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你吧
扶桑峰通往拜师大典的秋杪岛路途遥远,寻常弟子若是赶路,要么御剑飞行,要么驾驭灵物,先跋山,后渡海。
阖岛环海广袤,初级弟子只能在岛外乘船观摩,是没有入岛资历的。
遥辞作为岁聿岑的挂名弟子,里子没多少,但面子要给足,肯定是要出席的。她此刻昏昏沉沉贴着船舱,与各宗的外门弟子结伴前往。
海上霁色洞天,浪尖云雾袅袅。
船上众弟子此行多是为评入内门的,但也是头次见此场景,七嘴八舌地围在船头船尾,时不时一起吃一把小还丹。
人头攒动下,有只蓝白相间的鸟被海风吹落到了甲板上,倒也不怕人,时不时歪歪头四处看。
遥辞斜倚在木舱上,两手紧抓小窗雕沿,被海风一吹,止不住地咳嗽。她失去仙骨后身体日复一日的虚弱,修行之地本就高处不胜寒,日后若不能快速提升体魄,恐怕还没被同门失手打死,就已经水土不服而亡了。
她稍掩口鼻咳了一会儿,正试着吐纳升温,忽的感觉船体一阵剧烈颠簸,众弟子皆往同一方向涌去,看热闹的声音被吵嚷声掩盖,一道中气十足的蛮横声音响起:
“船上这么多人你不偷,敢偷到老子头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随后是更为激烈的打斗声,直到船头猛地向下一压,舱内溅进不少海水。遥辞抬起腿侧卧起来,弟子们仍源源不断赶往向事发地,她灵巧避开几个横冲直撞的弟子,悄声问:“何人闹事?”
系统看得津津有味:【打他!对!打他心窝子!对!掏他裤/裆!抓他耳朵!咬他咬他啊!……哎哎哎哟!哎呀……哎……】
系统叹气连连:【芰荷峰丹宗主的独子被人偷了丹药,这偷子身手还不错嘞,谁也没能在他拳脚下占到便宜,但是现在被一群人摁到船边了,哎哎!这群人下手忒狠,等等挂彩太多,就没办法进岛了。】
不止,若是事情闹大,失了分寸秩序,整船的弟子都无法进岛,除了那个关系户。
遥辞起身向外走去,海风不断振荡她的衣摆,远处孤岛已经露出了苍翠的影。她顺着人潮向船头看去,待看清正挨打那人的面容后,心里便对事情原委有了推断。
布衣褴褛,高冠束发,指节扣在身侧,指尖泛白,一声未吭,看起来有些倨傲。两个壮如铁塔似的弟子把他摁到船边,芰荷峰的人左一拳右一拳地招呼着。
遥辞不知他姓甚名谁,但也听过风言风语,知道他出身卑贱,是王府里的婢子与府上门客的私出,传闻是生在马厩里的。婢女终落了个鸩杀的结局,门客则在王府式微后跟着不知所踪。
太一派外门长老游历时,在城外游民里一眼相中了他,用些野菜吃食便从肉贩子手里把人买了过来,带进了宗门。
此人资质极好,仅凭符篆列阵便与芰荷峰宗主嫡子同日拜入外门,住在同一屋檐下。
芰荷峰素以炼丹闻名,宗主性格温淳,又是老来得子,将这儿子宠得过分跋扈。哪怕遥辞远在扶桑峰,也对其做出的蠢事有所听闻。
【宿主,咱们回去吧?】
系统见她被海风吹得脸色苍白,出声劝说。
“看看。”遥辞握拳咳嗽不止,视线在几人之间跳跃,最后落到腰间荷包上。
【宿主,咱们还是回去吧。】系统摇着头,知道遥辞想要出手相助:【挨打的那人同咱们结过梁子,还是上一任宿主捅的篓子。】
“……细说篓子。”遥辞敛过长袖,向旁撑住身体。上任宿主只在这个世界待了不到三年,她倒要看看能捅出多大的篓子。
【你们一开始都在外门,你为了早日见到岁聿岑,利用道具调换了笔试试卷,这事做得不利索,男主心里是清楚的,只是苦于没有人为他主持公道,众人都忌惮你的性格,更忌惮你是尊主的弟子,不然以他的资历和天赋,此刻应该同你一起在扶桑峰的。】系统说。
“他们和她,不是我。”遥辞纠正。
系统立马改口:【她为了在外门比武大会表现,更换了比试名单,差点……】系统打了个嗝,【差点把他害死。此外还有把藏书阁的典籍弄丢,那是历练的任务,他替你受了罚,跪在耀雪阁七天七夜……还有因为他好欺负,你非礼了他……】
“可以了。”遥辞伸手喊停,觉得或许可以让这群人把他直接打死,不然以这种篓子估算,他如若真的进了内门,而今她修为尽失,若是遭到报复,肯定是一死一活的地步。
死的是谁她不说。
嘈杂的声音断续入耳,船头处还在“小施惩戒”,挨打之人口鼻溢血,呛得眼中泛红,扶在栏边呕了一口血。
事情到这里已经过火了,众弟子有些敢怒不敢言,想要上前制止,却被几个身材高大的芰荷峰弟子推开。
“翮钰,够了,在这儿逞什么威风。”遥辞的声音足够冷冽,她抓紧船身的木握手,“船要到了,收拾收拾吧。”
【宿宿宿宿宿主!你你你等等等我计算一下逃跑路线很快非常快!你先挺住千万不要死啊!】系统大叫完了,一头扎进数字的海洋开始计算。
众人纷纷回过头,视线齐齐聚焦于一点。
“我道是谁,今日这般侠义肝胆?”翮钰诧异了片刻,一脸轻挑地走下船头,拍了拍衣摆,伸手摸上遥辞的脸,“师妹怎沦落到如此境地?这修为,这灵根,啧啧,怕是与那些凡人无异了罢!”
“一炷香时的水路而已,你若不想升入内门大可不来,何必拉他们下水。”遥辞冷清地开口,贴着他宽大的手掌仰起头,“师兄。”
翮钰不曾想这个日日夜夜只挂念师尊的小师妹竟然对自己如此顺从,不由微微一笑道:“长兄如父,师兄教训师弟,天经地义,他可是偷了我不少东西。”说完回头瞪了一眼看热闹的弟子们,神色充满鄙夷。
“偷?”遥辞不想同他废话,抬手搭上他手腕,用力攥住,似笑非笑道,“师兄,你的荷包渗出了草木灰,只有最下品的丹药才会沾染上丹炉的灰烬,而你吃穿用度虽比不上师尊亲传弟子,但也是整个外门最好的,芰荷峰岂能让你用此等下品丹材?方才一众弟子围聚在船头服丹,那是服丹的最好时机,你又岂能不知?何必贼喊捉贼?”
她伸手贴着翮钰的侧腰向下,轻轻握住荷包:“一颗不少,这种品质的丹药,想来你也不会用。若取回自己的东西也叫偷,那这世上要多出何其多的偷手啊。”
“你!”翮钰被她说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还好方才两人交谈声不大,他被弄得毫无兴致,反手抓住遥辞的手腕,力道之大将她踉跄带出了几步,“你信不信我掐死你!”
遥辞紧盯着他,不想再纠缠下去。比起蛮力,她的确不是翮钰对手,于是便微微一笑。
“惹恼师兄非我本意,我袖中携有一品大还丹,我留之无用,还请师兄笑纳。”遥辞手上卸力,腕子软趴趴地晃着。翮钰一脸狐疑地摸索进她袖口,掏出大还丹时眉毛一挑,随后又被丹药的品阶吓了一跳。
“拿完便滚远些,若我不慎告到师尊面前,你吃再多大还丹也进不了内门。”遥辞轻声细语,嫌恶地抽回手,不料身体随着船身靠岸一晃,被摔到船边。
几个芰荷峰弟子相视一笑,翮钰又气又笑,靠近勾起她一缕头发放在鼻尖嗅了一口,笑嘻嘻道:“我今日进了内门,而你还没坐上尊主夫人的宝座,到时候有的是你受的,师妹。”
“那我静候佳音。”遥辞回以一笑。
【你阴阳他,宿主,阴阳得好啊!】系统边嗑瓜子边超速运算边鼓掌边说。
岛内设有禁制,见血光者、怀罪者、见死不救者无法入内。渡船靠岸后,岛上长老会入舱视察,从入海那刻起,考核便开始了。
遥辞收拢思绪,回身走向船头,身后那只蓝白相间的鸟也一路小跳着跟随她。
芰荷峰弟子下手不轻,伤口及时处理许能登岛。她翻手将荷包递出,谁知眼前人并不接过,而是防备地看着她。他身上脏兮兮的,实在是狼狈又落魄,一张脸布满血污,那双眼里没有仇恨,有的只是顽抗的锋芒,像剑锋,像狼,从她的眉目逐渐滑向她的喉舌脖颈。
“你的吧。”遥辞小心翼翼地晃动荷包,“我不要你的。”荷包一侧绣花用的吴地工艺,离这里山高水远,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
哪知他不接,也不打算说话,抬手蹭了蹭唇边的血渍,警惕地后撤一步,并不想领情,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
遥辞将荷包轻轻放到地上,离开船头,登到岛上,向回望了一眼,看到荷包仍然孤零零地在那里,人却早已不见了。
【宿主,有个好消息,也不算特别好,你听不听?】系统看她有点无精打采,试图活跃气氛。
“说吧。”遥辞踏上留仙台,额前忽的一凉,两袖被鼓吹得猎猎作响,入眼是滂沱霜雪云霞,一股梅香袭来,满目冰雕雪塑,却不太冷。云雨落到台上,顺着酒池流进列仙的杯盏,她俯身嗅嗅,真嗅出一点醉意。
座中高人们周身灿烂耀目,广袖叠着广袖,衣摆压着衣摆,一台高过一台,登顶便是岁聿岑的坐席。
【系统检测到岁聿岑对宿主的好感度上升了,现在的好感度为6。】
系统双眼放光。
“你应该知道他的好感度不重要吧。”遥辞丝毫不在意,她环视一圈,意识到了更为棘手的问题。
坏了,她坐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