此之外,阿宁在潜移默化影响北夷人,告诉他们中原乃礼仪之邦,汉人是十分好客的。她鼓励两方走动交流,破除对彼此的偏见。
渐渐的,北夷族人不再以掠夺者的身份出现在边塞之城,而是正经去卖牛羊兽皮,采购粮食,做生意,感受彼此不同的文化。
北夷和中原少了冲突,真正缓解了两族的矛盾。
阿宁潜心搞事业,向呼延赫证明了,解决事情的方法有很多,掠夺是最愚蠢,最错误的选择。
呼延赫在无形中被她改变了,渐渐从各方面大力支持他的王妃。有了领头人的命令,各项事宜自然会更轻松地推进。
在这个过程中,晖宁公主的事迹渐渐传遍各部落和边塞之城,两方的百姓感激她,爱戴她。
数十年时光,纳喇王妃成为百姓心中的传奇。
阿宁沉迷事业,热心对待生活,开局的烂牌被她打出了王炸。
当她想念家乡的时候,就会去曾经处于边塞和北夷之间的那处酒馆,喝过一碗酒,思乡的情绪都缓减了不少。
这酒馆从她看到起就破破烂烂飘飘摇摇的,居然一直没倒闭也是种奇迹。
不知是心态的原因,还是酿酒师技术越发高超,阿宁越喝越有滋味,渐渐喜欢上了饮酒,高不高兴都想来上一杯。
最痴迷的时候每日都想喝,可惜不是每天都有时间去。
呼延赫得知后,本想劝她少喝点,猛喝一壶发现是香甜的,没什么酒气,喝再多也不会多大醉意,大手一挥,干脆表示阿宁想喝多少都可以,若是没空他可以让自己的随侍去取。
一时之间,大汗派人来往两处,给王妃送酒的事迹传遍北夷,他对她的宠爱被无数北夷女子羡慕。
至于那个神秘的酿酒师,好像一直都在当学徒,不然阿宁觉得他的手艺早该取代老板了,众多包括她在内的人都是慕他的名而去的。
多年了,众人对其还是一无所知,只知一个“熙公子”的名号。
他不时常在,又有不爱见客的规矩,所以阿宁能见到人的次数不多。但因她去得太频繁,对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躲过去。
久而久之,对方也懒得回避了,有时阿宁坐在角落喝酒,那人就站在另一边擦桌子,用背对着她,从不回头。
“……”
阿宁还有第一次去的印象,那时她和葭葭回头看,只看见一袭青衫。
现在她不确定当时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幻觉,比如此刻她看到的酿酒公子穿的明明是粗布麻衣,长发妥帖地束起,回头只看见一个后脑勺。
从来没看到对方的脸,也没听过对方说过一个字,这样的人再神秘,时间一久也会被人忽略,因为他在场和不在场没有区别。
但阿宁心里毛毛的,总觉得有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
她向葭葭吐槽,这人可太奇怪了。
不同于阿宁这些年志得意满,把生活和家庭过得越发精彩,葭葭的出现反而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
只有阿宁真正迫切想要见她时,葭葭才会苏醒,声音也是无精打采的,“说不定是哑巴呢。”
葭葭借着阿宁的双眼看了一眼,“……嗯,身形修长,身姿挺拔,体态很好。如果五官不是太丑,这哥们套麻袋应该也是好看的。”
阿宁:“……”
回去之后,阿宁担忧地询问葭葭怎么了,她总觉得这些年葭葭越来越不活泼了,给她一股死气沉沉的感觉。
葭葭觉得自己已经超脱了,“我没事,只要你能过得好,我也就能很好。”
只不过,阿宁还能借画卷酒水寄托思乡之情,她只作为一股意识,连寄托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