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谜团
口头的话语不过寥寥,当事人的感受哪是几句话说得清楚的。
谁也不知道,当初金颜玉与君无暇是如何靠近彼此,相识相知,又是如何渐行渐远,彼此失望。
葭葭想,那定然是一个极为漫长的磋磨过程。才会使两个两情相悦的人,多年后再见也不能释怀。
金颜玉不是情爱为先之人,这些年她每一刻都在为自己而活,但当年的事情依旧成了心中的阴影。
葭葭懂了,为何金颜玉很难对别人入心,又为何非要寻一个同路之人携手共进。
她也信任过,付出过真情,却错付了,伤狠了。
在分别前,君无暇说的话实在太重,他先喜欢她,最后却说她不合自己心意。
“人各有志,你我还是各人走各人的路吧。”
金颜玉便要走好自己的路,寻真正的同路人给他看。
从这个角度来说,葭葭觉得这君无暇也算不得什么良人,得到了便不珍惜,腻烦了便要推开。
金颜玉说他薄情寡义,倒也不算冤枉他。
葭葭劝道:“正因如此,你被他影响更不值当!你要过得好,坐拥天下美男,而不是为了气谁!只有你忘了他,在心里把他当成死人,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金颜玉苦笑:“我也这么想。”
奈何情之一字,身不由己。
“而且,”金颜玉看向葭葭,“当年我笃定他无情无义,现在却不敢肯定了。你说为何他当初让我走,又在我离开之后照顾我的家人?”
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十几年如一日。
看家人对他的态度,何止是熟稔,简直跟自己人一样。
而君无暇对待她的家人同样恭恭敬敬低眉顺目,连她祖父的痰盂都接得,完全和面对她的时候不一样。
这样一来,金颜玉就产生了一种当年是她抛夫弃家,君无暇作为姑爷独守多年,替她侍奉老人的感觉。
这种感觉也太憋屈了!
“他为何不退亲?”
葭葭也被问懵了。
“难道,他是为了爱你的家人才接近你的?”这话说出来她都觉得荒唐。
这时,承熙从府外走了进来,对她们二人一礼,“方才我出去打听过外面的流言,他们似是并不知金师姐是去寻仙,而是失踪了。”
外面现在传得沸沸扬扬,金家失踪多年的女儿风风光光回来了,还带了一堆朋友。
他们的衣着服饰仙风道骨,与传说中的修仙者一样。
这样的流言传出去,绝没有坏处,只有美谈。
别人会说继金家祖上从政从商之后,到这一代又出了个旷世奇才,居然成仙了。
至于留守前夫君无暇,别人定会说他情深意笃,可怜有缘无分。
这样心机精明的人,给自己打造一个深情的表面形象可以说并不稀奇,但为什么也不遗余力维护着她的名声?
金颜玉反复喃喃:“他为何要这样做……”
当她的面咄咄逼人,背后又深情款款,这算什么?
真是一口气卡嗓子眼了,上不来也下不去。
葭葭和承熙也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金颜玉突然从掌心化出灵剑,一副干架的模样:“老娘自己去找他问清楚!”
想不通就不想,干就完了!
说着,她提着剑冲去了隔壁。
葭葭:“……”大概女主是想把剑架在对方脖子上,问不出答案绝不罢休。
承熙点点头:“直接点也不是坏事。”
葭葭连忙转身,“那咱们赶紧去看看啊!”
这么大的热闹怎能不凑?
两人跟着走到隔壁君府,看到金颜玉怔怔地站在门口,没有直接闯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收回了剑,“不去了。”
转身回了府。
临时认怂,女主的反应也奇奇怪怪,葭葭感觉自己脑子装满了水。
金颜玉回了家里,突然反常起来。
她先是在自己从未更改过的闺房里翻箱倒柜半天,找出一匣子小玩意,抱着它们坐在亭子里发呆。
一言不发,持续了一日。
葭葭勉强推测出一种可能,小心翼翼坐在她旁边,不知怎么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她道:
“是不是你们之间,有误会?”
金颜玉答非所问:“……这都是他曾经送我的东西。”
小情侣互送礼物太正常了,葭葭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匣子里有首饰玉佩,香囊发带,都是贵重小巧,讨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金颜玉从里面拿出一支钗子摇晃了下,“这是文定那日,他送我的信物。”
以钗定情,相许终身。
“你知这上面雕的是什么花么?”
葭葭摇了摇头。
金颜玉笑了笑,“是他最喜欢的金银花。”
君无暇自小体弱,便比别人更恐惧死亡,所以极为喜爱生命力旺盛的草木。
他当年指挥仆从,在院子里种满了绿藤,花大价钱栽种培育,一年四季生机勃勃。
金颜玉不懂他的趣味,他便靠在她的肩头耐心解释:“我最喜欢看生命力顽强的绿植爬满墙头,被阳光照拂的模样。”
他的咳疾常年不好,屋中常种金银花,恰好也是个生命力顽强的物种,便被他以金银花为形状打造成钗子送给了金颜玉。
淡黄而小巧,也算美丽趣味。
葭葭战术性咳了一声,“你说会不会是他当年故意疏远你,冷落你,然后让你去修仙的?”
金颜玉浑身一僵,半晌扯出一抹苦笑。
葭葭看她这样连忙劝道:“那也是他的错,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打着为人好的旗号自作主张了,简直是自以为是!”
“就算是这样也不是师姐你的问题,你犯不着因此忽视他当年对你的伤害。你可以原谅他,但千万不要责怪自己。”
金颜玉呼吸一滞,心口抽痛。
这一刻她宁愿真相如葭葭所说。
“可是,”葭葭撑着下巴,“他这么做总得有个原因,总不能是快病死了,怕耽误你吧……”
说罢,葭葭睁大眼睛,似是从一团乱麻中找到了线头。
金颜玉突然道:“他确实有一段时间病情加重,就连大夫都说他时日无多。”
那是他们相识的第几年,记不清了。
君无暇出门谈生意,途中奔波劳累,又受了风寒,多年的病症突然加重,让伺候的仆从措不及防。
那一段时间,他几乎吃什么吐什么,瘦如皮包骨,唯一双眼睛尚算明亮。
看到她过来,他会从裹紧的大氅里伸出手,对着她招手,“你又去哪里了?跟我说说今日都发生了什么趣事。”
每当这时,她就会跑过去抱紧她,毫不在意他消瘦的身躯有些咯人,“还冷吗?”
明明他冷得颤抖,却说自己不冷。
当初两家门当户对,君家又是个能不断进财的商贾世家,他去提亲,金家父母自然高高兴兴答应了。
他们知道君无暇身体不好,却在这一场病中才知到底有多不好。
金家犹豫了,想过退婚,跟女儿商量。
又不是没别人了,何必把女儿推入嫁过去就要守寡的人家!
金颜玉笑嘻嘻不当一回事:“我看中的就是他这点,必是要嫁给他的。等他死了,我就去寻我的仙。”
那时她早已遇仙,可惜除了君无暇没人会相信她。
家里人气个半死,金颜玉就是不退婚,还天天跑隔壁去看未婚夫。
“要不,咱们的婚期尽快吧。以后我寻仙也会更快一些。”
君无暇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当真要嫁我?”
“废话,不然干嘛和你定亲?”
君无暇平躺在短榻上,苍白的面容看着满墙的绿藤,他突然笑道:“好,一切都加快进程吧。”
当时也是这么说好的,他死了金颜玉便去修仙,绝不限制她的自由。
只是话虽如此,金颜玉心里还是堵得慌,眼底泛酸。
当年是懵懂无知,不知何为生死。如今两情相悦,哪能真盼着他早死?
她倚靠在他旁边,突然用手肘捅了捅对方,“要不,我现在就去修仙吧?”
君无暇浑身一僵,抿了抿唇,思索着对方的意图。
想不通前一句说要早点嫁给他,后一句又说自己要走。
金颜玉也摸了摸他的脸:“放心,我才不是反悔。我是说,要不我去寻仙,然后给你求一枚仙药回来,让你多活几年。”
“……”君无暇只觉得口有些干,半晌说不出话来。
“若我真的好起来,你怎么办?”
金颜玉坐起来看他:“那就多陪你几年,仙君不是说我天赋异禀,有天赋也不在乎多等几年,你当初不就这么说的吗?”
她端来药腕喂他喝药,君无暇突然来了脾气,不张口也不看她。
“你这人……”金颜玉喝了药,伸手便把人推倒,亲自喂给了他。
“脾气真怪。”她擦了擦嘴角,“你不必担心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她贴着他的耳朵跟他告别:“别挣扎了,我要修仙,我也要你当我的小夫君。”
她做的决定,无人能阻止。
“等我回来。”
金颜玉想,她真的堪不破生死关。这些年她做事一向公正无私,却总对自己在意的人糊涂。
她不归家是真的,却也偷偷跟药修换过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的丹药,给家里寄回去。
家里人不知是什么,但她寄回去的东西,就算当糖豆嚼,他们也会吃的。
当初她也确实寻到了药给君无暇,否则他的身体不会好转,也未必能活到现在。
所以金颜玉一直在想,是不是他的身体变好了,有了挑剔的资本,他就慢慢变了。
那一年,他从对自己好,到有点不好,到发脾气,到吵架,直到磨完了之前的感情。
她恨得牙痒痒,有时会自私地想如果当初没给他找仙丹,给他延寿就好了,也不用尝到人心易变的滋味。
葭葭敲着头一筹莫展:“那我就更想不通了。”
“莫非,他是你的梦想支持者?见你耽于情爱不想修仙,他对你恨铁不成钢,干脆就拼命伤害你,让你对他失望然后去搞事业?”
原来这么早就有人比她更想让金颜玉当大女主了啊,也太处心积虑。
葭葭胡乱想一通,抬头见金颜玉仍看着远处发呆。
“若是这样就好了。”
葭葭怀疑自己听错了。
金颜玉居然说,这样也好。
当天傍晚,君无暇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坐在石桌旁闭目养神。
他解开了狐裘,任仆从将其放在别处。
四周突然死一般地安静。
心有所感,他连忙睁眼,只见姿容绝色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
君无暇叹了口气,正欲出口嘲讽,对面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一双眼睛盛满了悲伤:
“你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