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4
“生魂的滋味，真是许久没有尝过了。”
生吃掉老人后，水鬼咂咂嘴，望向其余的小童：“今天真是有口福了，这么多鲜嫩的灵魂，滋溜……”
那些孩子大部分都才十几岁的样子，闻言，他们哆嗦着挤作一团，像一群被吓坏的羊羔。
身后是嘶吼着爬出棺材的僵尸，前面是漆黑瘦长的凶悍鬼影，前后夹击，无处可逃，他们一个个面色惨白，绝望至极。
水鬼慢悠悠地往前走，他随手一抓，一个瘦小的男孩便捂着脖子惨叫着悬空。
他双腿在空中乱蹬，大声哭嚎：“求……求求你……不要吃我！”
其余孩子也都扑通跪了一地，其中最大的一个少年已有十五六岁，他泪流满满，哀声求饶：“求求您放过我们，我们都是被黄府抓来的孤儿，孤苦伶仃……”
“哟，看着倒是挺可怜的，不过可惜，你们身上的血腥味实在是太重了，熏得我鼻子痒……你们还是少装可怜虫了，看得我作呕。”
水鬼冷笑，他生前是鬼修，死后又成了恶鬼，对因果最为敏感。
面前这群小崽子，一个个身上都弥漫着厚重的怨气，那是被他们害死的人留下的痕迹，也是他们身上的业障。
没一个好东西。
少年一愣，随后一咬牙：“大人明察！我们确实迫不得已做了些坏事，但都是为了活命啊！”
他砰砰磕头：“黄府以救济穷人为诱饵骗我们进来，随后役使我们为仆，如果不听话，便要将我们投入花池做花肥！”
水鬼看着这个出头的少年，他的衣服是一群人中最干净的，面色也最红润。
“好，你来说说。”水鬼丢下那个瘦小男孩，一把将少年拖到身前：“黄府是怎么控制你们的，腿长在你们身上，难道你不会跑？”
少年双腿哆嗦，口齿却还伶俐：“我们进府之后被哄骗着喝下花酒，那花酒中有符灰，喝入肚中，便会变成白爷爷的牵丝傀儡，只能受他指使。”
“如果不听话，轻则浑身痉挛，重则肠穿肚烂，我们实在是不敢不听！”
“哦，这样。”水鬼笑笑：“那黄府究竟在让你们做什么？”
少年见他信了，抹了一把脸继续说道：“他让我们到外面宣扬善堂的好处，进来的人有吃有喝，月月有肉吃！而且等我们再长大一点，还给介绍去酒楼和富贵人家打杂，一辈子有事做！”
“如此一来，不止乞儿，许多养不起孩子的贫苦人家都愿意把孩子送来，一个孩子给一吊钱……”
说着，他垂下眼：“我就是爹娘送来的，我生来体弱，经常生病吃药，爹娘说养我太费钱了，让我好好在善堂过活，往后挣钱了，再回家补贴兄弟。”
“行了，我对你的凄惨身世不感兴趣。”
水鬼掏掏耳朵：“那些送来的孩子，都去哪儿了？”
少年指向隔壁院子：“听话的，便与我们一般喝下花酒做仆人，要是反抗……则投入花池淹死，若是女孩，尸身就捞出放进棺材，停在这院中。”
“男孩就留在池中，尸身会腐坏成花肥，滋养神花。”
水鬼才注意到，所有棺材里装着的尸体都是女性，不过大部分都破破烂烂的，腐坏严重。
此刻，大部分的僵尸已经爬了出来，但离开棺材后，她们的眼神只明亮了一瞬，很快又变得干枯死寂，一个个无头苍蝇一般满地乱爬。
唯有最先爬出棺材的那个女尸忽然一声怒吼，扑向石像，疯了一般拿爪子挠着石像，抓得石屑乱飞。
“她是谁？”
水鬼皱眉，这石像平平无奇，身上没有任何法阵，他只能感觉到那些僵尸身上有些术法痕迹，却看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迟疑了一瞬才回答：“这院中除了孤儿的尸身，全都是黄府的女眷，她们死后不葬入祖坟，而是拉到这里来停尸。”
他指向生前容貌艳丽的那只女尸，低声道：“那位，是黄老爷的九姨太，柳徽娘，她是最后一个拉来的。”
水鬼挑眉，黄府老爷的老婆们说是都死光了，竟然都没有下葬，而是搞到这里来了？
他继续问道：“这些棺材停在这里又是做什么用的？”
少年低下头：“棺材下都钻了孔洞，我们需要每日往棺材里撒入白爷爷特制的腐蚀粉，尸体腐坏流出的脏水会流入水道，汇入石像底部。”
“石像手中的石花每夜子时会化作真花，凝出花露一滴，取花露投入隔壁院子的花池，便能保满池神花不枯不腐。”
听到这里，水鬼看向隔壁。
他方才附身在小童身上来到这个院子，没多想，直接毁掉了石像一角，想引起点混乱。
少年说的花池和神花，他都还没看过。
以尸水养花，这是在养什么鬼东西？
他提溜着少年：“其他人蹲在这儿别动，小子，你带我去看看。”
“好！”少年唯唯诺诺。
一人一鬼离开这院子，前往隔壁。
还没走到，整个大宅的忽然一阵阴风呼啸，花香爆炸般从隔壁院子里喷涌而出，那花香浓稠如酒，熏人欲醉。
少年才闻了一口，当即两眼一翻，晕倒过去。
“啧……”水鬼皱眉，独自进入小院。
小院中狂风大作，风刃如刀，刮过之处树木拦腰而断，瓦碎墙崩，院中那一口开满鲜花的大池子早已崩碎，花朵被绞烂，残红堆积如血，一地狼藉。
而原本清凉的池水，正在慢慢泛起血色。
“咦，是怨魂炼成的极阴之水，这么一大池！”水鬼探头一看，有些咋舌：“可惜炼得不纯，全是魂渣，难道那小子说的神花，就是这些魂渣化作的怨灵花？”
他失笑：“这些可都是残魂所化，怨气最深最重，他们要这玩意儿做什么？”
说着，他往池底看了看：“这池子还怪深的，这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鬼影长手伸入池中一勾，一块晶莹剔透的东西被他捞了上来。
那是一块小小的吊坠，看着像是由天然琥珀打磨成的，淡黄色的松脂中封存着一片柳叶，历经千年，依然翠绿欲滴，栩栩如生。
“这东西上面有主人灵魂的气味……还有柳梵真的印记！”
水鬼勾着那吊坠，鬼影一晃，“主人和柳梵真之间关系紧密，这难道是柳梵真送的法宝？这玩意儿怎么会在这里？”
他试图向郁小白传话：“主人，你在哪儿，你没事吧？”
然而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一直维系在他和郁小白之间的契约之力虽然还在，他却感应不到郁小白的位置和状态了，两人之间的羁绊仿佛被云雾遮住，再也看不清楚。
“坏！”
“恐怕出事了！”
他大惊，一把将那坠子收好，一边钻入晕倒少年的身体里，操纵着他的躯壳，赶向黄府！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黑了。
日光隐没，夜色铺满大地。
郁小白缓缓醒来，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口井边，半边身体浸在井水中，半边趴在地上。
“……”
她慢慢爬出井口，抬头一看，头顶是遮天蔽日的槐树枝叶，没有风，但枝叶簌簌作响，仿佛呓语。
这是黄府后院？
她不是在善堂，被人推水池子里了吗？
来不及多想，眼前突然一阵暗香浮动，眼前火光亮起，一条由无数火把凝成的火龙蜿蜒而来，在火光照耀下，黄老爷在仆从们的簇拥中大步奔来。
柳山就陪在黄老爷身边，远远地朝着她投来暗含笑意的一瞥。
郁小白下意识觉得不对，她正要张口说话，就被黄老爷一把抱住！
“娇娇儿！”黄老爷涕泗横流，在她耳边大喊：“爹的心肝，爹终于把你救回来了！”
她皱眉，猛地把黄老爷推开：“黄老爷，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的女儿！”
然而黄老爷一愣之后，竟然掏出一面铜镜，正对着她的脸：“娇娇儿，你怎么了，你忘记自己是谁了吗？”
郁小白看向镜中，昏黄的铜镜中映出一张娇美的脸蛋，不过十五六岁，鲜嫩饱满，如同水蜜桃一般甘甜可爱。
正是黄小姐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一把夺过镜子，反复确认镜中确实是她的倒影，她怎么变成黄小姐了？
柳山几步上前：“黄小姐，你大病初愈，记忆有些混乱也是正常的。”
说着，他手中结印，凌空一拂。
“在下这就帮你稳固元神，您不必怕，等过几日之后，您的神魂归位，一切都会恢复原样的。”
郁小白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兜头压来，她双腿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
“放开我……”
她气沉丹田用力一挣，身下泥土都陷进去几分，但头顶仿佛有张巨网，困得她动弹不了。
柳山一笑：“黄小姐，难得回到人间，你还是乖乖听话，留着力气休养生息的好。”
说着，他双手用力往下一按，郁小白周身压力骤升，双脚都沉入泥土中！
旁边还有几个小厮抬着一具金丝楠木的棺材过来，眼巴巴看着她，似乎迫不及待要将她装入棺内。
郁小白难得生起了几分火气：“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我不是黄小姐，我也说了，放、开、我！”
说着，她捏紧双拳，朝下猛击地面，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一条深深的地缝在脚下裂开。
随着她的怒意升腾，一股温暖至极的力量从她的身体里炸开！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她的腿慢慢直起，整个人如风中劲竹一般挺立。
一阵馥郁至极的花香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她脚边的泥土里突然钻出一根细细的花茎，随后迎风见长，抽出一朵雪白的小花。
毕剥毕剥——
眨眼间，无数的花朵从她的脚边钻出，将她整个人围了起来。
“是神花！”
黄老爷面色大变，“这是什么回事，神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