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子
事态突然就发展成了这样。
四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坐在一起,彼此相顾无言。
起因是某位姓黄的公子突然见色起意,说是要请鸢娘喝茶。
葭葭:真有意思。
鸢娘在望星楼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物,被邀请之后也只是微微一笑回绝了两次,看对方坚持才答应了,看上去矜持讲礼数,似大家小姐,端得是从容不迫,落落大方,自然引人好感。
只是她和妹妹相处用的一直是真名,如今一起碰到别人,也只好把戏继续唱下去。
“意欢,安乐,倒真像亲姐妹的名字。”
黄公子如此感慨,亲自倒了热茶,给鸢娘端了过去。
鸢娘礼貌点头,双手接过茶,对他微微一笑。
说实话,黄公子自小在宫里见惯了各种美丽的容颜,看到意欢姑娘的第一眼,他还是被惊艳到了。
腰若蒲柳,眼如秋波,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一举一动分明很平常,由她去做却蕴含着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最重要的是,他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姑娘的眸光深沉,身上似乎隐藏着很神秘的东西,他看不透她。
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可他这么多年最相信自己的直觉。
葭葭听此假装天真地接过话头,“对啊,所有人都说我和意欢姐很有缘,她可是教我针织女工的先生!”
承熙默默给葭葭递了茶,暗中观察了一下对面的两个女子。
葭葭说她在这个世界和女主是亲姐妹,承熙看过去,发现她们的长相可能一个随爹一个随娘,仔细看有三分相似之处,却又没那么像,不然恐怕很容易被人看出来,从而穿帮。
放下心了,他便安心喝茶,听黄公子从茶引话题,和鸢娘谈到诗词歌赋,绘画风雅。
谢小王爷本来就对这些没兴趣,他只需要摆出一副不耐烦又不敢走的模样就可以了。不经意抬头,葭葭也露出无聊的表情。
一场茶会,就在两人认真讨论,两人眼神交流之下进行了一个时辰,到最后小王爷忍不住提醒家里快关门了,黄公子尚显意犹未尽,只能不情不愿约定下次再见。
四个人走出茶楼,鸢娘道:“这怎么可以呢?黄公子与我不过萍水相逢,今日投缘一叙,已是足矣,往后不必再见。要是见面多了,也许会破坏彼此最初的印象。”
这一段话说得十分有水平。黄公子本来也只是说说,他的确欣赏此女子,却也没想延续什么重逢的佳话。
对方这么一说,反而像是在他心里放了个小勾子,又把他的情绪勾起来了。
黄公子上前两步,从袖中拿出一块质地上好的玉佩,“姑娘岂知以后没有相见之日?你以后若有需要,可凭此信物来寻我。”
鸢娘脸上现出几分犹豫,良久才伸手接住,一副不想收却推辞不掉的模样,最后行了个礼道:“谢谢公子。”
黄公子如此便满意了,不由分说拉着承熙离开。
葭葭看着互相飙戏的两人,吃瓜的表情还没收回来,就见鸢娘转身看她,一脸正色:“老实交代。”
葭葭不明所以,“啊?”交代什么?
鸢娘道:“你和那位公子怎么认识的,我看到了你们走在一起。”
葭葭:“……”
没想到她长这么大了,还要经历家长的盘问。她只好把江安乐和谢锦年这一世的认识过程说了说,相识不就是一面面积累出来的。
鸢娘又问:“他有告诉你他是谁吗?”
葭葭假笑:“萍水相逢,其实我们只见过两三面而已,不熟的。”
她怕鸢娘知道承熙就是那个败家子小王爷,以后会直接阻止他们见面。系统提示女主只是怀疑这两兄弟来头不小,倒没有一下子就猜中身份。
鸢娘听后沉默半晌,用对小孩的语气哄着她道:“你以后见到他再来找你,不要理他知道吗?你是官家女子,不要和来历不明的男人来往。”
“……”葭葭假装犹豫了一会儿,听话地点了点头,但她心里想不来往是不可能的。
葭葭为了让鸢娘安心答应了不理来历不明的男人,但承熙的来历她最清楚,当然不在这个范畴。她想完毫无心理负担地拉着鸢娘道:“可是我看那个黄公子,也不像好人啊!才第一次见面就请你喝茶,与你相谈甚欢的模样。”
见妹妹这么听劝,鸢娘也软下了语气,“谁与他相谈甚欢,其实我早就不耐烦了。”
要不是怕得罪不起,她对他的话题根本不感兴趣。
“……”
剔除了男人,俩姐妹又逛了会儿,到傍晚了才依依不舍分开。
葭葭刚想让鸢娘去她家吃饭,耳边又传来一个男声,“鸢儿。”
鸢娘浑身一僵去看妹妹,只见她仿佛没听清称呼,一脸茫然,“谁在说话?”
鸢娘连忙走上前,省得季清和再唤她,“你怎么来了?”
季清和道:“我来接你。”
上次闹了不愉快,他回去仔细想了想讨论的事情与他们本身又没有关系,是他当时太较真了。
想通之后,最近他便一直在哄鸢娘,想让她消气。
恰逢休沐日,听府上丫鬟说鸢娘出去了,他便想来接她。
季清和果然也看到了葭葭,对她拱手行了一礼,“这位就是岳小姐吧?”
葭葭回了礼,立即看向鸢娘,明知故问道:“他是?”
季清和:“?”
他从鸢娘那里听过她去给岳小姐当女先生的事,知道她们是闺中密友。但她们在一起的时候,鸢娘原来没给岳小姐说起过他啊……他顿时有些失落。
实际上,鸢娘此刻很窘迫,和一开始游刃有余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她方才才和一个男人相谈甚欢,现在又有个男人寻她。她不敢看安乐的眼睛,怕她投来异样的眼光。
她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除了安乐。
僵持半晌,鸢娘上前,握住季清和的手,“他是……我未来的相公。”
季清和震惊抬头,片刻前的失落感一扫而空,连忙反手握住她的手。
葭葭连忙挤出笑脸,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姐姐你都有未婚夫了呀。这位公子,你能遇到她可是三生有幸。”
她推开迷茫欣喜的男主,对着鸢娘说悄悄话,“怪不得意欢姐你方才坐立不安的,那黄公子真是讨厌!你放心,我不会在姐夫面前提起的。”
鸢娘勉强嗯了一声,拉过季清和,“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待他们走后,葭葭累得叉腰喘气。
演一天戏就已经够累了,也不知道鸢娘是怀着怎样的心志,才能戴着面具生活。
她对自己的身份还是很介意,没办法,葭葭只好把错推给了主动纠缠且不在场的黄公子,这才解了鸢娘的窘况,保全了她的颜面。
此时某个黄公子被念得打了个喷嚏。
议政殿的太监总管连忙递上了宣纸,“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
谢云济不耐烦地让其退下,又忍不住招其上前,道:“朕今日出宫,遇到一个特别的女子。”
总管腹诽皇上每次想寻新鲜之前都这么说,面上却露出献媚的表情,摆出恭敬聆听的模样。
谢云济回想了一下,“她展现出来的每一分,都像是自然流露,朕却总觉得她是刻意如此。”
总管:啊对对对。
“朕给了她一个信物,倒要看看,她以后还会不会出现的。”
嗯,皇上又试探人心了。
回到季府,鸢娘又生闷气了,不想理季清和,趁他被尚书叫走的时候自己回了院子,想想又觉得自己很没道理。
鸢娘对待男人一向是虚与委蛇的,她还会根据对面人的德行做出判断,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对待方式。
比如贾公子,他喜欢柔弱撒娇的,她便柔弱撒娇。
比如黄公子,那是个刁钻货,鸢娘便一边展示自己的知书达理,一边流露出清高矜持,偏偏她捏造的家境只是个绣娘,懂得太多反让对方生疑,满足他的探究欲好奇心。
唯独面对季清和,鸢娘似乎经常生他的气,要他来哄,但她很少有刻意的成分,想做就做了。
她做这些讨好不了季清和,却总是忍不住。
季清和或许和别的男人不同吧,他把她带回来后,一直以礼相待。他会带着她参加家宴,在他父母面前给她说好话,管理好下面的人,不准任何人对她的过去嚼舌根。
他现在还在攒银子,想把她的卖身契彻底拿回来。
鸢娘头一次不知如何对待这样一个男人,较真正直又气人。
在季府的事情也没有进展,她去过很多房间,都没有找到一丝有关当年的线索。
鸢娘也不知道自己想翻出的是什么物件,是父辈决裂的信件,还是江家出事前依旧和季家交好的物证。
也许找到这些,她才能做出当年贪污案是否与季家有关的判断,从而制定接下来的复仇计划。
她这么想并非臆测,而是父辈从进士时就拜了同一恩师,两家真的交好了十多年。彼此互送的礼物肯定不少,小到父辈通的信件,大到盆景书案,都是交情好的物证。
她入了府却没发现任何她家曾经送给季家的东西。难道真是因为季家铁面无私,知道江家犯罪后便把所有交集都抹去了吗?
这么干净,必有异常。
鸢娘打算更近一步,若是能进尚书夫妻的房间查就更好了。
季清和早晚来看她一次,和她一起吃饭,给她送衣服首饰,说说话,便走了,也不知在顾及什么。
这晚,季清和要走之前,鸢娘拉住了他的袖子,拽着他在她对面坐下,凑到他耳边,搂住她的脖颈道:“公子,你要矜持到何时?”
季清和脸一下子就红了,“我……”
鸢娘放开他,直视他道:“对了,妾还没有问过,你是何时喜欢我的?”
她没有问对方喜不喜欢她,而是何时喜欢的,季清和连口是心非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他都做得这么明显了,鸢娘无所察觉才假。
季清和垂眸,看上去有些腼腆,“三,三年前。”
“鸢姑娘在别院养伤的时候,我就……喜欢你。”
鸢娘冷冷地想,又是个见色起意的。
她拉着对方的手,“你既喜欢我,也为我赎身了,那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
“公子不如,留下?”
总要走到这一步的,只有她成了季清和的枕边人,才能出入他的房间,再找机会进主院。
烛光黯然,四目相视,季清和渐渐凑过来吻她。
衣衫半腿,两人拥吻了一会儿,对方突然又退缩了,“算,算了。”
鸢娘:“……”
不是,他下半身是不是有病?还是脑子有病?季夫人以前没给他安排过教房事的丫鬟吗?
鸢娘怀疑人生了,忍不住把最后一个问题问出来了。
季清和垂眸,脸红得滴血,诚实道:“我娘有安排过,我我我……没要。”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正值科考前夕,他一心温书没有理会。加上心里一直想着鸢娘的去向,没有心思。时间久了,通房自然而然就被他退回去了。
“……”
一个洁身自好的男人出没在青楼,总不可能就为了找她,猜猜她信不信?她还是相信他不行吧。
沉默半天,季清和勉强不结巴了,“我想等娘同意,给你个名分后,我们再说。”
鸢娘一愣,缓缓笑出声来。
名分,什么名分?侍妾?姨娘?她在意吗?不是妻子,有没有名分有区别吗?
他又不可能娶她。
脑中闪现出痛苦的回忆,坚硬的心防似是崩开了一条裂缝。
鸢娘突然抬起手,给季清和看她腕上的守宫砂。
她翻开枕头找出一个小方瓶,降里面的液体倒了出来,几番擦拭后,手腕上的红点没了。
季清和一整个愣住,没反应过来。
鸢娘讽刺地看他,似是已经看到了他之后的嫌弃厌恶表情。
“假的。”
鸢娘道:“我非完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