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1
夜半三更,郁小白从睡梦中醒来。
她看了一眼表,半夜四点十四,还没天亮。
可能是白天睡得太多了,现在的她不仅不困,反而神采奕奕,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
“算了,反正没事。”
她想了想,决定出去巡视一下自己的菜地。
柳山百寿园占地辽阔,不仅因为墓穴众多,而因为百寿园后有一大片荒地——这里是郁小白的领土。
她在这边种了许多的农作物,包括但不限于,牧草、瓜苗、豆苗、还有一些果树,以及常见的五谷杂粮。
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这里好像常年适合种田,什么作物种下去都能存活,而且不用特别打理,也必定丰收,品质还极佳。
郁小白猜,可能是这里土壤肥沃吧。
夜色迷蒙,一轮勾月悬于天穹,洒下淡淡清辉。
郁小白没有打电筒,因为她从小便能夜视,只要有一点微弱的光芒,便能分辨出道路,尤其是这生活了二十年的柳山。
但今天有些异样。
空气微微湿润,夜风带过来潮湿的气息,混杂着泥土、青草的味道,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难道有小动物受伤了?
郁小白之前便捡到过受伤的兔子,这次她也没有多想,直接顺着血腥味找了过去。
但是离得越近,血腥味越浓,等到了跟前时,已经熏人作呕。
她看着压倒了自己一大片牧草的一辆火红色机车,目光一沉,随后看向血迹延伸的牧草丛,在草叶掩映中,一条血迹斑斑的腿映入眼帘。
她走近蹲下身子,戳了戳那软趴趴的腿,随后抬头,看到了一个茫然无措地漂浮在半空中的,半透明的灵魂。
“啊,这下麻烦了。”
那半透明的灵魂睁着眼,面容和倒在地上浑身血肉模糊的红发男孩十分相似——应该说一模一样。
郁小白犹豫片刻,还是探了探地上身体的鼻息……嗯,虽然微弱,但还有一点点气流。
她看向那灵魂,试着沟通:“这位先生,你还没死,你要是听得到我的话,就想办法回去你的身体。”
那灵魂懵懵懂懂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郁小白想了想,伸出手想去拉那灵魂的衣角。
“别碰他。”
在郁小白即将触碰到他时,一只修长的手抓住了那魂体的手腕,随后用力一推:“生魂不能沾染人气,染了七情六欲,容易使灵魂净度变低,堕入鬼道。”
“啊——”
魂体悚然一惊,张嘴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充满畏惧的目光看向突然出现的男人……哦不,男鬼。
郁小白也有些意外地看着柳梵真:“你怎么来了?”
她很快想到:“哦,你住地下,这一片荒地是你家楼上吗?”
“……”
柳梵真没有解释,他双手结印,一簇幽蓝的火苗凭空出现,在他如玉的指尖跳跃。
“啊!”
那半透明的灵魂忽然激动不已,如飞蛾一般扑了过来,整个魂体化作一粒白光,没入蓝火之中。
“他这是……死了吗?”
郁小白有点犯难,如果他死在这里,那岂不是会有警察来调查?龚叔不在,她不是很擅长应付这些事……
“没死,我只是将他的灵魂收容了。”
柳梵真摇了摇头,慢慢高举起结印的手。
随着他低声念了一句咒语,他指尖的诡异蓝火迎风渐涨,竟然化作一只长羽幽蓝,腹部雪白的长尾鹊,它一声清唳,乘风盘旋展翅翱翔,直上月色映照的朗朗夜空。
随着它煽动翅膀,四五个光点从幽幽草丛中飞起,飘向蓝鹊。
蓝鹊来者不拒,皆是一口吞下。
随后它极其人性化地打了个饱嗝,盘旋着飞回了柳梵真的肩头,开始懒懒地梳理羽毛。
“这是?”郁小白投以疑问的目光。
“这是我的鬼珠之灵,游魂雀,它腹中乾坤可以暂时遮蔽魂体,藏于鬼羽之下,可不被鬼差发觉。”
“他们这是怎么了?”郁小白问。
柳梵真的脸色也有些奇怪:“我收到一个女鬼求助,她拜托我过来照看一下这些生魂,他们寿元未尽,本不该死在这里。”
“你答应了?”郁小白表示赞许:“你是个乐于助鬼的好鬼。”
柳梵真别扭地移开目光:“……是吗?”
他伸出手折了一根茅草,一点血色染上他的指尖,那血色如同一根细丝,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屈指一弹,刹那间,空气中有看不见的涟漪荡开,一张庞大到能覆盖住方圆几里的血色“蛛网”在夜色下显现出来!
“是拘魂阵,看来这些生魂是被其他鬼修设法强行剥离身体的。”
柳梵真眸子微眯:“这些人的魂魄都被打散了,两魂六魄已经被锁进幻阵中,现在留下的不过是一魂一魄,懵懂无知。”
他丢下那根茅草,蛛网一般的阵法顿时隐匿无形。
“三魂七魄不能离体太久,不然就算回魂,也难保不变成痴傻。不过想要找回他们的魂魄,就得入阵一探,找到阵眼,将其破坏。”
说着,他在掌心画了一个符印,往郁小白身上一拍。
郁小白只觉身上一轻,咚的一声,便看到自己的身体软软地栽倒在地。
“啊……”
她一低头,果然看到自己的手掌呈半透明状,显然已经是魂体状态。
“……?”她看向柳梵真。
柳梵真也一愣,奇怪,怎么感觉这一套流程,他是真的很顺手……
他露出个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这个阵法太弱,承受不了我的鬼气,我的本体进去的话,阵法破碎,生魂会魂飞魄散。”
“但如果强行破阵,里面的魂体可能会受损。”
“那个……你能帮我走一趟吗?我可将一缕神识附于游魂鹊,随你前往。”
说着,长尾蓝鹊飞起,落在郁小白的肩头。
被迫成为打工小弟的郁小白摸了摸小鹊的头,思忖片刻,开口道:“我可以去,但得给钱。”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收费很贵。”
……
张扬在一阵嘈杂声中睁开了眼睛。
楼上的大妈正在骂儿媳,门外放着过时很久的春节联欢晚会,观众的笑声夸张又尖锐,隔壁好像在咚咚咚地敲柜子,楼下街边有小孩儿正扯着嗓子哭嚎……
这些杂乱的噪音像锤子一样,重重砸在他耳膜上。
“艹!”
“吵死了!”
他头疼欲裂地坐起身来,打量着自己的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排筒子楼,他就在筒子楼的一间阁楼里窝着。
阁楼低矮又逼仄,还塞满杂物,空余的地方仅仅能放下一张小床,身下的木板床又硬又硌,空气中漂浮着潮湿的霉气。
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记得他好像是和一帮兄弟约了去夜探柳山荒地,来一场生死竞速,后来……后来呢?
他薅了薅自己的头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了?
等等,他看着自己指缝间流泻出的细软黑色长发……这是谁的头发?
他不是一头粗短的红色硬发?
心头一阵恐慌,他低头看去,紧身衬衫下,少女的身体青涩又饱满,长腿纤细白皙,是他曾经最喜欢看的一道风景。
“艹,不是吧!”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清脆又娇软,完全不是他引以为豪的低嗓气泡音。
见鬼了!
他跌跌撞撞地冲到床头,拿起那里放着的一面小镜子,猛地一照。
一张惊恐而秀丽的脸映在镜中,正和他对视着,他张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我,变成女人了?”
正被这恐怖的事实暴击得动弹不得,阁楼们忽然被人重重推开,一个面目浮肿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张嘴就骂:“你聋了是吧,你弟弟说饿了,还不起来做饭?”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感冒,你想装病到什么时候!”
说着,那中年女人骂骂咧咧地往床上丢了一板胶囊,“快吃,吃了起来做事!”
张扬下意识地捡起那板药一看,风寒感冒胶囊,再一看日期,已经过期两个月了。
他狠狠皱起眉:“这人不会是我妈吧?”
算了……变都变了,先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没吃那药,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嗯,有点痛,女孩子的脸这么嫩吗?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一大堆,他强行冷静下来,在堆满杂物的阁楼里一顿乱翻,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有用的信息。
一张学生证,以及一本带小锁的日记本。
“顾依依,18岁,本地S大的大一生,法学系。”
他艳羡地挑眉:“这妹子厉害啊,法学系可难考了,塞钱都进不去。”
日记本打不开,他就先没管。
“这妹子没有手机?”他找遍阁楼,也没看到智能机的影子,干脆出了阁楼,下到客厅中。
一到客厅,就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屁孩正拿着个贴着可爱贴纸的粉色手机,笑嘻嘻地刷小视频。
“喂,那是我的吧?”
他耐着性子:“来,还给我。”
小屁孩瞥了他一眼,转过身拿屁股对着他,“我要玩,你去做饭!等下妈妈回来你要是还没做好饭,我就说你虐待我!”
“你tmd!”
张扬心头顿时火起,二话不说,上前一把夺过手机,顺手给了那小屁孩一个大逼斗:“你就是我弟弟吧,我今天就替你姐姐教育教育你!”
打了一大逼斗仍不解气,他又照着小孩屁股一顿胖揍:“让你熊,让你撒谎!”
“让你不讲礼貌!”
“哇!”
那男孩突然挨打,懵了一下之后顿时像条蛆一样一边扭来扭去,一边放声大哭:“妈——妈!”
“姐姐要杀了我!”
他的哭嚎过于凄厉刺耳了,中年妇女很快折返,一看这场景,气得一哆嗦:“顾依依,快放开你弟弟!”
她说着一边操起墙边的扫帚,啪的一下抽在张扬身上。
扫帚是竹枝编的,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痛,这和他打小屁孩的痛可不是一个量级!
张扬倒抽一口冷气:“嘶——死老太婆,打这么重!”
“算了,老子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他懒得和这对母子纠缠,一把挥开中年妇女,顺脚再踹了一脚熊孩子,然后飞快地夺门而去,溜之大吉!
身后的骂声不绝,他当做没听见,飞快钻进了巷子。
直到远远地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他才靠着墙,开始研究起刚拿到的手机。
手机没有设置密码,他轻易地就进去了。
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手机里的信息,微信群忽然跳出来一排的提醒,一条条消息飞快地弹窗,滴滴滴响个不停!
“什么意思?”
“这妹子人气这么高?”他嘟嘟囔囔地打开对话框,“怎么这么多人找?”
下一秒,他就看到了那些疯狂艾特他的消息,脸色一僵。
“顾依依,没想到你平时看着清纯,私底下玩这么大啊?”
“喂,你收多少,陪我一晚,我给你双倍?”
“依依,你快去看班级群!”
“依依啊,你怎么会拍那种东西啊,你赶紧去解释一下,肯定是别人ps换脸的吧?”
那一大堆信息下,是一个5分30秒的小视频。
不知为何,张扬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他的手指颤抖着,迟迟不敢点下。
但有人已经将视频内容做成了gif,在群里刷起了屏。
画面中的主角,正是顾依依。
她不着寸缕,躺在一个深红色的沙发上,身上洒满了红酒,一双双手伸了过来,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污浊不堪的痕迹……
后面的内容,甚至很快被判定为违法信息,无法再显示了。
张扬牙齿打颤,狠狠地砸了一拳墙,脸色难看至极。
“怎么会这样!”
“谁干的!?”
他直觉自己变成的这个妹子不可能是那种女人,视频里妹子都神志不清的样子,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不行,得去找到凶手。
有问题得找警察叔叔!
他收拾好心情,正要去报警,可才走了一步,他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手脚……不听使唤了。
怎么回事!
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双腿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样,沉重地抬起又落下,一步一步走进黑暗的楼梯,爬上了筒子楼的顶楼。
难道是妹子的意志回来了?
不,不要啊!
张扬在心中狂吼,别寻短见啊!
错的不是你,是那些畜生,你不能就这么放弃啊……
但是他完全控制不了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顾依依走到了楼顶的边缘,正午的风呼呼地吹起她的长发,阳光倾泻而下,却照不亮她的眼底的阴霾。
下一秒,她闭上眼睛,往前走了一步。
沉重的坠地声后,是连绵不绝的尖叫。
痛……
好痛啊……
张扬躺在地上,浑身上下铺天盖地的痛意让他神志不清,血沫和破碎的内脏不断涌出,气道和咽喉都被堵住,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目光渐渐涣散,只觉得周围闹哄哄的。
意识消散之际,他隐约看到有人蹲到了他的身边,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不好……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