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索里特·威尼卡是个有点社恐的少年,看起来不太能适应别人的注视,连站在冰激凌店外等待排队的朱塞佩的时候都会感到不自在。
在发现了这点后,芙尔图娜就有意无意的让朱塞佩带他们走人少一点的小巷,果然遇到的人一少,索里特就显得放松多了。
在知道索里特就是芙尔图娜口中提到的见义勇为帮助了她的好心人后,朱塞佩便极力邀请索里特·威尼卡到他们家里一起享用午餐。
少年拘谨的没有回答,低垂着眼睑,睫毛微颤,一只手不停地绞着粉紫色的衣角。
在朱塞佩热情的邀请声中,索里特·威尼卡原本紧抿的双唇微张着,突然又开始发出了“嘟噜噜噜噜”的声音,把吃到一半的冰激凌放到了耳边,开心果味的绿色冰激凌蹭到了他的脸畔,融化的奶油顺着下颚线滴落在紫色的高领毛衣上。
“是的BOSS,我又遇见了她…她和她的表哥邀请我去家里共进午餐…诶?您说可以?好的我知道了…”
在朱塞佩有些疑惑的目光里,少年结束了那通自言自语的“电话”。
他眨了眨那双蜜糖般的眼睛,深深地吞了一口气,似乎已经镇静了下来,很腼腆地对两人笑了笑,低下头轻轻答应了一声。
芙尔图娜从包里拿出手帕,帮他擦拭掉,被冰激凌弄脏了的脸和衣服。
少年乖巧的站在原地任她摆弄,脸涨得通红,眼神游离不敢与她对视。
芙尔图娜见状心里不由一软,‘好吧,就连紧张的时候会自言自语假装打电话这一点看起来都很可爱呢。’
正常人也会在思考时有自我言语表达的习惯,那样可以帮助他们理清记忆和思路。
通过与自我沟通的方式,不断调整自己的内心世界的时候,他们等同于是在跟自己的内心对话。
这对他们来说会有一种镇静的作用,而且可以调节情绪有点紊乱的大脑,并像朋友那样相互澄清矛盾,使问题的脉络更加清楚起来。
‘但是索里特自言自语的情况,好像都是出现在他精神紧张,或者感到焦虑和不知所措的时候?
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对话相处所以塑造了一个“老板”的角色来缓解自己的紧张;还是他真的妄想出来,自己有一个叫“老板”的,代表着权威性可以让他放心沟通的朋友呢?’
芙尔图娜觉得不管是哪一种,都显得这个男孩更加可怜了,嗯,双重意义上的。
朱塞佩把wasp退掉后,三人到固定的出租车打车点叫了一辆出租车,意大利有的地方不能招手拦出租车,得到固定的出租车打车点排队,或者电话预约叫车。
还好姨妈家离广场不算很远,不然按照意大利高昂的出租车费用,朱塞佩的零花钱肯定会大出/血。
三人到达家门口时,苏珊姨妈才刚摆好餐具,朱塞佩在车上借用了她的手机,提前打电话告知了苏珊,一会儿会有客人上门,所以当索里特还站在门口打量四周的时候就被殷勤好客的苏珊姨妈抱了个满怀。
“噢,欢迎!你是叫索里特·威尼卡是吗?我是苏珊·安东尼奥,芙尔图娜的姨妈。上帝保佑!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非常感谢你在那个时候勇敢的帮助了我们的芙尔图娜!快进屋来吧,希望你能在这儿玩得愉快。”
托比欧就这样晕晕乎乎地被好客的女主人请进了屋内,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跟芙尔图娜一起坐在了沙发上,客厅的彩色电视里正在重播着耳熟能详的《教父》电影,开放厨房时不时飘来烹饪的香味。
他坐在柔软的暖色调的沙发上,整个人都被摆放着的动物抱枕给团团包围住了,身边毛茸茸的触感让他感到十分的无所适从。
就好似一个四处漂泊行迹匆匆的旅人,误入了一个绝对不该进入的,也永不会属于他的特殊领域。
一个温馨的,名叫“家”的领域。
……
午餐吃得比较清爽,卡普里沙拉配烤南瓜,醋渍洋蓟,鳕鱼泥佐波伦塔和番茄牛肉意面,餐后甜点是奶油巧克力泡芙。
索里特很喜欢那道鳕鱼泥佐波伦塔,他甚至能吃出来里面除了大西洋鳕鱼还放了青鳕和黑线鳕。
芙尔图娜也尝了,但完全没吃出来有什么区别,这么一想,能仅靠品尝就分辨出鱼肉种类的索里特真的挺厉害的。
“是因为家里人会经常做这道菜,所以能够品尝出来差别吗?”朱塞佩舀了一口波伦塔,有些好奇的问道。
托比欧愣了一下,微垂着头,任由稍长的侧边刘海遮挡住了他的半边侧脸:“不…自我有记忆以来,就没有见过我的父母了。”
“啊……抱歉索里特…”朱塞佩神色有些歉疚的看着他。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那你现在住在哪儿呢,索里特?”苏珊问道。
在意大利,失去了父母的孩子的日子并不好过,没有经济来源和长辈的庇护,多半都只能流落街头。或成为扒手,或加入帮派,这是当下社/会的缩影,虽然意大利政/府有成立儿童保护协会,但,见鬼的蛀虫们!那些钱有百分之一能被用到失怙儿童身上就不错了!
因此苏珊不免有些担忧,索里特这样的孩子要怎样养活自己呢?
“我...”托比欧不知道怎么回答苏珊。
自他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在为BOSS做事。为BOSS扫除异己,辗转在各个城市中,给底下的干部转达来自BOSS的指令。任务占据了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他好像从没有在一个地方长久的停留过,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或者可以去的地方。
那些平淡的,跟普通人有关的日常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只要BOSS还需要他就好了。
正如他现在坐在这里,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很温暖,让人发自内心的感到安宁缱绻,他却清晰的明白,这一切都不会与他有太多交集,他像是隔着玻璃在看别人的经历一样,只是短暂的路过了这个美好的,属于别人的家庭港湾。
最后,他平静地回答了苏珊:“我现在在为我的BOSS工作,他会根据工作需要来安排我居住的地方。”
“噢~上帝啊…”苏珊叹息了一声,怜惜地看着对面的男孩。‘他看起来还这么小,跟芙尔图娜差不多大,却已经早早失去了父母,需要自己讨生活了。’
这种时候,任何语言也变得苍白了起来。
是谴责让他未成年就参加工作的老板吗?可这个老板给了索里特一份可以度日的薪水和工作。
还是谴责意大利这个,官员糜烂,普通人不能得到良好社会保障的国家?可这已经成了常态,谴责也不能改变索里特的生活现状,还可能让他感到窘迫和不自在。
于是苏珊体贴的转移了话题:“亲爱的索里特,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以后可以经常过来这里。你是个善良又勇敢的孩子,我们都很欢迎你,包括我的丈夫,今天他是有工作上的事情不得不外出,不然他见到你肯定也会很喜欢你的。”
朱塞佩也点了点头,“没错,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可以留下来。”
托比欧有点犹豫,按理来说他不需要和其他人建立更深入的关系,能为BOSS工作就是他现在能感到最幸福的事情了:“谢谢,不过我很满意我现在的生活,我也很喜欢为我现在的老板工作。”
“那么,如果可以的话,索里特,”芙尔图娜放下了刀叉,金属接触到瓷盘发出了轻微的脆响,“之后我能邀请你陪我一起参观罗马吗?我刚到意大利,还没有在这儿交到任何一个朋友呢。索里特,你能当我的第一个朋友吗?”
在人际关系中,能保持见面、维持交流,是一切发展的基础。
她目前还改变不了索里特的现状,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经济来源。
对于索里特来说,她、苏珊和朱塞佩,仅仅是初见面还没有深入了解过的人,苏珊和朱塞佩虽然是好意,但是不太熟悉的人上来就跟你说,你可以把这里当成暂时的避风港什么的,很容易让心理敏感的人感到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虽然他们并无恶意。
既然这样,那就从做朋友开始吧。
朋友能相互往来,能彼此关心对方,也有名正言顺的,能无偿的去帮助对方的理由,还不会让对方感到反感和安全的社交距离被入侵的不适。
女孩的语气自然,神色也并无怜悯和同情,只是单纯的看着他,托比欧甚至能在她透亮的瞳孔深处,瞧见自己怔愣的倒影。
‘这样的眼神…’
托比欧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从初次遇见开始,他就一直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对方,不受控制的。
‘本来只是随口搪塞的理由,却引出这样的开端…
我需要朋友吗?或者说,我想和她变成朋友吗?
如果拒绝的话…和她会再也见不到面了吗?
我只要有BOSS就好了..有BOSS就好了,只要被BOSS驱使就好了…
…但是……但是。’
“为...为什么是我呢?”托比欧磕磕绊绊地问,他知道的,他的性格不够开朗也不是会讨人喜欢的类型,放在人群里也普普通通平平无奇。
而烂漫活泼又落落大方的她,生活在富足有爱的家庭环境里的她,如果不是因为那部被意外抢走的手机,他们都不会产生任何的交集,就连两人的相遇都充满了荒谬喜剧般的偶然性。
芙尔图娜读懂了他未曾言说的言下之意。
“为什么不能是你呢?当朋友的话,一般也只考虑合不合眼缘,聊不聊得来,三观是否一致吧。
而且,我很喜欢索里特哦,索里特说话的样子,害羞的表情,吃到喜欢的东西时的模样都很可爱噢。所以,我想和索里特当朋友。”
“可以吗索里特?”
少年原本有些张惶不安的表情消失了,紧接着,整个人的脸变得通红,红得不可思议,仿佛在不断地滋滋冒烟,往外冒着热气。
诶~人的脸可以红到这种程度吗?这么红真的没问题吗?
她回想起上辈子交友,大家都是很自然的就聊到了一起,还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索里特这种情况呢。
“我...我不知道,我需要问过我的BOSS才能告诉你答案。”托比欧的手指无意识的扣着底下的坐垫,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可以呀。不过,记得不要让我等太久噢。”
芙尔图娜没有觉得这是被他拒绝了,只是觉得对索里特来说,她的那番话可能太突然了,看起来从未被人说过这种话的他需要时间来缓一缓。
至于索里特口中的那个BOSS...
嗐,她小时候还会假装和别人看不见的小精灵说话呢,幻想朋友嘛,她懂得。
就算真的有这么一个BOSS,它凭什么管索里特交什么朋友?这又不会影响索里特的工作!除非那个老板在pua索里特,控制他的社交圈,好让他持续性的给它打童工!
午餐愉快地结束了,大家一起坐在L型沙发上边休息边看电视,芙尔图娜坐在索里特右手边。
见她挨着他坐下,少年立即张惶起来,好像芙尔图娜在他身边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整个人局促不安,掉过脸不好,不掉过去又不行,想站起来又不好意思。
‘啊...跟见到黄瓜的猫咪一样会炸毛诶,真可爱啊,他好纯情哦。’芙尔图娜坏心眼地笑了起来,最后还是主动拉开了距离,不逗他了。
电视频道在白天一般都在循环重播着那些经典的电影,饭前还未看完的《教父》全片将近三个小时,现在也还在重播着。
柯里昂教父的话语穿屏而出,芙尔图娜闭上眼,听着台词声音,靠在沙发上,惬意的氛围使她昏昏欲睡。
【不要说不可能,没有什么不可能。
……
你做出了决定,这是你的代价。
……
一个人只有一个命运。
……
现在他仿佛顶不过命运的恶意捉弄,可是,可是,他只需要放松。
……
我相信友谊,并且愿意首先表示出我的友谊。
……
友谊就是一切。友谊比才能更重要,比政府更重要,它和家庭几乎是可划等号的,千万别忘记这一点。
……
政治与犯/罪本是一回事情----金融就是木仓,政治就是抠动扳机的时候。
……
无法掌控权利的人将被权利毁灭。】
午后的阳光自高处的窗棱倾泻进来,铺满了整个客厅,细小的浮尘在空中翻飞游动,飘落在肩上,为女孩栗色的发丝染上一层浮光掠影般的金光。
沙发背后,用威尼斯石膏作为原材料塑造出了一堵特色的白色墙面,各种攀缘的植物趁着午后的时光,争相舒展着枝叶,斑斓多姿的植被生态墙在光线的交界处锻造出翠绿色的边界。
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光也跟着移动,编织吊篮里的花叶绿萝随风轻晃摇曳,带来不断变动的光影,让昏昏欲睡的少女不适的蹙起眉头。
托比欧下意识挪动了一下身体,将反射出的,耀得人眼睛发花的光芒遮挡在身前,少年的身躯纤细青涩,覆盖着薄薄的一层肌肉,在她的身旁无声地撑起一片舒适昏暗的小天地,同时也将光明在此刻与她分离。
……